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會是故意的
這會是故意的
已經很晚了。
天地間一片深不見底的黑,但卻不是那種瓷實稠密的黑,而是透明朦胧的黑。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隐藏着見縫插針的光亮,就好像那些光亮原本就是活在黑暗心裏頭的,無法輕易用肉眼分辨,但卻能清楚地感知得到它的真實存在。
到了夜裏,溫度驟降下來,松軟的雪層被凍得堅硬無比。
祁正印穿着厚重的靴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生怕稍有不慎便摔個四腳朝天。
四野空曠,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腳踩在結實的雪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尖利聲響,為這沉靜的夜晚平添幾分生動。
又走了一段路,輾轉奔波數日的女孩終于有些累了,忍不住問身前帶路的哈薩克青年:
“怎麽不騎駱駝呢?”
如果此刻他手裏牽着的不是馬而是駱駝,那她就能和行李一起舒服地坐在駝背上,不必如此狼狽地在雪地裏艱難行走了。
面對她溫柔的質問,巴太卻是眸光一頓,露出一抹明晃晃的心虛,還好他此刻背對着身後的女孩,不然就要當場露餡了。
他當然知道騎駱駝更為合适,可是駱駝哪裏有馬跑得快,若是他真的騎了駱駝,不就徹底沒有趕去縣城的可能了嗎?
當然,騎了馬最後也沒去成……
馬兒沒走多遠便罷了工,橫着蹄子撒野瘋跑,令他不得不折回來。
但為了在心愛的女孩面前保住面子,這個倔強的哈薩克青年卻并不準備如實作答,早已在腦中編好說辭,梗着脖子煞有其事道:
“過兩天就要轉場了,到時候駱駝要馱很多重物,現在得讓它們多休息。”
心思單純的漢族女孩從未經歷過冬季轉場,很輕易便被他的話唬住,腦海裏聯想起駱駝馱着沉重的貨物在雪地裏艱難前行的場景,深表同情地長長“哦”了一聲。
再沒有任何怨言,老老實實地埋頭走路了。
身前的男人見她如此好騙,暗暗回頭望了她一眼,最終是沒忍住笑了起來。
雪地裏空曠無聲,他略顯放肆的笑聲顯得尤其突兀。
祁正印被笑得一頭霧水,見他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臉,還以為是臉上沾了什麽東西,抽出手胡亂擦起來。
便是趁這個時候,他一把抓過她的手,緊緊地攥進了手裏。
女孩的手纖細柔軟,握在手裏小小一團,因為長時間暴露于寒冷的空氣中,凍得冰冰涼涼。
他不禁有些心疼,用自己的大手将其完全包裹住,揣進口袋裏輕輕地揉搓起來。
夜裏的溫度很低,但男人的手掌卻格外溫暖。
祁正印默默地感受着手上傳來的溫度,偏頭望向身前的男人,目光掠過他好看的側臉,停留在他盛滿月光的琥珀色眼睛裏。
深山裏的夜晚總是寧靜而幽遠,就連呼吸聲都變得異常清晰,一起一伏間,均勻地落在耳邊,像極了某種細密無聲的綿長情意。
通往村子的路可真遠啊。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着,時不時因為腳下太滑而踉跄着身子,但卻莫名覺得好像沒有剛才那般艱難了。
月光在那個年輕的男人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覆蓋住雪夜的寒冷,也覆蓋住她動蕩的心神。
回到小賣部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本已經停了的雪又忽然下起來,零零星星幾片細碎的雪花,還沒落地就消散了。
爐子裏的火還沒有滅,屋子裏面一片暖烘烘的。
張鳳俠披着一床棉被從櫃臺後面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身上殘留着未消的酒氣,揉着惺忪的睡眼叫住那個正要冒雪回家的哈薩克青年:
“這麽晚了,別來回折騰了,就在這裏将就一晚吧!”
她這樣說着,示意傻站在一旁的女孩将人領進西邊的空房,又想起什麽似的,囑咐她去櫃子頂上的木箱裏給他拿一床厚被子。
“入冬了,晚上很冷的,別凍死在我這裏,影響我做生意!”
說完這些,那個醉醺醺的小賣部老板才披着被子回了房間,關門時掃落門邊的空酒瓶,細長的玻璃瓶子沿着傾斜的地面呼哧呼哧滾去,攪散了冬夜裏的寂靜與安寧。
随着“砰”地一聲關門聲,又迅速恢複萬物沉睡的寂靜。
祁正印望着昏暗中那扇歪斜緊閉的破舊木門,忽而意識到——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其實是在刻意等她。
不由得埋頭輕輕笑了。
她彎腰拾起滾落到牆角裏的啤酒瓶,又簡單地收拾了櫃臺後面散落一地的花生殼,領着巴太去房間裏取棉被。
櫃子很高,身材矮小的女孩需踮起腳才能夠到頂上的木箱,她剛要轉身去門後面取梯子,便看見那個哈薩克青年靠攏過來,輕輕一擡手,越過她的頭頂毫不費力地取下了櫃頂的木箱。
掉漆的木箱裹挾着沉積的灰塵迎頭落下,她慌忙用手擋了一擋,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紛揚的落灰染灰她黑色的頭發,就連睫毛也未能幸免,挂上些灰白的顏色。
巴太一邊将木箱平放到地上,一邊用手扇開面前的揚塵,回過頭來沖着那個滿頭是灰的女孩讪讪地笑:
“哈哈,成灰姑娘了。”
被嘲笑的女孩皺着眉頭拂幹淨臉上的灰,捂住口鼻望着他不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他是故意的,也說不上來具體的懷疑理由,就覺得這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
哈薩克青年從木箱裏翻出棉被,回頭望見她一臉質疑的神情,卻是滿心的冤枉,攤了攤手無奈解釋道: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箱子上年這麽多灰,要是知道的話我肯定動作輕點。”
他說得無比誠懇,但身前的女孩卻是一個字也不信,這個滿腦子都是鬼主意的大男孩,素來最愛捉弄她。
她才不相信他會舍得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她靜靜看他一眼,丢下一個“今天就不跟你計較”的寬容眼神,拍着灰走了。
卻沒走兩步,便被身後的男人一把拉了回去,撐開手裏的棉被将她整個人罩住。
棉被兜頭蓋下,奪走所有的光亮,封閉狹小的黑暗空間裏瞬間只剩下兩個人此起彼伏得的呼吸。
慌亂間,她感覺有什麽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從頭頂上方傾斜下來,深深地覆上了她的唇,貪婪而霸道地攫取着她的心跳,她的溫度,和她的一切。
她聽到那個呼吸粗重的哈薩克青年壓低了聲音在耳邊說:
“這回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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