第1章 賀松餘
賀松餘
西城初夏,暖陽斜照,清晨時分,時肆賴在床上,不願起來。
他不是個懶人,只是喜歡在床上多躺一會。
房間很亂,書包、衣服、作業本各種雜物随地亂扔,牆面并不幹淨,但也不算髒,只是湊近便會看見一些斑斑點點。
時肆的家很小,很破,但住着溫馨的一家。
他、他媽、他爸。
沒什麽錢,卻活得很富足。
在老媽的第三次叫喊下,時肆終于從床上爬起,伸了個懶腰。
“這就來!”他回應着門外的喊話,下床尋找那莫名奇妙鑽到床底下的單只拖鞋。
米粥的香味在打開房門的那刻撲鼻而來,時肆一眼便看見小小的客廳中矮矮的圓桌前坐着的老媽。
“老爸呢?”時肆走過去,一邊詢問一邊坐下。
“一大早就出門咯,還等你呀?”老媽笑着瞥他一眼,給他盛了碗粥。
今天老媽的話額外的少,時肆感覺不太對。
果不其然,時肆剛放下喝幹淨粥的碗,老媽便開口說:“小肆啊,你想不想繼續回學校讀書?”
時肆想也沒想,瘋狂搖頭,說:“你知道的,我不是學習那塊料,而且雖然我一直被各種各樣的公司辭退,但幹夠時間還是有一兩千左右啊,媽,咱家窮,別花這錢養我。”
老媽難得在話題中沉默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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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後無聲嘆了口氣,起身收拾桌子。
時肆看着老媽的背影,心下湧上一層酸澀。
他知道老媽為什麽想讓他繼續讀書,因為他初中畢業的時候成績很好,但他主動放棄高中,回家掙錢。
老媽的意思是只有讀下去他們家才會有新出路,不然祖祖輩輩就都是搬磚的命。
他們想借錢給時肆上完高中,但被時肆死命攔下。
他不想上學,不僅是因為家裏沒錢,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知道老媽剩下的時間可能沒有五年了,他想多陪陪她,他也怕自己上完高中後會後悔,後悔沒有多陪陪親人。
過完今年生日,他就正式滿18了。
時肆打算在今年找一份更正式、更穩定的工作。
起碼……不會被老板随便開除。
在家裏陪老媽幹了很久的家務活,午飯後,時肆打算出門找個工作。
老媽也去鄰居家磕瓜子唠磕了,不用擔心她無聊,雙方也互相照看,時肆便放心出門了。
路邊都是破爛的樓房,總給人種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坍塌的即視感。
不過僅有這片是破敗的景象,再轉幾個路上,過了一個橋洞,就又是一副全新的光景。
時肆每每從橋洞走出,都會覺得自己是誤入豪區的窮人。
但實際上,這片地區也沒有很豪華,和普通的街區是一樣的,只不過因為時肆所住的區域實在太破,才會認為這豪華。
街上發的傳單時肆都會看,只要不是詐騙,他看見合适的都會嘗試去聯系,想問問那些什麽班什麽班缺不缺鋪導人員。
一一聯系,一一被拒。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接近晚間七點,天幾乎暗下,深藍的世界映襯着白熾路燈下孤單的身影,
他沒什麽朋友,初中玩得好的人都在奔向更好的生活,只有他還停留在原地,不是不知前路該如何走,而是不敢邁開腿,怕前路的一切都因為這一步而改變。
時肆只是茍活在世的普通人,他不敢賭,也沒有那樣的精力去賭。
就這樣了吧。
時肆蒼白的臉色在冷白的燈光下愈發病态,他手裏還拿着幾份沒聯系的傳單,只是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而他也只能累得靠在燈柱下休息。
很累。
他無數次想過放棄。
同樣,也無數次因為家人而打消念頭,無限徘徊,如此往複。
“你是叫時肆嗎?”溫潤的嗓音闖入生活,平凡的幻境出現一道裂痕,闖入一道奇異的色彩。
時肆太久沒聽見有人喊自己全名了,一時間竟有些陌生。
他愣了會後才回神,扭頭看向身側。
一位看上去溫潤如玉,身穿黑襯衫的男人就站在那。
一雙桃花眼稍彎,在笑,是時肆在畢業之後,再也沒有看見過的,帶着少年氣的溫雅笑容。
可這個人又明顯不是同齡人,更像二十左右的工作者或大學生。
“嗯,”時肆有些出神地看着對方,“您認識我?”
“剛剛您在這附近打電話,不巧路過聽見了,希望沒有冒犯,”男人的神色從始至終都很溫柔,他長得很出衆,面無表情時也許并沒有這般柔潤,“您是在找工作嗎?”
時肆點頭,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說:“聽見了也沒關系,這片地的人幾乎都眼熟我。”
男人輕笑一聲。
“有興趣來我們公司嗎?先幹一周,酬勞按天結,一周後決定您的去留,”男人從襯衫領下的口袋拿出一張名片,白皙修長的手指,夾着名片遞向時肆,說,“我叫賀松餘,很高興認識你。”
時肆接過名片,看了眼,接着有些吃驚地“啊?”了聲。
這可是真富人區的公司啊。
“你好你好,”他的心髒經不住似地狂跳,“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時肆,時間的時,肆意的肆。”
又聊了幾句,時肆确定對方不是什麽借着別人公司大名的傳/銷組織後,終于點下頭,說:“好,不過我家離你們公司可能有點點遠,具體工作要求如果是早上要到,我恐怕不太行。”
“放心,會給你安排晚班,”賀松餘引他到車前,拉開副駕的車門示意他上車,“走吧,今天先帶你熟悉。”
時肆上車後,看着賀松餘也上了車,又望向車前窗,看着外面幽黑的夜,問出一個他一直好奇的問題:“為什麽挑到我身上了?按理來說……”
“因為您長得好看,”賀松餘笑着打斷他,系好安全帶後又說,“不過放心,我們不是幹賣的那行的,純粹是因為我們老板想抓一個小年輕來養養眼,感受青春的活力而已,沒別的心思。”
“好的。”時肆放下心來。
時肆并沒有問老板是誰,畢竟他只是試用期,還沒正式入職,等到了入職那天再知道也不遲。
賀松餘的說話方式令人很輕松,會讓人下意識地放松自己。
時肆覺得賀松餘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一路開車一路聊天,氛圍十分融洽,不過時肆并未提到自己的家庭情況。
“賀先生,冒昧問一句,你今年多少歲啊?看着好年輕。”時肆問。
“今年二十三,你呢?”賀松餘回答後反問。
“過完今年生日就滿十八了!”時肆笑着說。
閃爍的路燈映在他臉上,經過窗玻璃的過濾,顯得意外柔和。
饒是賀松餘都沒忍住多看他兩眼。
賀松餘低笑一聲,柔聲問:“聽起來要成年了你很開心?”
“是的!”時肆笑着點點頭,掰着手指數給他看,“成年之後可以開車、做正式的工作、也可以當代駕司機……”
列舉了許多,無一例外,全都是和工作規劃有關的未來。
賀松餘斂下神色,唇角的笑意似有若無,只是心大的人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那絲轉變,原先擅長察言觀色的人在輕松的氛圍下放下了戒備。
實在列舉不出還能有什麽後,時肆終于結下話尾。
“你家……是不是有經濟方面的困難?”賀松餘猶豫了一會,還是問出口。
他看得出來時肆不想提起家裏的事情,但他總得知道這個“不想”到什麽程度。
時肆笑意一僵,很快又敢去,恢複到微笑的狀态,似不在意地說:“還行吧,不是很困難,就湊合着過。”
賀松餘不說話了,這個話題最終被輕松帶過,一路到了公司樓下,兩人都沒再聊到它。
公司是真的很大,從外觀上看,很高,占地面積很廣,周圍種有許多綠植,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的秘密花園,同時也給某位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一點小小的震撼。
賀松餘拍拍時肆的肩,看着對方怔愣的神情,好笑道:“第一次來這樣的公司?”
時肆毫不遮掩眼中的震驚,點點頭。
哇!!!啊啊啊!?這就是真正富人圈嗎?他要在這上班一個星期?!
賀松餘再次低笑一聲,說:“走吧,帶你去熟悉你的工作環境和同事,以及工作任務。”
“好!”時肆點頭,跟着走了幾步路後,又感覺不太好,看向身側人的眼睛,問,“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你了?”
“不會,”賀松餘看着這位微微仰頭看着自己的小朋友,按下內心揉一把他頭發的沖動,說,“這是我的工作之一。”
其實不是,但他已經關注時肆幾天了,在确認對方不是什麽不良少年,只是個求職的不上學的乖乖小孩後,才終于上前挖人。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只是對方長得實在是太乖了。
時肆一路被帶着熟悉公司一路記下工作流程,他記性好,這些簡單的工作他只需要提點幾句就可以做得很好。
不過時肆對于公司裏的人見到來了他這麽個年輕的人一點也不奇怪,而且也不震驚的反應十分的不解。
果然是見過世面的有錢人們,就是不一樣。
同事們都很熱情,賀松餘見他這麽快就混熟,也放下心來,把他“丢”在辦公室後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離開前他還囑咐了時肆幾句。
“我還有事要忙,你先跟同事們聊,我晚點送你回家。”賀松餘說完,見時肆點頭應下後才離開。
時肆的手機終于充上電,他放在一旁後就沒再管,和同事們愉快地聊天去了。
大概到九點半,公司下班,卻依舊沒見賀松餘的身影。
時肆謹記那句“晚點接你回家”,以為對方應該是還在忙,便拿着滿電的手機坐在一旁給老媽發信息,等賀松餘來接自己。
辦公室內的人陸續和他打招呼回家,将近十點,辦公室僅剩兩個人。
一個是時肆,另一個是一位長相幹淨的年輕人,還在努力趕文件。
時肆認得他,和他聊得還算可以。
趕文件的人叫陳言,時肆坐到他身旁,看了眼他的電腦屏幕,看不懂,就問:“你還不回家嗎?”
陳言笑笑,擡手揉了揉時肆的頭,然後這只手就沒再放下來,說:“你不回家嗎?”
“我等賀先生。”時肆說。
他覺得賀松餘應該只是太忙了,應該并沒有忘記辦公室這還有個人。
一切都只是他以為的“應該”。
陳言一頓,随即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朋友圈說:“賀總已經回家了,剛發了條洗澡的朋友圈呢,喏。”
他把手機屏幕遞給時肆看。
賀松餘小賀總:洗澡,明天又要早起、煩。
時肆默了下。
他張了張口,又閉上,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心底湧出無言的酸澀,又隐隐作痛。
比所有去打工時被老板放鴿子都要難受,因為他真的很相信賀松餘不是會把他忘在這的人。
時肆斂下神色,人生地不熟的,他想回家,打車也不一定有司機願意走他家那條破路。
“你家在哪?我送你?”陳言開口說。
時肆嗯了聲,心裏有股自己都沒察覺的失落。
他和所有和他聊得來的同事都加了聯系方式,但賀松餘離開之前他手機仍處于關機狀态,也就沒有賀松餘的聯系方式。
和陳言一起走出辦公室,下樓的過程中,時肆忽然問:“陳言,你可以把賀先生的聯系方式推薦給我嗎?”
“當然。”陳言又摸了摸他的頭。
某個高檔小區別墅區十四樓,賀松餘剛洗完澡,忽然看見手機上有條好友申請。
他點開,然後猛地頓住。
“14”申請添加您為好友,申請理由:我是時肆。
賀松餘閉了閉眼,心髒莫名有點酸脹。
忘了這小朋友還在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