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解鈴還須系鈴人
解鈴還須系鈴人
當天晚上,阿依努爾就因為賽力克的事情與努爾江大吵一架,憤然離家出走,灰溜溜地跑來小賣部借宿。
張鳳俠剛收拾完桌子,便看見那個氣得滿臉通紅的哈薩克姑娘擺着手臂氣勢洶洶地踏進了木門,不禁放下手中的碗筷揶揄道:
“哎喲喲喲,現在的小孩子氣性真夠大的!跟家裏人吵兩句就鬧離家出走啦?好的不學,淨學這些個壞毛病!”
說完還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聽到動靜從房間裏探出半個身子的祁某人,眸光犀利,咄咄逼人,直看得後者眼神閃躲,心頭發虛。
但她雖然嘴上不饒人,心腸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軟,沒多時便從櫃子裏翻出來一床被褥,兜頭蓋到了床沿上坐着的兩個女孩頭上,厲聲叮囑道:
“時間不早了,都給我早點睡覺!明天還要起來幹活呢!”
說完便套上大衣出了門,朝着河對岸的方向去了,想來是怕努爾江和艾娜擔心,去給他們報個平安。
張鳳俠離開之後,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客廳裏的電視機正播放着武俠劇,隔着木門悶悶作響,時不時傳進來幾聲老太太的驚喝。
暖黃色的光暈打在還在生氣的哈薩克姑娘臉上,盈盈浮動,飄蕩不安。
祁正印安靜地抱着雙膝,時不時偏頭看一眼身旁悶頭不語的人,在心裏斟酌許久,似是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只化作一聲輕嘆,輕輕撫了撫好朋友的背。
她自己都還沒有學會如何與家人相處,又有什麽資格來寬慰旁人。
兩個年輕的女孩各懷心事,沉默地并排坐着,一直到燈光熄滅,天色漸明,才終于翻身上床勉強睡了片刻。
吃過早飯,阿依努爾便着急忙慌地回了家,走之前她一再向她的好朋友強調,她現在回去絕不是認輸,而是不忍心讓家裏的牛羊挨餓。
祁正印望着她煞有其事的表情,卻只笑笑不說話,她哪裏是怕牛羊餓着,分明是擔心努爾江不顧腰傷下床去放牧吧!
這個一生要強的哈薩克姑娘,向來是極孝順的,哪怕此刻還生着氣,也不忍心看到親長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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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後,天氣一天天轉涼,風裏也滋生寒意,鋪在臉上一陣冷澀。
祁正印背着相機,無所事事地在村子裏走着,時不時停下來拍幾張照片,不知不覺就尋到了河邊的草場。
那個年輕的哈薩克男人果然又在河邊放牧。
豔陽冷風,溪水潺潺,天地間一片蕭瑟的枯黃。
唯有他是最不一樣的存在,整個人沐浴在明亮的光線裏,高大漂亮,鍍着一層柔和的金光。
她忍不住舉起相機。
不遠處的男人察覺到自己淪為某人眼中的風景,嘴角一勾,騎着馬就過來了。
馬蹄聲奔踏,緩緩逼近,繞着正中心的女孩慢慢轉圈。
祁正印輕笑一聲,挪開相機望了一眼馬背上的哈薩克青年,将鏡頭對準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緊跟着馬兒的步伐,緩慢而有序地按動快門。
他似乎一點也不畏懼她手裏的相機,面對鏡頭笑得從容惬意,懶懶開口道:
“我聽說阿依努爾跟她爸爸大吵一架,離家出走了?”
沉迷于鏡頭世界的女孩聞言撇了撇嘴,流露出一抹深深的無奈。
這個村子還真是藏不住任何秘密,昨晚才發生的事情,今早便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傳播速度簡直令人咋舌。
她輕嘆着點了點頭,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望着馬背上的人眨眨眼睛,帶着些撒嬌的語氣說:
“好困,昨晚幾乎沒睡。”
見狀,那個年輕的哈薩克男人寵溺地歪頭一笑,翻身下馬,脫下外套鋪在地上,用他粗粝的手掌揉了揉女孩的腦袋,柔聲道:
“睡吧,我守着你。”
被揉着腦袋的女孩微微偏頭,盈出一抹俏皮的笑意,順從地躺了下去,外套上還殘留着溫熱的氣息,鋪在臉上一片柔軟。
她很快便睡了過去。
等她再度醒來的時候,那個男人卻已經不知所蹤,草場上只剩下悠閑吃草的牛羊,太陽高懸于天空的正中央,落下灼熱的白光。
祁正印用手遮擋住刺目的強光,正四下找尋某人的身影,便看見他打馬從河對岸過來,懷裏抱着一兜新鮮的無花果。
新疆的無花果不同于別處,因為日照時間夠長,更甜更軟,被當地人稱為“糖包子”,口感比西瓜還甜。
女孩一連吃了好幾個,才想起來問身旁的男人剛才去了哪裏,不是說好守着她嗎?怎麽守着守着就不見人影了!
被質問的人卻是絲毫也不心虛,甚至還得意地一挑眉毛,反過來讓她猜。
心思單純的漢族女孩一下就被他帶跑偏,竟還真的認真猜起來:
“摘無花果去了?”
他聳着肩膀搖搖頭:
“沒有,這是張鳳俠給的。”
她順着他的話繼續猜:
“那是去小賣部了?”
他卻依然還是搖頭,一臉故作神秘的表情,任她怎麽央求也不肯說出到底去了哪裏,直到看見她失落地垮下嘴角,這才得逞似的一勾嘴角,氣定神閑地解釋道:
“我去馬春寒家的面館了,第五牧業大隊今天轉場,面館裏可熱鬧了,跟過節似的。”
聞言,身旁的女孩這才重新擡起頭來,皺了皺眉毛。
他竟還有心思去湊熱鬧!
轉耳卻又聽見他說:
“你的好朋友馬上就要出名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為了嫁給賽力克,把自己的爸爸氣病了。”
祁正印一陣語塞。
果然,什麽事情只要傳到馬春寒的耳朵裏,便等同于昭告天下了。
她默了一默,有些無語道:
“你是專門去湊熱鬧的?”
身側的男人扭頭看她一眼,表情有一瞬間的微妙變化,轉了轉眼珠子才說:
“當然不是,我是去制造熱鬧的,馬春寒這幾天忙着駱駝下崽的事情,哪有工夫管這些閑事。”
她這才猛然反應過來:
“所以這事是你傳出去的?”
他撐起身子,回答得理直氣壯:
“對啊!”
面對他的理直氣壯,祁正印卻是再度陷入語塞,暗暗在心裏長嘆了口氣,神情裏隐隐透出些譴責。
散播流言不可取啊!
看見她這般反應,一旁的男人卻是沒好氣地彈了她的額頭,有些無奈地解釋道:
“我要是不把這件事情傳出去,賽力克怎麽會知道?他不知情,又怎麽來說服努爾江呢!”
經他這麽一解釋,女孩這才終于恍然大悟,羞愧于剛才對他的譴責,小雞啄米似的點起頭來。
好一招解鈴還須系鈴人!
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正懊惱着,又聽見身旁的男人幽幽地說:
“這樣就不會再有人吵你睡覺了。”
他這樣說着,寵溺地看向心愛的女孩,迎着光笑得清澈柔和。
她卻還沉浸在耳畔未落的話音裏頭,怔怔轉過頭來,望着近在咫尺的清晰眉眼,整顆心都仿佛被暖流所浸潤,細密地包裹着。
天光透亮,他的眼睛更亮。
像鋪灑滿地的日光。
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