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古老的諺語
古老的諺語
次日一大早,阿依努爾擠完羊奶,望着天邊紅彤彤的朝霞,面露擔憂地沖着正要出門的祁正印道:
“朝霞不出門,要下大雨呢!”
一心赴約的漢族女孩卻哪裏會懼怕這種古老的諺語,拿上雨衣便出了門,朝着白桦林的方向去了。
天氣不算太陰,也算不得晴,太陽與雨雲在天邊角力,也不知最後究竟誰會獲勝。
巴太有預見性的早早穿上雨衣,一邊騎着馬在前面帶路,一邊搭着眉眺望變化莫測的天色,似有些感嘆地說:
“有時候晚霞也不可信呢!”
祁正印默默想起那句古老諺語的後半段——晚霞行千裏,這個傳統的游牧民族,從骨子裏對天地萬物充滿虔誠的敬畏。
雨果然很快下了起來。
太陽與雨雲最終打成平手,一邊豔陽高照,一邊大雨淋澆,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之間悄然挂起兩道高低錯落的彩虹,日光的明亮逐漸被潮濕所浸染,顯露出一抹柔和的鋒芒。
馬背上的男人轉過身來,指着彩虹的方向笑道:
“有好事要發生呢!”
他這樣說着,眼睛裏盛滿清淺的日光。
祁正印笑了一笑,在她的視角裏,天邊的彩虹遠不如他唇邊綻開的笑意更耀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他的眼睛覆蓋,變成了透明的琥珀色。
世界明亮潮濕,雨雲缱绻。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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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管護所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場驟雨,破敗的棚屋被孤零零地被遺忘在森林邊緣,急促的雨滴拍打在風化泛白的藍色雨棚上噼啪作響。
值班的護林員是個五十多歲的漢族男人,大家都叫他阿勇叔,個子不高,但格外結實,一手拎着一個盛滿水的塑料桶步履穩健地從屋子裏快步出來,看見門口的兩人,頓時喜出望外道:
“你們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突如其來的暴雨砸壞了經年失修的屋頂,辦公室被開了天窗,雨水如注,從破得像篩子一樣的屋頂傾洩下來,澆得遍地狼藉。
祁正印留在辦公室裏幫忙整理雜物,巴太則跟着阿勇叔去了後面的雜物間,沒一會兒,便看見他們拿着雨布和梯子出來了。
兩個男人站在暴雨中的屋檐下為了誰上房蓋雨布的事情争執不休,最終從年齡層面做出決斷——由更為年輕的巴太擔此重任,阿勇叔留在下面扶梯子。
雨越下越急,打在身上已經有了明顯的刺痛感。
祁正印略微有些擔憂,扒開粘在臉上的濕發,擡頭望向跪撐在屋頂上的年輕男人。
雨布已經蓋好一半,紅白藍相間,薄而堅韌,有效地阻隔了雨水,卻并不能阻隔日光。
她看不清臉,只能分辨出大致的輪廓,模模糊糊的,讓人覺得莫名穩當可靠。
他在忙碌的間隙低下頭去,也看見雨布下的女孩,不禁唇角微揚,咧出一抹笑意,稍作思考,便故意踢了踢腳邊的鋼架,弄出一陣巨大的響動。
房間裏的人果然被這聲突兀的巨響吓到,還以為是他不小心跌落,心中一震,險些沒有站穩跌倒在地。
屋頂上的人透過雨布的縫隙目睹了全過程,毫不留情地放聲笑起來。
笑聲混在雨聲中傳入腳下的房間,顯得異常刺耳,被捉弄的女孩皺了皺眉,尋着聲音的方向擡頭望去,卻見始作俑者心虛地掩上縫隙,以最快的速度阻斷了她的視線。
幼稚。
祁正印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幾乎可以料到,那個年輕的哈薩克男人臉上此刻一定挂着得逞的笑,興許還會習慣性挑起眉毛,擺出一副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
他向來如此。
和他的好侄子如出一轍。
暴雨在半個小時後逐漸停歇,阿勇叔開着他的小貨車去附近的牧業隊找人維修屋頂,管護所只剩下這對年輕的男女。
辦公室裏可以坐的地方全都被淋得濕透,他們只好将雨衣墊在身下,并排坐在門口的水泥臺階上。
雨後的空氣裏彌漫着泥土的味道,混雜着不知名的植物清香,天空幹淨得像是被洗過的淺藍色床單,雲層也被漂白,濕漉漉地懸在森林上方。
祁正印猶豫片刻,才取下脖子上的絲巾遞過去,輕聲說道:
“擦一擦吧。”
男人經她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沾着雨水,卻沒有伸手去接她遞上來的絲巾,那條絲巾實在太幹淨,他不舍得弄髒,便直接用手去抹臉上的水。
見狀,女孩舉着絲巾的手微微一頓,本想順勢收回來,卻突然橫生一股勇氣,直接上手幫他擦了起來。
兩個人離得不算太近,足有一臂的距離。
但巴太卻清晰地聞到了來自女孩身上的獨特香味,像海棠,又像梨花,淡淡的,若有似無,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向她靠攏幾分。
女孩對此并未察覺,手上的動作仍然很輕,仔仔細細地将水漬擦拭幹淨。
看着眼前那張恢複幹淨清爽的臉龐,祁正印滿意地笑了一笑,折起絲巾收進背包裏。
殊不知,卻有個哈薩克青年正在經歷天旋地轉般的驚心動蕩。
森林裏靜得出奇,就連水珠滾落樹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見,太陽不知何時躲到雲層背後,天光被稀釋得一片朦胧。
心神動蕩的哈薩克青年掩面輕咳一聲,強行壓下內心的翻湧,暗暗瞥了一眼身側的女孩,若有所指地問道:
“你昨天去我家了?”
身側的女孩聞言緩緩點頭。
他想了一想,又問:
“見到帕麗娅了?”
這一次她卻沒再點頭,扭頭定定地看向身旁的人,眸光裏閃爍着欲言又止。
男人被她看得立馬緊張起來,下意識往後仰了仰身子,磕磕巴巴地解釋道:
“這件事……我一直都不同意的!但是爸爸和阿要叔非要讓她來家裏,我也沒有辦法,要不是得把羊趕回去,我都不想回家……”
他說着說着,突然委屈起來,埋頭盯着腳尖生起了悶氣,仿佛是在不滿蘇力坦和阿要的自作主張。
祁正印卻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委屈中帶着隐隐的倔強,活像一只被欺負了的小馬駒。
她真想伸手摸摸他的後腦勺,就像他平時安撫小馬駒那樣安撫他,卻沒敢真的伸出手去——
某個小馬駒被她的笑聲惹惱,正向她投來不善的目光。
年輕的漢族女孩當即決定收回剛才的天真想法,他可不是什麽任人欺負的小馬駒,他該是馬群裏最兇最野最愛欺負別的小馬駒的那匹野馬才對。
而且還是最漂亮的那一匹。
祁正印努了努嘴,擡手拂幹淨衣鞋上的殘雨,乖巧地抱起膝蓋,望着密密叢叢的森林不說話了。
這場雨過後,白桦林裏應該會長出許多新的蘑菇吧!
她這樣想着,開心地笑了。
他望見她笑,不自覺也跟着笑起來,忍不住又向她靠攏幾分。
靜悄悄的,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