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依努爾的婚事
阿依努爾的婚事
消息很快便傳到隔壁村子,當天下午賽力克便火急火燎地聞訊趕了過來。
祁正印忙着幫張鳳俠疊毯子,很遺憾沒能去現場親睹盛況,只能聽看熱鬧回來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轉述。
有說賽力克一下馬就給努爾江跪下,苦苦哀求他将女兒嫁給自己的,也有說賽力克壓根就沒進屋,拉着阿依努爾的手就揚言若是努爾江不同意将女兒嫁給他,兩人便策馬私奔的,還有說賽力克其實什麽也沒有說,直接拿過阿依努爾手中的短鞭驅趕羊群,用實際行動征服了未來老丈人的。
衆說紛纭,也不知道究竟該聽信哪個版本。
但結局卻是出奇地一致:努爾江最終做出讓步,同意将女兒嫁給那個态度誠懇的外村小夥。
聽聞此訊,祁正印由衷地替阿依努爾感到高興,從箱子裏翻出早已準備好的結婚禮物,摸着黑尋去了河對岸的白色房子。
月色溶溶,偏遠的村落裏零零散散栖着幾處微暗的燈火,路邊的杏樹上結滿沉甸甸的果實,無一不在訴說着秋意漸濃。
得償所願的哈薩克姑娘又恢複往日的明媚爽朗,立在缱倦的晚風裏裙擺飛揚,像個剛打完勝仗班師回朝的女将軍。
望着夜色下緩緩走近的漢族女孩,阿依努爾咧嘴一笑,邁着輕快的步子迎上來。
“我正要去找你呢,賽力克家宰了一頭牛,我知道你不喜歡吃羊肉,專門把最好的都給你留着。”
她這樣說着,将人領進屋中,水盈盈的大眼睛裏透着壓蓋不住的欣喜。
家裏的氣氛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雲密布,狹小的空間裏充斥着無處不在的喜氣,就連櫃子上搭着的花氈都被感染,随風輕輕擺動着,飄逸而雀躍。
祁正印拿出禮物遞了過去。
那是一條洋紅色的雪紡長裙,有着精致秀氣的荷葉裙擺,穿在那個身姿婀娜的哈薩克姑娘身上,猶如一只振翅起舞的蝴蝶,又像一朵迎風綻放的麗春花。
顧盼生輝,璀璨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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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正印第一眼看到這條裙子,便覺得它是為阿依努爾量身打造,除了這個美麗動人的哈薩克姑娘,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能駕馭這條裙子的人。
而她的好朋友果然也很喜歡這件精心挑選的禮物,湊到鏡子跟前左轉右側,細細端詳,滿眼的歡喜。
“謝謝你,正印,我可太喜歡這條裙子了!”
說着,阿依努爾從鏡子前挪開目光,雙手捏起裙擺,高興地圍着屋子中央的漢族女孩轉了個圈。
房間裏并沒有音樂,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的哈薩克姑娘卻覺得耳邊響起了冬不拉的韻律,拉着她的好朋友跳起舞來。
祁正印拗不過她,便只能配合地跟着轉圈。
燈影搖晃,晚風輕拂,女孩們的舞步毫無章法,宛若一場無聲的歡快默劇,因為太過美好而顯得有些虛幻,近乎于一場不真實的幻夢。
唯有窗外的月光格外真實,傾洩在遼闊的土地上,悄無聲息地描摹出一幅美好的圖景。
阿依努爾的婚事很快就定下來。
按照哈薩克族的習俗,婚禮前夕,女方家裏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對唱會。
年輕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段我一段,歌詞即興編就,邊彈邊唱,通宵達旦。
祁正印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外族人,安靜地置身于熱鬧的人群當中,用心感受着傳統的哈薩克禮俗中所蘊藏的人類對于美好生活最樸素的向往與期待。
那個英俊的哈薩克青年不知何時悄悄摸到身後,湊到耳邊壓低了聲音問她:
“你聽得懂嗎?”
正聽得專注的女孩聞聲轉過頭來,驚訝地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心道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卻什麽也沒有多問,只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她哪裏能夠聽懂!
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
雖然在他的悉心教導之下,她現在已經能用哈薩克語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但距離聽懂如此複雜的歌詞,顯然還非常遙遠。
見她茫然搖頭,他卻是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笑完之後才沖着對面正在唱歌的小夥一揚下巴,耐心地給那個聽不懂哈薩克語的漢族女孩翻譯道:
“他唱的是我們哈薩克族的《勸嫁歌》,大概意思是:我以安拉的名義唱你的新郎,請靜聽莫要哭泣悲傷,男婚女嫁天經地義,父母亦是過來人,誰人不曾唱過。”
身前的女孩認真聽着,撇頭看一眼唱歌的小夥,又看一眼身後逐句翻譯的男人,一雙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閃爍着求知的渴望。
對面的小夥唱完,這邊的姑娘又立馬接上,雙方有來有回,好不精彩。
祁正印看得入迷,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翻譯員悄無聲息地罷了工。
待到阿依努爾親自上場,她才發現身後的男人好久都沒有出聲了,焦急地用胳膊碰了碰他,示意他趕緊翻譯下她的好朋友在唱些什麽。
然而半分鐘過去,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這才轉過頭來,疑惑地看向了身後的人,卻見那個桀骜不馴的哈薩克青年,此刻正雙手撐在身後,悠閑地望着自己。
那表情仿佛在說:
你就是這麽使喚我的?
祁某人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露出些央求的神色。
他卻依然不肯輕易就範,神氣地一挑眉毛,目光順着她拽着衣袖的手慢慢往上看去,有些突兀地停在了她微微抿起的唇邊。
他靈光一動,忽而生出個大膽的念頭,湊近了些說: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他的聲音不大,帶着些許低沉,混雜在歡快嘈雜的歌聲裏面顯得十分不真切。
祁正印一度都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驚訝地瞪大眼睛,目光不自覺向四周掃去。
這麽多人……
他是認真的嗎!
巴太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見她如此反應,卻突然來了興致,嘴角一勾,又故意重複了一遍道:
“不親就不給翻譯。”
他這樣說着,氣定神閑地擡起手指,輕敲了兩下臉頰,示意她往這裏親。
氈房裏燈光明亮,落在哈薩克青年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上,好看得驚為天人。
祁正印下意識咽了口水,霎那間羞紅了臉,避開他赤裸裸的目光,別過頭挪開他放在臉頰上的手指,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
“別鬧。”
慌亂間,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留下一抹若有似無的溫度。
男人的眸光狠狠一頓,淌過幾道晦暗不明的細流,在眼底飛速彙聚成河,奔流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你不親,那我親了。”
待到女孩聽清耳邊的話時,俨然已經來不及了,只感覺到有什麽溫熱軟綿的東西宛若羽毛一般,輕柔地掃過了額頭。
如春風化雨,又如冬雪消融。
剛才還熱鬧嘈雜的氈房忽然就安靜下來,天地萬物為之失去顏色,視野裏只剩下一抹揮之不去的琥珀色。
那是他的眼睛。
而她卻在那雙眼睛裏面清楚地看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