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同病相憐的表姐妹
同病相憐的表姐妹
秋末冬初的下午,陽光刺眼,落在枯葉飄零的窗臺上一片慘白。
祁正印收拾好行李,換了身衣服準備動身去醫院,剛下樓,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陣鑰匙轉動的聲音。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地望向門口的方向。
但還好,推門進來的人不是陸謹,也不是祁樹人,而是她的表姐謝夢含。
兩個人年紀相差不過三個月,謝夢含的媽媽陸妍是陸謹的親姐姐,離婚以後一直生活在老家蘇州。
謝夢含十三歲就來了北京,住在兩條街外的姥姥家,小時候經常到家裏來玩,兩姐妹關系不算太親密,也并不疏遠,和和氣氣地做了十幾年的玩伴。
陸謹每每給女兒買什麽東西,也都會順手多買一份給她。
初中的時候,兩個人在同一所學校上學,經常不經商量便穿了同樣的衣服和鞋,有時候連頭繩都是一模一樣的,加上兩姐妹長相都随媽媽,許多不知情的同學便誤以為她們是親姐妹,習慣性将兩人拿來作比較。
謝夢含生得水靈,一雙黑溜溜的葡萄眼亮晶晶的,細胳膊細腿,個子還高,從上學開始,做廣播體操就跟男生一起站在最後一排。
她腦子聰明,性格又活潑,從小人緣就好,成績也非常拿得出手,偶爾超常發揮,還能擠進年級前十。
若是沒有祁正印在旁邊對比的話,合該是個極其耀眼的存在。
但好死不死,她卻被迫活在表妹的光芒之下,生生被襯托得黯淡無光。
兩個人雖然從來沒有吵過架,也沒有鬧過任何矛盾,連尋常拌嘴都沒有,但謝夢含卻打從心裏抗拒這個樣樣都比她好,還過分乖巧懂事的表妹,就仿佛她的存在,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有多麽平凡普通。
着實令人不爽。
随着年齡的增長,這種感覺也越來越強烈,因此後來上高中的時候,她有意選擇了和她不同的學校,也漸漸不再去她家玩了。
再後來,兩個人走出校園,各自步入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關系便愈發淡了。
但卻從來沒有斷了聯系。
逢年過節的時候仍會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相處融洽,生日的時候也會互相送禮物,卡着零點發祝福,但卻始終保持着微妙的距離,從來不會出現在對方的生日會上。
兩個人上一次見面,還是清明節給姥姥掃墓的時候。
謝夢含萬沒有料到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撞見這個消失已久的人,舉着鑰匙的手狠狠一僵,愣了半晌才尴尬道:
“你回來了。”
說完反應過來自己此刻正站着的地方是對方的家,又連忙解釋道:
“我來幫小姨拿換洗的衣服。”
氣氛尴尬到極點。
兩個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對方。
祁正印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又悻悻地合上嘴巴,機械性地咧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側身往邊上讓開了半步。
見狀,傻站在門口的人回應她一個同樣僵硬的笑容,逃也似的上了樓。
客廳裏又恢複安靜。
祁正印站在樓梯前面,聽着頭頂上隐約傳來的腳步聲,稍微思索片刻,轉身去冰箱裏拿了個東西。
收拾好換洗的衣物,兩個人同乘一輛車去醫院。
周末的下午,環路上堵成了一片紅色海洋,副駕駛座上的人緩緩搖下車窗,望着高架橋下林立栉比的商場樓房,一陣說不出來的陌生。
她還是頭一回如此認真地審視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卻驚奇地發現,它根本不是記憶裏逼仄狹窄的模樣,反而是那樣龐大,宏偉,擁有無限的空間和自由。
也或許,只有當自己的心是自由的時候,所見萬物,才都是自由的吧。
想着,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從背包裏拿出番茄汁,遞給了駕駛座上的人。
冰箱裏常備番茄汁,是陸謹在十幾年前就養成的習慣。
那個時候,電視臺有個養生頻道,突然有一天開始大肆宣揚番茄汁養顏排毒,對身體好,一向不信這些的陸謹不知怎麽就聽信這個說法,強迫她每天喝一瓶番茄汁。
剛開始她還能咬牙堅持,但時間一長,便受不了了,到後來甚至發展為一吃番茄便會生理性嘔吐。
這才逼迫陸謹作罷。
但她雖然不強迫祁正印喝了,自己卻刻意保留下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今天。
卻只有當事人知道,她的母親之所以保持這個習慣,并不是因為真的覺得番茄汁多麽健康,而是要用這種行為來譴責她的不服從。
在陸謹眼中,不管女兒是因為什麽原因而達不到她的要求,都會被歸結為不服從。
喝不了番茄汁是不服從,喜歡攝影也是,不嫁給高瞻更是。
謝夢含望着眼前的番茄汁,卻是若有所思地笑了。
在她的記憶裏,小姨雖然待她不薄,吃穿用度素來出手大方,但卻從未真正喜歡過她,對她各方面都不甚滿意。
卻唯獨在喝番茄汁這件事上,曾經多次對她不吝誇贊,說她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不像她的表妹,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老實說,她也并不喜歡番茄汁,只能說是不排斥,但如果因此便能贏過那個怎麽也贏不了的人,假裝喜歡也不是件難事。
年少時期莫須有的勝負欲,唆使她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卻沒想到,會真的影響自己如此長遠。
到後來她喝的太多,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喜不喜歡了,習慣性看到就想買,無意識地往嘴裏灌,仿佛已經徹底麻痹掉神經,變成了一種本能的動作。
而對于祁正印依然還記得她這個習慣,謝夢含卻是既愧疚,又感動。
愧疚的是,這一切的起源都來自于對她的報複,感動的是,她竟然将自己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
一時間感慨萬千。
趁着等紅燈的間隙,她才終于理清些思緒,象征性地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扭頭沖着副駕駛上的人笑了一下說:
“謝謝。”
語氣裏帶着些釋然意味,無聲地驅散車裏堆積的沉悶,滋生出盎然的生機。
祁正印敏銳地察覺到這一細微的變化,一直繃着的情緒也跟着慢慢舒緩下來,笑着搖了搖頭道:
“不用謝。”
說完,兩個人淡淡相視一笑。
那一瞬間,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她們都還沒有長大,什麽都不懂的時候。
沒有什麽喜歡和讨厭。
就只是單純地相依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