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古老的星群
古老的星群
夜已經很深了，或許很快就會天亮。
偌大的馬場被籠罩在寂靜的黑暗之中，馬棚裏逐漸沒了動靜，熾白的燈光由明轉暗，變成柔和的暖黃色，落在地上鋪開一道道斑駁的影子。
祁正印坐在長廊外的臺階上，靜靜地望着天空，時間仿佛被模糊掉了，只剩下靜如長夜的漫長等待。
秋日的星空瑩瑩點點，如畫家筆下抖落的顏料，鋪灑在深邃而廣袤的夜幕裏，寂靜地閃爍着。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她忽而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步履緩慢，堅定有力。
“那是飛馬座。”
高大漂亮的身影穿過幽長的走廊，從陰影中走進廊燈的光暈中，此時的巴太已經褪下沾滿血污的外套，穿一件灰色的馬甲，白色的絲質襯衫被夜風吹得微微鼓動。
廊燈的光線有些昏暗，但他琥珀色的眼睛眸光星亮。
就在剛剛，一個嶄新的生命自馬棚裏悄然降生，而它的母親也有驚無險地熬過了危險，此時正在柔軟的草墊上安穩沉睡。
年輕的哈薩克男人挨着臺階上的漢族女孩坐下，繼續說道：
“在古希臘神話裏，宙斯的兒子殺死美杜莎之後，從美杜莎頸腔噴出的血中跳出來一匹俊美而帶有雙翼的飛馬，神馬飛到天上，便成了飛馬座。飛馬座寓意着勇氣和希望，是對未來美好的期待。”
他這樣說着，擡手指向中北天區最耀眼的星群。
身側的女孩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望向那個被稱為秋季四邊形的古老星群，遙遠而微弱的星輝落在臉上，流溢出淡淡的銀光。
這個年輕的漢族女孩其實并不太懂星象，更不了解古希臘神話，卻無比清楚地從他緩慢而平靜的語氣裏聽出了猶如神話般的美好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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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回眸望去，猛然發現，李文秀書中的那個哈薩克少年，竟在他眼底徹底蘇醒過來。
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星辰散落，無邊的黑暗在他身後飛速褪去，東方天幕破開一道天光，撕開漫長黑夜的一角，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目睹了長夜破曉。
天色一點一點慢慢亮起來。
夜空由深藍變為淺藍，不知是誰關掉了走廊裏的燈，天地間只剩下一抹幽靜的蒼藍色。
巴太轉頭看向身邊的女該，眼睛裏帶着清淨柔和的笑意。
達力紮布為了表達感謝，将給小馬駒取名的殊榮讓給了他，但是他想了很久，卻覺得這個名字應該由身旁的人來取。
畢竟如果沒有她的話，他可能根本無法拾起勇氣做出那樣大膽的決定，冒着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的風險為逐風博取一線生機。
他這樣想着，取出脖子上的貝殼項鏈，若有所指地說：
“我現在相信它是好運符了。”
一旁的女孩聞言看向那條灰撲撲的貝殼項鏈，眸色微恙。
她已經忘了當時為什麽要在沙灘上撿回這只貝殼，也忘了為什麽要将它串起來做成項鏈，更不記得為什麽會将它當作護身符一樣帶在身上，可仔細一想，這一切好像又沒有那麽重要。
也許相信才是最大的力量。
因為相信，她在雪夜裏遇見了他，也因為相信，他救贖了曾經的那個自己，而在不遠或者很遠的未來，許多事情還會因為相信而繼續發生。
祁正印埋頭默了片刻，沒來由想起一樁多年前的舊事，開口同身旁的哈薩克青年商量道：
“就叫比劫怎麽樣？”
很少有人知道，她名字裏的“正印”二字，其實是四柱八字命理中的十神之一。
正印代表着現世的福報，凡是正印格的人，仁慈善良，不逢兇橫，一生順遂少風浪，但最忌正財，財能破印，需四柱有比劫護身才能逢兇化吉。
但她給小馬駒取名為比劫，卻不是想以此化劫，而是想要通過這種古老的方式來卸掉身上那副無形的枷鎖。
當初父母給她取這個名字，無疑是對她最美好的祝福和期許，但有時候太過沉重的祝福和期許，也是一種變相的束縛和枷鎖。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她順應這個名字，扮演一個完美的女兒，完美的學生，完美的朋友，完美的員工，甚至是完美的結婚對象，卻唯獨摒棄了她自己。
她對所有人都太過善良，但唯獨對自己不夠善良。
也許身旁的哈薩克青年就像她不懂星象那樣對命理一竅不通，但是她仍然堅定地相信，他一定會相信她，就如同她相信他一樣。
而巴太果然也沒有令她失望，什麽也沒有多問，便笑着點頭誇贊道：
“比劫，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言罷，兩個人對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頭頂的蒼穹，勢如破竹的金光正破開最後一道雲層，放肆地擁抱遼闊的大地。
微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清晨的薄霧裹挾着涼意撲面而來。
祁正印裹緊身上的衣裳。
身側的人轉眸瞥見這一幕，不動聲色地向她靠攏幾分，從身後緩緩擡起胳膊，正要攬住她的肩膀，卻聽見她說：
“外面太冷了，我們進屋吧！”
哈薩克青年聞言，剛剛擡起來的胳膊狠狠一僵，懸在了半空。
祁正印卻絲毫沒有曾察覺到背後的異樣，站起來便往屋裏走去，走了幾步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這才停下身來，朝着仍舊坐在原處巋然不動的某人投去些許疑惑的目光。
她的目光掃過他身上單薄的襯衣和馬甲，頓了一頓，真誠發問道：
“你不冷嗎？”
臺階上的男人扯了扯嘴，沒有答話，表情複雜地看着她。
被盯着看的女孩不明所以，猶豫着走了回來，稍微思索片刻，又俯下身柔聲問：
“是累着了嗎？”
他還是不說話，直勾勾地望着她，藏在背後的手卻在暗中發力，撐起身子，與俯下身來的女孩靠得更近了些。
天光微亮，晨曦如醉。
躬身俯腰的女孩望着眼前忽然湊近的臉，心中咯噔一聲，驚詫地瞪大了雙眼。
她的眸光清亮如水，倒映着金色的晨光，猶如漫天星辰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心裏，一寸一毫，清晰又深刻。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撫住她的後頸，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天光乍破，一瀉萬裏。
世間有人正在相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