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幼時的她不懂
幼時的她不懂
高瞻開車送祁正印回家,又停在那個熟悉的小區門口,但是這一次,他沒再像從前那樣開門下車,暗暗地收回習慣性要去解開安全帶的手,微笑着目送她離開。
他只答應了那個男人将她安全送到家,至于旁的事情,并不在他的承諾範疇之內。
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
“他們現在應該都在醫院。”
換言之,家裏沒人。
正拖着行李箱往門洞裏走的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從背包裏翻出一包阿依努爾自制的酸奶疙瘩遞進車窗裏:
“謝謝你送我回家。”
轉動車鑰匙的男人微微一頓,看一眼眼前的酸奶疙瘩,又看一眼她渾然不覺的神情,幾度欲言又止。
但最終什麽也沒說,配合地收下禮物,啓動車子走了。
黑色的轎車沿着筆直的公路揚長而去,留下一道噴湧的白色尾氣。
或許,她早就不記得他牛奶過敏的事,也或許,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在他身上傾注更多的感情。
駕駛座上的男人擡眼望向環路上堵作一團的擁擠車流,撐着方向盤輕笑一聲,積壓在心裏的最後一點不甘,也終于在這一聲輕笑中寂靜地走向了消亡。
挺好的。
徹徹底底,幹幹淨淨,總好過心存妄念餘音不絕。
伫立在花園後面的三層小樓,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斑駁的牆上爬滿了綠色植物,磚紅色外牆被風雨沖刷得褪色,由裏到外透着一層枯敗的灰。
就像裏面住的那家人一樣。
祁樹人曾經多次提出要将房子重新翻修,裝潢成現下最時興的模樣,或是直接賣掉買一處更好的,但都被陸謹一口回絕了。
理由很簡單:
她認為這是一棟有歷史的房子,每一級臺階,每一塊石頭,每一株草木都儲藏着歷史的痕跡,不能随意破壞。
在某個大雨過後的潮濕夜晚,幼年的祁正印躲在逼仄狹窄的櫃子裏,透過狹長的縫隙親眼目睹了父母關于這座房子的争吵。
記憶裏的母親總是那樣冷靜,就連和父親吵架的時候也極具涵養,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平靜地看着沙發上那個酒後情緒失控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說:
“你要是實在看不慣這棟房子,我也不強求,你可以搬出去住,但我和女兒絕對不會離開這裏。”
癱陷在沙發裏的男人松散着領帶,冷眼望着身前正在說話的女人,極具諷刺地笑出了聲,笑聲裏帶着濃濃的醉意,幾近癫狂。
良久,他緩慢地站起身來,彎腰拾起地上的外套,摔門走了。
那個時候祁正印還太小,根本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麽,也不懂所謂的房子到底意味着什麽,只懵懵懂懂從書本裏得知了“愛”的存在,便誤以為她的父母只是不夠相愛,才會産生無休無止的矛盾。
後來她長大一些,卻被母親一遍又一遍地糾正,婚姻根本無關乎愛,兩個沒有感情的人也可以睡在一張床上,生兒育女,共度一生。
更甚至于,沒有愛的婚姻才是最穩固的,愛是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缥缈、最脆弱易逝、最難以難控、最不值得信任的東西。
她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在那個寂靜燥熱的夏日傍晚,她鼓足勇氣将父親和另一個女人在外面同居的告訴了陸謹。
她原本以為,這件事情挑破以後,迎接她的将是一場狂風驟雨,或是地覆天翻。
但她的母親卻只是一邊淡定地削着水果,一邊用眼神示意她扯平裙子上的褶皺,無比平靜地說:
“你馬上就要成年了,今後會遇到很多的男人,如果你天真地以為某個男人這輩子只會将精力花在你一個人身上,那你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除了相機以外,她的母親在她即将成年之際,給她上的第二課:
永遠不要相信男人,更不要相信婚姻,結婚不過是一種最普遍的生存手段,重要的不是結婚對象本身,而是他身上所攜帶的利益。
就好比高瞻,陸謹看重的從來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身後積攢了幾代人的根基,比起在豺狼虎豹聚集的翻譯司裏浴血奮戰殺出一條生路,擁有一個高家的血脈,攫取他們幾代人的努力成果,才是最大的人生捷徑。
在陸謹的世界觀裏面,美貌終會遲暮,男人遲早變心,再突出的能力也終有不濟的一天,唯有親生血脈永不背叛。
就像她的女兒之于她。
她之于她的母親。
寒風不知何時又刮了起來,吹拂過花園裏凋敝的草木,也吹拂過那棟門窗緊閉的老房子。
祁正印俯身從信箱底座下翻出備用鑰匙,打開身前的黑色大門,擡腿邁了進去。
正如高瞻所言,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寬敞明亮的水晶燈下空空蕩蕩,透着一股熟悉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味道。
她回到房間,第一件事便是給手機換上電池,撥通了小賣部的電話。
電話鈴只響了一聲便被接起,她一聲“俠姐”還沒來得及脫口,便聽見那個才幾天沒見的哈薩克青年在聽筒那頭急迫地問道:
“怎麽現在才給我打電話?”
她此刻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他微微上挑的眉毛,以及凝蹙起來的琥珀色眼睛。
他應是等了很久了吧!
女孩的心上淌過一陣暖流,稍稍緩解了回憶帶來的沖刷,傾身躺倒在落了一層薄灰的床上,盯着頭頂上的天花板答非所問道:
“因為想你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說,眸中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驚喜,卻強壓住跳躍的心緒道:
“你說什麽?沒聽清。”
她隔着電話線一眼洞穿他的心思,抿唇一笑,大度地滿足了這個大男孩的小幼稚,又重複了一遍道:
“想你了。”
這下他臉上的笑意才再也憋不住了,隔着遙遠的距離層層綻放,開成了一朵明媚耀眼的太陽花。
半晌過後,他斂起些笑意,做賊似的避開櫃臺後面不住探頭打量的小賣部老板,壓低了聲音沖着電話那端的人吐露心聲道:
“我也想你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立刻馬上就能見到她,一把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殊不知,電話那頭的女孩也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