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外面就快天亮了吧
外面就快天亮了吧
荒原的風吹一陣,歇一陣,不知不覺又沒了動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止的寂靜。
黑暗中,兩具年輕的身體越靠越近,就當那個哈薩克青年即将親到身旁的漢族女孩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然打破氣氛。
祁正印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将心底的疑問問出了口:
“你拿葉爾達那的作業本做什麽?”
她老早就發現放在木箱上的作業本少了一冊,一開始還以為是被那只因為早産而住進地窩子休養的小牛給吃了,後來才查明真兇另有其人——原是某位喪心病狂的叔叔,趁侄子不在的時候順手牽羊。
哈薩克青年被她當面揭短,面露一絲淡淡的尴尬,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梗着脖子僵在了原處。
他有些無奈地望着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嘴角輕輕扯了一扯,無比懊惱遺憾:
差一點就親上了!
但轉念想起她這句質問裏隐藏的另一層含義,卻是眸光一滞,透出些複雜的神色。
他其實也不是要故意瞞她,只是想等一切都籌劃好之後,再呈到她面前當作驚喜,但既然她此刻已經開口問了,也就再沒有繼續隐瞞下去的必要了。
巴太翻了個身,整個人面向女孩,一臉期待地問她:
“你想現在看看嗎?”
她幾乎想也沒想便說好。
男人的眼眸中頓時綻開一抹明亮而熱切的光,迫不及待地拿出作業本,攤開來放在了她的面前。
手電筒的光線刺破沉寂的黑暗,在狹小的空間裏撐出一片明亮的光暈,将榻上的兩個人都籠入其中。
紙張翻動的輕響在靜夜裏輕輕散開,祁正印望着眼前那一張張規劃有序的馬場藍圖,以及每張圖旁邊為她貼心标注的漢字,霎時間感到既震驚又欣喜。
震驚的是,眼前的哈薩克青年不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卻已經和馬打了十來年的交道,在馬場從最基礎的喂馬做起,慢慢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馴馬師,後又經過自學和專業培訓,進階為精通馬的心理學的專業獸醫。
而今又在從未涉獵建築和美術的情況下,僅用短短的幾天時間,便畫出如此詳盡細致的圖紙,簡直令她嗔目結舌。
欣喜的是,在經歷過這麽多事情之後,他仍然還有繼續追逐年少夢想的勇氣,這不禁讓她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淺黃色燈光下,男人的眼睛因為盛滿對未來的憧憬而顯得格外透亮,一寸一寸地刻進紙頁上的筆墨裏,那般熱切而滾燙的眼神,足以将漫長的黑夜和寒冷全都融化。
祁正印還是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見這個哈薩克青年心裏的熱愛,也是第一次看見他處于熱愛之中閃閃發光的模樣,不由得慶幸自己先前的決定,更慶幸他最終是選擇了相信她,也選擇了相信他自己。
巴太将馬場的一切都規劃得細致而周全,大到倉庫的選址,小到馬廄門的尺寸,從馬圈到訓練場再到倉庫,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可謂是事無巨細。
一提起這個還在規劃中的馬場,他的臉上就挂滿無盡的遐想。
他說,等蘇力坦從縣城回來,他就會立馬去跟父親談,不管父親同不同意,他都一定不會輕言放棄。
他還說,原本他還擔心托肯改嫁以後,葉爾達那就不再屬于這個家了,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顯然是他多慮了。他這個侄子,是鐵了心要回歸家庭、回歸牧場的,如此一來,他也就不用再為沒人陪父親繼續過他想過的游牧生活而犯愁了。
他還說,從牧場走出去的孩子,其實很難真正适應外面的生活,就算表面融入現代化的社會,骨子裏的天性卻沒有辦法徹底磨滅,如果不是為了過上更輕松的生活,也許根本沒有人願意走出這片自由遼闊的土地。
等到馬場開起來,他要給那些不願意離開的年輕人一個更好的選擇,讓他們既可以過上不那麽辛苦的生活,又可以留在這片自幼生長的大地上。
祁正印在一旁認真地聽着,卻隐隐覺得,他說的其實不是別人,而是曾經的自己。
當年的少年巴太,又何嘗不是背井離鄉,将自己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埋藏所有關于故土的思念,孤獨地啃食着難以下咽的成長呢!
想着,女孩的心裏泛起一陣沉重的酸澀,開口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巴太。”
“嗯哼?”
他習慣性地回應她的聲音,微微挑了挑眉毛,心思卻仍然停留在手中的圖紙上面,琥珀色的眼睛裏一片澄淨明亮。
她側了側頭,透過澄黃的光線深深望向他,心海裏蕩起起伏的漣漪,從正中心朝外迅速擴散,直至掀起一場無聲無息的滔天巨浪。
“好冷啊。”
女孩突然發出一聲突兀的感嘆,伸手抱住身側的男人,隔着被子将頭埋進了他的懷裏。
被抱住的男人始料未及,手中的電筒狠狠一晃,光束的方向随之發生更改,投向了旁邊的角落裏。
榻上的空間瞬間暗下來。
他一下子看不清手中的圖紙,也看不清女孩的臉了,只能憑着感覺去觸探她此時此刻隐匿于黑暗中的波瀾起伏。
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不是個喜歡撒嬌的女孩,更很少主動與他産生親密的接觸,但今天晚上卻是非常反常,不僅主動靠過來,還大膽地鑽進了他的懷裏,不禁讓他驚喜之餘又滋生出疑惑:
她這是怎麽了?
略顯擔憂的哈薩克青年遲疑地放下手中的圖紙,側了側身子,換了個讓她抱着更舒服的姿勢,柔聲問道:
“怎麽了?是不是因為我先前一直瞞着你,不開心了?”
她躺在他懷裏拼命搖頭。
他只好又問:
“那是趕羊累着了?”
懷裏的女孩卻依然還是搖頭,用她纖細的胳膊緊緊地抱着他不說話。
他不會知道的是,她口中的好冷,并不是替自己說的,而是替那個曾經住在他身體裏面的少年說的。
她此刻想用體溫跨越時空去溫暖的,亦是那個孤獨而勇敢的哈薩克少年。
見她一直不說話,巴太卻是好脾氣地笑了,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故意貼近耳邊低聲道:
“可是你這樣……會讓我誤會的。”
祁正印聞言微微一怔,正要擡頭問他什麽誤會,卻感覺到一股霸道的力量将自己整個擡起,丢進了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裏。
等她反應過來眼前的狀況時,他卻根本不給她反抗的機會,反客為主地将她圈在身下,俯身吻了下去。
厚重的棉被遮蓋住本就微弱的光線,她在黑暗中完全丢失視覺,唯有觸覺和聽覺異常清晰。
他的身體裏仿佛燃着火焰,一遍又一遍地将她燒成灰燼,混雜着曠野裏肆意的風,彙聚成一場鋪天蓋地的巨大侵襲。
外面就快天亮了吧?
也或許,還要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