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滿臉嫌棄
滿臉嫌棄
陳斐偶爾會瞥眼冷山的手指。倒不是迷戀上那骨節分明的指節了,而是那枚戒指。現在它沒有紅條了,有火光在上面瘋狂搖曳。看上去仿佛是冷山中指燒了一簇火苗一樣。
冷山本人毫不在意,只管步履平穩的往前去。他穿着幹淨整潔走在前面,如果不是身量颀長的問題,一定會讓人認為在雨中見到了個絕色佳人。冷山忽然止步,停下來的時候陳斐就到了他邊上和他并肩望着雨中小鎮。
陳斐以為他在思考問題,又或者是看見了什麽讓他停滞不前的東西。結果,這人眉頭豎起,說:“這破地方,泥巴都快淹到人嘴裏了。”
看來他對這裏的泥濘路況非常不滿意。淹到嘴巴?這個比喻有點過于誇張,泥巴怎麽可能淹到嘴裏。又不是在沼澤地。
陳斐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看,冷山出來還是锃亮的靴子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別說肮髒泥濘,就是踩糞坑,陳斐也不會有氣急敗壞的樣子。此刻,他表現的非常平靜。面對冷山,他發現采用沉默是金的方式比較好。有問題說問題,沒問題就安靜的在旁邊,多餘的話不要說。
“你啞巴了?沒聽見我說話?”冷山聲音不高不低,和平常情緒好的時候差不多的口吻。陳斐聽不出他到底是生氣還沒生氣。
“聽見了,你堅持一下,去了鎮上可以換一雙。”陳斐從容不迫的說。貌似現在用沉默以對也不管用了。
到了鎮上,冷山反而對他靴子失去了注意力。不知道是暫時忘記鞋髒了,還是不想換新鞋。這裏的品質固然沒有奇城好,但應應急還是可以的。陳斐猶豫要不要提醒他剛剛路過一家賣男士鞋子的店鋪,可冷山已經走得遠了。
冷山戒指的火光已經熄滅,紅條也不見蹤跡。陳斐不清楚他們這個工作的大概流程和內容,只有不動聲色的觀察冷山的一舉一動。他們今天應該不會回去,雨勢已經變小,陳斐的半邊肩膀都已經濕透。
冷山雨中漫步那樣閑庭信步,時不時左看右顧,最後在一座深紅色屋頂的牆壁外駐足。陳斐挨了過去,冷山沖着他勾勾手指,陳斐問:“怎麽了?”
冷山:“看到這戶人家的大門了麽?”
“看見了。”陳斐說。他望向隔着十步開外的棕色木板雙開大門,這裏幾乎每家每戶都是這麽設計的,此刻,那門開了一扇。下雨天,主人家可能還在屋裏。
冷山面不紅心不跳的說:“你去跟裏邊的人說,我們今晚要住在這裏。”
陳斐聽出了理直氣壯的味道,他提醒冷山:“這好像不是旅店。”。
冷山面無表情的掏出十幾張金黃色的紙幣,金光閃閃的:“我也沒說它是旅店,你拿上這些,去和他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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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真理。陳斐三言兩語成功的和這房子主人溝通完畢,之後兩人踏進了大門。主人家是一對年紀不大的夫妻,養育着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平時沒事就上蹿下跳,見了兩個陌生人也絲毫沒有畏懼感。
陳斐見四個孩子齊刷刷的望着他們,于是朝着人面露微笑。旁邊的冷山就沒什麽表情。
“怎麽稱呼?”陳斐笑着問男主人。
男主人咧嘴一笑,見牙不見眼:“我叫鐵樹,這是我老婆春花。”
這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房間不多不少剛好剩下兩間空房。鐵樹兩夫婦簡單的收拾收拾,鋪上散發着陽光味道的柔軟被褥。夫妻兩打定了主意,不能怠慢客人,看在金票的面子上。
陳斐把他住的那間屋子開窗通風,轉而看見圍牆內的小院子裏正在玩泥巴的小孩們。視線再往前,就看見冷山腳踩塑料袋,提着他那雙靴子往大門邊走去。
大門進來後左側的圍牆邊有個小水池,一注細水從探出頭的水龍頭裏流出。他就把靴子擱在水池旁邊。
“小孩,給我找張椅子來。”冷山朝着不遠處的幾個小孩說。尊老愛幼?冷山的字典裏大概是沒有的。
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八九歲,仰頭看了看冷山,用手肘戳戳邊上的二弟:“你去,搬凳子給那個漂亮姐姐。”
冷山是沒聽見,陳斐可聽見這讓人忍不住捧腹大笑的話了。
二弟不願意去,這個任務又落在三弟弟身上。他倒是沒有推脫,屁颠屁颠的跑進客廳裏,搬了張小凳子。那迷你凳子,分明就是小娃娃專用,只夠大人放一手臂還怕給壓壞了。
冷山斜眼,打量孩子,不客氣的說:“小孩兒,你這凳子确定我能坐下?”
懵懵懂懂的孩子,鄭重的點點頭。
冷山盯他半晌,把凳子挪一邊去了。說:“算了,玩泥巴去吧你。”
陳斐過來時,順便給他搬了只四角凳。他謝謝都沒一句,坐了凳子又看眼陳斐,說:“外套給我拿走。”
冷山總不愛好好穿外套,大多數時間都是披在肩膀上,仿佛那外套就是裝飾品。陳斐把外套挽在自己臂彎,立在邊上。冷山慢條斯理的挽起袖子,開始刷鞋。
陳斐一個錯誤的認知就是,他以為冷山會直接抛棄這髒污不堪的靴子。雖然是皮面,清洗一下就沒什麽大問題,可冷山日常脾氣給出的訊號讓人誤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這人會親自刷鞋子,他應該支着下巴百無聊賴的坐着等人伺候才對。
小孩們一個接着一個來洗手,陳斐讓到一邊。到了年紀最小的那個小孩,陳斐就蹲下來抱着她洗手。小孩叽叽喳喳的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話,口齒不清年紀,估計只有經常和他玩的哥哥們聽得懂。
三弟也想要人抱着他洗手。他相中了冷山,朝着他伸手。冷山說:“一邊玩去,不然我把你丢水裏讓大螃蟹給你吃掉。”
那孩子驀然瞪大眼睛,小碎步往後,旋即轉身狂奔。奔了一小半,摔了個四腳朝天。陳斐一手抱着小女娃,幾個跨步過去,把人拉起來。
小孩嚎啕大哭,冷山沒心沒肺的說:“真傻,怎麽跑的?能摔四腳朝天。”
陳斐權當沒聽見。
住在人家裏,吃就免了,他們自己去外頭解決。跟人一大家子不熟,吃個飯都不自在。
鎮上沒什麽上檔次的旅店,但餐館飯店可不少。兩人的晚餐是在外頭一家生意不錯的餐館吃的。裏邊人多吵雜,各說各的,瞬間進入大群會的錯覺。這些人穿着同一種廉價工作服,男女各占一半,年齡不一,最大的不超過五十歲,最小的也不過十幾歲。
原來他們剛進入小鎮感覺到空蕩,不是因為這裏沒人,也不是單純的因為下雨,更多的原因是那時候處于大部分勞動者的工作時間。沒幾個閑着到處晃蕩的人。現在下班後,人一下子就湧出來了,滿街都是。
餐館內的客人乍見進來兩個穿着異常華麗的人,都扭頭看了看。然後有人會小聲的将陳斐兩人評頭論足。陳斐一開口點餐,離得近的人就聽出他們不是本地人,不止不是這鎮上的,甚至不是本州的人。但凡他們兩人長相兇惡歪瓜裂棗,這些本地人就該警惕了。相由心生,不是說着玩玩的。
由于陳斐冷山兩人穿着打扮本應該吃山珍海味的財主樣,格格不入的坐在這兒,陸陸續續進來離開的人都難免要打量一番。
飯菜上來。陳斐吃了兩大碗,味道還不錯。冷山擰眉,沒怎麽動筷子,也不知道在嫌棄什麽。
“老板,麻煩你給我打包。”。
陳斐坐在挨着鍋子爐竈臺邊,離的近,就聽到身後那道稚嫩的嗓音,怯生生的。他回頭看了眼,是個大眼睛圓頭圓腦細胳膊細腿的男孩。男孩正踮起腳尖,把錢遞給忙得團團轉的老板。老板百忙之中抽空接過男孩手上的金票子,然後給他找零。
這孩子看上去年齡在十一二歲左右,嚴重營養不良的體型,瘦弱幹癟的身體。
“安安,你媽怎麽不來啊?”有個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問他。
“來了,在外頭呢。”男孩看都沒看一眼和他說話的人,就回了這麽一句。
“讓她進來呗,在外頭站着幹什麽?”
“我們打包回去吃。”
“這兒吃多好啊。飯不夠還能加,你打包回去不夠吃可就要餓肚子了。”
這裏的打包盒小小一個,的确在這裏吃比較劃算。
男孩沒搭話,盯着老板掂鍋的動作。那人便埋頭扒拉飯菜。
此時,陳斐忽然感覺桌面上發出一聲聲嗡嗡震動的聲響。冷山眸光一凜,看向四面,挨個挨個的看附近的人臉。被他視線掠過的人都不自覺的垂下腦袋。
那震動聲響正是冷山戒指所發出來的,持續了半分鐘後又恢複平靜。他環視一圈,緊接着幾步掠到餐館外頭。
陳斐要跟上去,老板大吼:“錢錢錢,還沒給錢!”
陳斐回頭:“好,麻煩等一下。我們等會來給。”。他一分錢也沒有,要讓冷山來付。
老板不放心的邊炒菜,邊瞄着門外兩身影。大有他們敢吃霸王餐,我就把鍋甩出去砸破他們腦袋的意思。
陳斐從冷山哪兒拿了錢來付賬,老板這才放心。小本生意,一毛錢也是錢。
“有什麽發現了麽?”陳斐問。
冷山:“活傀儡剛才出現了。”
陳斐:“沒找到?”
冷山:“沒有,應該是走了。”
陳斐:“會不會躲起來了?”
冷山:“不知道。”
冷山随便問了個路人他們是做什麽工作的,路人淡淡的瞥兩人一眼,不願意開口回答。一連問了幾個,都紛紛搖頭晃腦。
沒辦法,只能回去問問房東了。剛到門口,就聽見鐵樹大着嗓子喊:“金銀財寶!快回來吃飯了!”
四個孩子從外頭沖了回來,從他們身側跑了過去,陸續進了大門。
等鐵樹一家子吃好飯,陳斐和冷山才過來。一聽兩人打聽那些穿着統一工作服的人是在什麽地方工作的,頓時就犯難。他老婆春花收拾飯桌也假裝沒聽見。
“不能說麽?”陳斐問。
鐵樹反問:“你們問這個做什麽?”
陳斐當然沒傻到說出真正的目的,只避重就輕的說:“有點好奇而已。我們剛剛在外邊的時候,看到很多服裝統一的工作者。随口問了句他們是在哪兒工作的,沒想到他們個個一聽我們這麽問,臉色就很變得很不好。”
鐵樹:“哦,原來是這樣。這很正常,沒有人會願意讨論這個問題的。”
“是有什麽忌諱麽?”陳斐奇怪的問。
鐵樹在回避,他眼睛轉了轉,說:“這個,我也說不清楚。”
冷山直接掏出幾張金票子擱在他面前。
鐵樹眼神閃躲,不大好意思,猶豫片刻,嘆氣:“說一說也不是不行,你們可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是我告訴你們的。”
陳斐:“嗯”
鐵樹說,那些人都是附近一個工廠的工人。幾年前,那裏發生了一起爆炸事件,死了幾十個人,開設工廠的人把事情壓了下去。衆所周知。現在這是一個制度完善的國度,在工作安全這一方面也是很嚴格的。秉承安全第一生命至上。要是這件事情散播出去,那對于工廠是沒有半分好處。
怎麽才能控制好那些人的嘴巴呢?聰明老板們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飽含威脅的廠區公告出來了,內容是誰以後敢說這個事情,就開除誰。不過他們發現這個作用不大,別人要提起他們工廠,大老板們都會虎軀一震,感覺那件事情就要暴露出來。
于是他們改了。以後出了工廠的門,也不準提起工廠。他們為了更好的堵住工人門七嘴八舌,并對此進行了獎罰制度。誰發現有人在外頭說工廠二字,舉報後會得到一筆報酬,說的人會被開除。如果非本工廠的人說的,那很可能也會受到威脅。所以,大家一聽有人問,就幹脆不搭理。誰也不願意丢掉工作。
陳斐和冷山這才明白其中的內情。怪不得鎮上的人都守口如瓶。
第二天,天高雲闊,陽光燦爛。面前一條木板鐵鏈搭建搖搖晃晃的吊橋。吊橋上,木板與木板之間隔的距離,寬得能容下人小手臂大縫隙。他往下看了看,瞬間皺起眉頭來。橋底下是綠幽幽的河水,高而深。
對岸不遠處有一排排規劃整齊的房屋,還有幾個工業大煙囪。陳斐突如其來的暈乎,尤其是一腳跨出去,踩在咯吱咯吱作響的木板上的時候。
眼看,冷山腿不發軟走路帶風輕飄飄的走到橋的另一端。陳斐捏了捏眉心,控制住有些重心不穩的身體,如履薄冰艱難的走到了對岸。
冷山的視線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只見陳斐面色發白,下一秒,他忽然半蹲下去,大吐特吐起來。現在是早上,肚子裏沒墊一點東西,陳斐吐出來的都是酸水。吐完了又緩了緩才兩手撐着膝蓋站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