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烈風
第011章 烈風
只見火堆邊上還零散着一堆駭人的爛肉,強烈的血腥味直沖來人的天靈蓋,嗆得他們一時說不出別的話。
不過遑論他們三人,便是對面也驚吓不小。
火堆旁的幾個夷兵剎那間都跳了起來,領頭的夷兵見對面三人眼中驚懼有餘,尤顯悲痛之色,下意識低頭瞧了眼手中的殘骨,瞬間便明白了對面的來意。
于是他嗤笑一聲,将手中吃剩的骨頭随意丢入地上的火中——
啪的一聲,赤色火焰瞬間吞沒了粉嫩泛白的手骨,随即向外迸濺出金黃而妖豔的火星。
三人登時更後退一步。
那領頭的仍低頭擦手,他指了最近的兩個下屬,擡眸的瞬間閃過一絲陰毒,“梁人如彘,給我剁了他們(夷語)!”
提刀的兩人只得半飽,領命後悶頭沖三人而去,腳步越開越躁。大牛眼見這兩人什麽也不說便朝自己奔過來,霎時嘴巴打了結:“怎麽就出來倆!俺還什麽都沒說呢!?”
他說完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就不會勞什麽夷虜鳥語!說時遲那時快,其中一人幾步之遙已舉刀劈下,眼看離自己最近的劉弦也難幸免!
咻地幾聲——
沖在前頭的夷兵應聲倒地,另一個疊在他身後,擦肩躲過箭矢逃回洞口,赫然發現領頭的竟也已斃命!只見他半個腦袋都埋進火堆裏,熊熊烈焰倒映在外凸的雙目之中,短拙的眼尾處兩滴绛紅尤為觸目驚心,更多的鮮血自太陽穴處的箭孔裏汩汩流出,徹底融進一旁的爛肉堆裏。
“有伏兵!拿盾牌(夷語)!”
幸存的夷兵瘋狂地叫喊着,林中的劉柱正待連擊,裝箭的瞬間卻是一個踉跄滾了出去——
有人推他!
他驚魂未定,脫口就要罵人,劉弦一回頭見劉柱抱着弩箭就敢沖出來,急得臉色都變了:“你出來做什麽!?”
劉柱這一跤摔得結實,他邊去夠附近地上的元戎弩,邊罵還要回頭:“那老家夥推我!”
“別回頭!”周行簡搶步過來大喝一聲,他見狄骞并未現身,瞬間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索性一個狠心,将地上的弩箭踢回林中。轉頭再對縮回洞中的夷兵大聲道:“有種你們便出來跟我們決一死戰(夷語)!”
洞裏幾人正躲在盾牌後,他們聽不懂大梁話,只見着暗中埋伏的人沖了出來,且方才在城東遭遇的是正經軍隊也便罷了,眼下區區幾個百姓竟也敢如此叫嚣,便有些忍不住沖動上腦。
“別去(夷語)!”
有兩個夷兵踏出一只腳幾乎就要沖出去,卻被後面猛地一拉,險些跌坐在地上。
“色目人,你又憋着哪泡子尿(夷語)!?”不等那兩個夷兵罵完,他們口中的色目人擡手就是一人一記拳頭:“真他娘的死驢腦袋!那可是弩箭,尋常百姓何來此等利器,這密林中必定還有援兵!他們三人手提彎刀來單挑,目的就是要引我們出洞,你們還要屁颠兒出去給人家當活靶子(夷語)!”
那兩個夷兵被他扇出一片淤青,腦子倒真稍清醒了些,只是寡不敵衆,眼下單憑他們便是怎麽也急不出個辦法。
三人撓頭的撓頭,磨腳的磨腳,色目人一時毫無思緒,便狠狠将拳頭掼在岩壁上,緊接着自洞內深處忽然傳來幾道錯落尖利的驚呼聲!
此刻洞外,劉柱本要揪住周行簡好好理論,可劉弦攔着一番勸阻,他頓時少了幾分底氣:“我也是急昏了頭,眼下該如何——”
“大牛!”
一句潰不成聲的女嗓徹底蓋過劉柱,只見三個夷兵各自挾持一名俘虜自洞中蛇行鼠步而出,其中正有大牛他媳婦兒!
“狗雜種,竟拿俺媳婦兒做盾牌!”大牛滿脖子青筋暴起,拳頭幾乎要捏碎了,也不敢貿然近夷兵的身。
“你們四個扔了兵器(夷語)!”
彎刀頃刻便在白嫩的喉間拉出幾道血絲,大牛媳婦見到夫君再也強忍不住,第一個便哭天抹淚起來。
四人将方才的計劃執行得七零八落,沒別的辦法只得照做,夷兵見他們扔了彎刀還不罷休:“排成一排,轉過身去(夷語)!”
林深草木疑兵,其中究竟埋伏有多少弩箭手他們無從得知,于是便縮躲在婦孺身後,還讓周行簡幾人張臂織成一張人網,盡可能攔住對方的暗箭。
劉柱只道方才兄長說得在理,可夷兵挾持他們大梁婦孺一步步騎到他們頭上,既不見狄骞從林子中出來,更不見任何動靜。于是他剛按下的火便又慢慢燃上心頭:“赫連誠當真只派那老家夥,出了事他倒是一腳一個,只顧自己跑得快!”
劉弦在一旁聽得皺了眉,他掃過周行簡,下意識補了句:“誰叫咱們自個兒要去求府君!”
這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入周行簡耳中,短短幾字戳中他脊梁骨,他支支吾吾便想解釋:“我——”
突如其來的大風帶走了周行簡的聲音,此刻林中原本斜飄的雪花驟然連成碩大的漩渦,幾棵參天的樹杈瘋狂擺打起來,下一秒地面竟就掘起足足一尺多厚的雪皮!
劉柱不如他們壯碩,甚至覺得腳下都有些輕飄飄的,所幸劉弦拽住弟弟,另一側的大牛接力,單手死死抱住最近的刺槐,将三人勉強鎖在樹根邊,他沒想到小郎君口中的這陣大風竟是如此之大!
“哪兒來的大風(夷語)!”
洞外幾個夷兵挾住婦人也是東倒西歪,他們本以為有俘虜在手,怎麽着也有轉圜的餘地,誰料這憑空來的邪風竟堵住了他們最後的生路!
眼見風越吹越烈,夷兵們艱難地挪動步子攢聚在一起,正想抓着點兒什麽東西,又一聲石破天驚的唳叫自半空傳來,緊接着兩個夷兵眼前一黑,竟是被什麽東西給啄去了雙目!
幾人眯着眼睛睜不大開,這才發現半空中一只白鹘正迎風展翅,盤旋而下還要再啄第三人。孰料剩下那夷兵竟一直未完全閉上眼,他瞅準時機,偷手一個橫刀向白鹘右翅砍去,當即扭轉虧勢占回上風!
又是一聲慘叫,頂着風的狄骞霎時分辨出那是來自白鹘的痛呼,他心下一驚,拼命睜開眼朝洞口去看,卻見它腳爪鮮血直流,撲閃着翅膀還想找尋時機,可那夷兵非但揪住大牛媳婦死不松手,還掏出了袖弩!
狄骞又急又氣,可不待他舉弩瞄準,下一秒赫連誠的哨聲響起,白鹘應哨後退,這才堪堪避過那夷兵射出的暗箭!
其餘兩個夷兵皆瞎了眼,再逃已是絕無可能,于是那夷兵并不戀戰,拽着大牛媳婦兒便要往北逃。就在他回刀的瞬間,狄骞趁勢發射,那箭矢竟是貼着大牛媳婦兒的脖頸,精準地穿過夷兵掌心,将其牢牢釘死在山洞口的石壁之上。
緊接着又是一道黑影閃過,只見赫連誠踏過幾棵粗壯的樹幹,順着風漩向那夷兵而去,眼中殺氣滔天——
“找死(夷語)!”
那夷兵雙眸倒映出越來越大的陰影,情急之下他幾乎忘了身前這是個人質,腳下猛地一踢,直接将大牛媳婦兒對準赫連誠刀尖扔去。赫連誠速度不減,身體卻是貼地一偏,恰好掠過大牛媳婦兒。
只是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的臉色就徹底變了!
“府君小心!”“媳婦兒!”
大牛掙開劉弦,此刻也顧不得飛石橫枝,局勢如此嘈亂,那夷兵躲過驚險十足的第二箭,竟還來得及用左手向他二人連發數箭!兩方距離如此之近,赫連誠擋下直沖自己的兩箭已是極限。千鈞一發之際,他只得用左手鐵制臂縛硬接下那兩箭,騰出的右手則回刀去勾向大牛媳婦去的那三支。
呲嚓火星、铿锵聲混着咚的一記悶響,粗麻衣袖從大牛的指尖溜走,他眼睜睜看着自家媳婦直直倒地,死不瞑目,纖弱的後心上還插着一支沒能攔下的箭矢。
風嘯不止,赫連誠見了血再回頭,陰沉的眼中已再無那夷兵的身影,徒留下那嵌入石壁的箭頭,似是在嘲笑這位赫連府君的無能。
“今時不同往日!”
狄骞終于跟了上來,正聽見赫連誠這句,他張張嘴不知能撿什麽說,往下一瞥才驚道:“府君,您的手在流血!”
赫連誠依舊沉着臉,狂風将他指尖滴下的鮮血吹起,向後纏繞成一條長長的紅絲,他默了默,才召白鹘回肩。
兩人頂風轉身,幾步之外,大牛抱着剛咽氣的媳婦兒痛哭不止,身邊兩兄弟正給夫妻倆擋着風雪。周行簡方才落了單,臉上許是被枝杈劃了道長長的口子,正将鼻翼的那點痣給蓋了過去。
他半爬半挪地來到大牛身邊,剛想開口,卻被大牛冷不防一記猛推——
“俺不要你的假好心!”
大牛再憨厚,可周行簡提議在先,又有劉弦兄弟倆莫名其妙的争執在後,他便覺得周行簡大抵并不想入伍,卻動了赫連軍中弩箭的心思,這才間接害了他媳婦兒。
“就是!”劉柱頭也不回,立即接上,“逃兵一個,心術不正!”
“阿柱!”劉弦瞪了一眼嘴沒遮攔的弟弟,轉頭去拉周行簡,“舍弟一向如此,還望周兄弟萬勿與他計較。”
……然,”周行簡臉色刷白,聞言搖搖頭,卻沒接劉弦援伸來的手。既然留在此處徒惹人嫌,他便自己站起身,道:“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