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某些人還真是睚眦必報呢
某些人還真是睚眦必報呢
北疆的雪來得特別早,十月下旬就已經下過第一場雪,祁正印離開那天,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紛紛揚揚,滿目銀白。
那個固執的哈薩克青年堅持要送她到縣城,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深深藏在氈帽的陰影裏,郁悶地踢踏着沿途的積雪,連後腦勺裏都透着濃濃的情緒。
阿勒泰大部分地區都沒有通鐵路,須得先坐汽車到市裏,再從市裏轉車去烏魯木齊坐火車。
他送她到哈巴河汽車站。
說是汽車站,不過就是一塊比較寬敞的水泥空地,上面停着幾輛顏色各異的客車,車前用輪胎圈歪歪斜斜豎着幾塊小牌,潦草地标注着客車将要開往的地方。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那塊寫着“阿勒泰”的牌子前面停住。
哈薩克青年望着牌子上的字愣了片刻,沉默地将手裏的行李箱放進行李艙裏,又卸下肩上的背包,轉身遞給身後亦步亦趨的漢族女孩。
雪越下越大,混雜着傾斜的寒風,吹亂她露在帽子外面的頭發,也吹亂他氤氲潮濕的心。
他倔強地不肯開口對她說一句挽留的話,只垂眸深深地望着她,嘴角緊抿,眉頭微蹙。
萬一,他是說萬一的話,如果她就此一去不回,永遠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再往深了,他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只要稍微觸碰到這個可怕的念頭,便覺得如堕冰淵,連血液裏都流淌着刺骨的寒冷。
祁正印伸手接過背包,看着他低垂的眼眸,陷入沉默。
雖然他并沒有開口,但她卻清楚地感知到他的不安,擡腿走近兩步,滿眼心疼地抱住那個高大的身影,靠着他溫熱的胸膛輕聲承諾道:
“轉場之前,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曾經讀到過這樣一段話:
人的一生有兩個故鄉,一個是生長的故土,一個是靈魂歸屬的地方。
她生于蘇州,長在北京,這兩個地方都可以算作是她的故土,但這兩個地方,卻又只是她安放肉身的居所,而不是靈魂的歸處。
她真正的靈魂歸處,該是這片僅僅相遇半載,便仿佛歷經了千轉百回的廣袤土地。
在這裏,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如此真實地活着,而不是正在死去。
祁正印緩緩擡起頭來,望見那個男人依舊緊鎖着眉頭,不覺輕笑一聲,擡手幫他拂去帽檐上的雪花,沖着他緊繃着的下巴俏皮一笑道:
“你知不知道,你不笑的時候,顯得特別兇。”
猶記得第一次在河邊草場遇見他的時候,他誤以為她又要投河自盡,板着一張鐵青的臉,怎麽看都不像個好人。
曾一度讓她對他敬而遠之,半分也不敢靠近。
直到那天晚上,在那片不知名的野湖邊,轉眸瞥見他眼底散落的星光,才終于透過男人堅硬的外殼,窺見了他心底的柔軟。
沉默中的哈薩克青年緩緩低頭,深深地看了懷裏的女孩一眼,心中萬千思緒纏繞,卻不知如何開口,沉沉吐了口氣,一邊擡手幫她背上背包,一邊佯裝不悅地反問道:
“我哪裏兇了?”
女孩迎着他的目光咧嘴一笑,卻并不接話,順從地配合着他手上的動作背好背包,而後趁其不備,掬起一抔碎雪,揚在了他的臉上。
“哈哈!哈哈……”
惡作劇得逞的人放肆大笑起來,笑聲如銀鈴般穿過無休止的風雪,也穿過男人臉上覆蓋着的冰霜。
如灼灼天光,又如明明火焰,融化了他心上的嚴寒。
望着大雪紛飛裏那張燦爛的笑臉,那個好看的哈薩克青年終于松開緊蹙着的眉頭,盈出些淺淺的笑意,一把攬過女孩的腦袋,懲罰似的緊緊按進胸膛,貼近耳邊低聲囑咐道:
“早點回來。”
大笑着的女孩感受到耳邊傳來的溫熱,收起笑聲狠狠點了點頭,順勢摟緊他的腰,貪婪地攫取着他身上的溫度。
白茫茫的雪地裏,兩顆年輕而灼熱的心髒因為相愛而緊緊依偎着。
久久不願分開。
終于還是到了發車的時間,老舊的大巴車合上吱呀作響的車門,駛出車站,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印出兩道深深的車轍。
那個滿臉不舍的漢族女孩從座位上站起來,緊貼着後窗玻璃,朝着站立在大雪中目送她離開的哈薩克青年用力揮手,直至他高大漂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裏,方才悻悻地垂下了手臂。
明明還沒有離開,卻已經開始想念。
漫漫歸途,曲折而遙遠。
在歷經了将近一百個小時的長途奔波後,祁正印的雙腳再一次踏在了那片她所熟悉的土地之上,仰頭望着屋頂上朱紅色的“北京西站”四個大字,心中感慨萬千。
刺目的陽光撲面而來,落在她漆黑的眼底,人群的嘈雜在她身側來回往複,她久久地站立于人群中間,沉靜地感受着猶如重回人間般的疏離。
“正印!祁正印!”
恍惚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起先只以為是幻覺,但随着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方才反應過來是真的有人在叫她。
她錯愕地轉過頭去,正疑惑着究竟是誰會來接她,便看見了那個逆着龐大人流朝她跑過來的男人。
竟然是高瞻!
那個素來沉穩持重的完美青年,此刻卻顯得格外焦急,來不及多做解釋,便奪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快步朝廣場外圍走去,邊走邊催促道:
“稍微快點,這裏不讓停車。”
她本來還想問他怎麽會知道自己今天回來,聽到他這麽說,卻是立馬識趣地閉上了嘴,跟着他小跑起來。
廣場很大,人潮擁擠。
他們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趕回路邊,但是很遺憾,車子還是被貼了條。
望着擋風玻璃上那張刺眼的黃色罰單,高瞻有些無奈地摸了摸眉骨,藏在鏡片背後的眼睛略微一沉,輕聲嘆了口氣。
要是他自己的車也就無所謂了,可偏偏是單位的車,真不知道回去該怎麽解釋。
說起來這都要怪某個小肚雞腸的哈薩克青年!
要是巴太肯早一些透露祁正印今天回來,他必然會提前留出空餘的時間,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匆匆忙忙從會場出來就直接趕過來了。
但他大概能夠猜到,那個臭小子多半是故意的,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報他當初一時興起的戲弄之仇。
某些人還真是睚眦必報呢!
想着,他習慣性扶了扶鏡框,勾唇冷笑一笑,拉開車門上了車。
也是在座位上坐定之後,祁正印才終于找到機會向駕駛座上的人問出那個困擾她已久的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
正在啓動車子的男人聞言又是一聲冷笑,咬碎了後槽牙往肚子裏咽:
“最近在看《周易》,算出來的。”
車子啓動,猶如離弦的箭一般彙入車流,發動機的轟鳴聲蓋過他未落的語音。
副駕上的女孩下意識拽緊了胸前的安全帶,隐約從這不太正常的車速中察覺到了某些被刻意掩藏的情緒。
究竟誰惹他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