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邊愛意在安靜中深深蔓延
無邊愛意在安靜中深深蔓延
縱使祁正印在走進住院樓之前,就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但真的走到病房門口,望見那扇閉緊着的門,卻仍是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自己真的已經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了嗎?
她忽而有些不确定了。
條件反射地拿出手機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在如此忐忑不安的時刻,她急迫地想要聽到那個令人心安的聲音。
然而接起電話的卻是張鳳俠。
聽見電話裏沒有聲音,張鳳俠一連喂了好幾聲,逐漸有些不耐煩,正要挂斷電話,卻突然反應過來什麽,愣着眼問道:
“是正印吧?找巴太啊?你們不是剛剛才通過電話嗎?真是的!小年輕談個戀愛怎麽這麽黏糊!我真是欠你的!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叫!”
興許是太着急了,張鳳俠并沒有像往常那樣挂掉電話,放下聽筒就急沖沖地走了,留下一串清晰的腳步聲。
祁正印将手機貼近耳邊,靠着牆壁緩緩蹲下。
她也不願意挂掉電話。
就仿佛只要信號仍在繼續傳輸,她便能借此與那片遼闊偏遠的土地産生某種緊密的聯系,從中汲取無窮無盡的力量。
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走着,幽長的走廊裏人來人往卻異常安靜,空氣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時時刻刻提醒着置身其中的人,這裏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記憶中,她上一次來醫院應該是兩年前姥姥去世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正忙着寫研究生論文,每天泡在圖書館裏,日夜颠倒。
陸謹為了不耽誤她的學業,一直将姥姥的病情瞞到最後,直到快咽氣的時候才讓司機去學校将她接來。
卻因為趕上晚高峰,遺憾地沒能見到姥姥最後一面。
她還記得,那個沉默的女醫生揭起白布,底下的姥姥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樣,面容慈祥,絲毫不見平日裏的嚴肅。
和藹得讓她感到陌生。
而筆直站立在床邊的母親,依舊是面無表情,辨不出悲喜。
母親旁邊的姨媽則是一臉沉默,隐約能從她低垂的眉眼中察出些悲傷的情緒,但更多的卻是超脫的釋然。
自從姨媽背着家裏人私自離婚以後,姥姥便和她斷了來往,就連當初去蘇州接謝夢含,亦是由陸謹和祁樹人代勞。
這個固執的老太太,一直到死都沒有原諒她那個不聽勸的大女兒。
整個病房裏都充斥着詭異的平靜,唯有跪倒在床邊哭到虛脫的謝夢含提示着這裏剛剛發生了什麽——
那個最偏愛她的老太太,狠心地丢下她一人,去了一個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所以當時自己到底跟着哭了沒有?
祁正印已經記不清了。
自從十六歲生日過後,她就很少再哭了,哪怕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絕不會輕易讓眼淚溢出眼眶。
慢慢地,她似乎已經将哭的本能進化掉了,這些年來唯一一次落淚,竟是因為張鳳俠送給她的那個彩色背包。
其實那個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只是感覺某種丢失的本能忽然間在身體裏面複蘇,根本控制不住,自然而然就落下了眼淚。
手機裏突然傳出來的急促腳步聲打斷她逐漸沉淪的回憶。
是巴太來了。
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那個好看的哈薩克青年正隔着遙遠的距離,朝着她飛奔而來,不等他說話,便無意識地率先開口道:
“我剛才見到我表姐了。”
電話那頭的人跑得太急,氣還沒有喘勻,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狠狠凝滞了一瞬,而後才有些擔心地問道:
“你是不是不開心了?”
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本能地感覺到電話那頭的人雖然語氣平靜,但真實情緒卻并不是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個漢族女孩哪裏都好,就是有時候太過善于僞裝,總是習慣性将傷心難過都深深掩藏在心裏,不願意将負面情緒傳遞給任何人。
其實上午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已經隐隐有所察覺,只是沒有舍得拆穿她罷了。
熟悉的聲音透過聽筒抵達耳膜,經他這麽一問,女孩努力想要經營的僞裝瞬間碎裂,鼻頭狠狠一酸,翻騰起洶湧的淚意。
身體裏的某種本能一旦被喚醒,便再也無法輕易平息。
她終究是沒忍住哭了出來,一邊強忍着情緒無聲抽泣,一邊艱難地吐出一句斷斷續續的話:
“沒有,我只是有些害怕。”
她害怕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堅強,也害怕自己根本無法面對那個以愛為名持續傷害她二十多年的母親,更害怕自己因為一時心軟而原諒了不該原諒的事情。
但哭的人明明是她,心像針一樣被紮痛的人卻是電話那頭的哈薩克青年。
他聽着耳邊傳來的顫抖聲音,心疼得險些呼吸不過來,一雙澄淨的琥珀色眼睛溢滿了自責,恨自己不能代替她承受一切,更恨自己沒能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
他努力地維持住理智,柔着聲音安撫電話那頭的人:
“乖,別害怕,不管發生什麽,都有我在。”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盤算好接完電話就立馬去縣城,找巴圖爾送他去火車站,以他所能想到最快的速度,奔赴她的身邊。
無邊愛意在安靜中深深蔓延。
電話那頭的女孩在他溫柔的安撫下慢慢地恢複了平靜,擡手抹幹淨臉上的眼淚,再次望向了那扇緊閉着的房門。
她深知,有些事情,她注定要一個人獨自面對,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哪怕是那個她深深信任着的哈薩克青年。
祁正印埋頭沉默良久,最終眼神堅毅地從地上站起來,昂頭直視身前那扇阻隔着她的房門,也透過這道厚厚的房門,直視門背後那雙她從前不敢直視的眼睛。
她堅定地對手機那頭的人說:
“我自己可以的,相信我。”
怕電話那頭的人還不肯放心,又鄭重地補充道:
“等我,我很就快回來。”
說完,她果斷地挂掉電話,擡起手,推開了那扇緊閉着的門。
刮在她心上冷冽的風,起源于名為愛的寒淵,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踏上漫長的跋涉,吹拂過歲月,也吹拂過那些遙遠的距離,緩慢而深刻地抵達她的生命。
但此刻,她決定改變風的軌跡。
哈薩克青年聽着電話裏傳出來的急促忙音,眸光幾度變幻,明了又暗,最終還是朝着縣城的方向去了。
她曾用生命帶給他的救贖,也終将經由他之手,再次傳回她的手裏。
睜開眼,朝前看。
一直走,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