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亞運會的參賽名單已出。
除了周肅、林永林、福芳等知名運動員,在大名單之外,剛從二隊選上來的劉明晰,也在其中。
他是這屆比賽殺出來的黑馬。
亞運會每個單項只能有兩人報名。
按照國家隊選人标準,只有在世錦賽上拿過A标成績的運動員,才有資格出戰亞運會,而隊內,自由泳單項,A标運動員只有周肅。
因此,在人才實在稀缺的情況下,沒有世錦賽經歷的劉明晰,硬是靠訓練成績,破格錄取,擠走了隊內排名第二位、僅有B标成績的劉茂實。
“所以,這次準備運動員履歷的時候,多做一點劉明晰的功課,采訪人家的時候,不要弄得錯漏百出,OK?”
主編說完,秦麗珍看了姜伊人一眼。
上次去游泳隊采訪,秦麗珍就搞錯過,她懷疑姜伊人給她打了小報告,臉色不太好。
姜伊人內心坦蕩,沒理秦麗珍,低頭去摸手機,然後發現沒帶。
可能忘在辦公桌上了。
現代人對手機有依賴症,一會兒摸不到,就焦慮不安。
姜伊人也是,無端有些慌,等到散會,她回到工位,拿起手機一看,四個未接來電,都是母親陳婷打的。
慌亂迅速變得具象。
姜伊人把電話打回去,沒等說話,陳婷上來就問,“怎麽不接電話?”
“在開會,忘帶手機了。”
“奶奶早上過世了,我和你爸爸現在療養院,你也趕快過來吧。”
姜伊人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雖然為這一刻已經做過七年的心裏準備,可當親人真正離開時,還是會有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感受。
姜伊人倉皇回神,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去找主編請假。
交代好手上的工作,她下樓到停車場取車,在包裏翻鑰匙時,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
啓動、上路、過了幾個路口、遇見幾個紅燈,好像都從記憶裏被抽走。
姜伊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來到醫院的,她進去的時候,病床上蓋着白色的單子,空氣裏有種陽光曬幹塵埃的味道,一切都很安靜。
陳婷過來捏了捏女兒的肩膀,“早上護士發現的,奶奶應該是淩晨在睡夢裏走的,很安詳,你爸爸去辦手續了,你最後再看看奶奶吧。”
就像跋涉了很遠的路,姜伊人用了最後一點力氣,終于靠到病床邊,觸到布單的那一刻,手指控制不住地輕顫。
姜老太太的程序走得非常快,下午就已經全部辦妥。
第二天一早,姜年捧着骨灰盒,姜伊人打傘,在一衆親友護送下,把老太太送進墓園。
生前,人人都說姜老太太養了個好兒子,又能幹又孝順;
死後,大家又說姜老太太福氣好,沒病沒痛活到八十八,是喜喪。
姜年是老派生意人,十分好面子,母親過世這麽大的事,姜家操辦得十分隆重,追悼會,下葬儀式,款待親友,無不是最高規格。
五星級酒店大擺宴席,一部分在追思姜老太太,另有一部分人在互遞名片,姜伊人心裏發悶,從宴會廳走出來。
今天好像有雨,陰沉沉的天幕,已有濃雲在滾動。
姜伊人想去療養院,收一收奶奶的遺物,走到停車場,發現自己那輛帕拉梅拉被堵住了,而堵人的那輛車,連個電話都沒留下。
姜伊人點了根煙,靠坐在車頭,慢慢吞吐,她眼神迷離,既像等人理論,又像在走神。
周肅過來時,看到這個樣子的姜伊人,沒有說節哀順變的話,只是問她,“想去哪,我送你過去。”
姜伊人不知道周肅什麽時候來的,但兩家的關系擺在那,他的出現在情理之中。
她坐着沒動,中指和食指間銜住細白的涼煙,直白的看着他。
“你的車太破了,連空調都是壞的,我不太想坐。”
周肅注視着她,靜默片刻,直接過去,捏着濾嘴把煙奪過來,随手按在身旁的垃圾桶上。
“我的車空調壞了,所以乘客不能吸煙。”
姜伊人眯着眼睛,盯住那道背影,他轉身徑直那輛老爺車走去,然後拉開了副駕的門。
療養院是會員制,條件很好,老人都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姜老太太在這住了很多年,人不在了,需要善後的物品很多。
“姜奶奶的身份證件,還有這些年的醫療記錄,已經整理出來了,會員注銷的時候,可以一并帶走。”
小護士把房間門打開,“剩下的私人物品,你們先收拾,有需要叫我。”
“好的。”姜伊人道謝。
房間是一室一廳,還維持着老人生前最後的樣子,水粉的床上套件,墨綠色的沙發,還有窗前開得正豔的向日葵插瓶。
濃墨重彩很不像一個老人居所。
“這都是你布置的?”周肅問。
“剛回國的時候,我租房子逛家居城,順手幫奶奶換的。”
姜伊人抱着大花瓶,走到衛生間,半開玩笑地說,“可能我和我爸都有幫別人裝修的愛好吧。”
周肅笑了一聲,跟着走到門口,他沒進去,站在門邊,看着她給花換水。
“回來這幾個月,你在京華新聞做得還習慣嗎?”
“習慣啊。”姜伊人越過他,“同事之間相處融洽,大平臺機會很多,是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姜伊人把花瓶放回窗臺,轉而問:“上次碰見你和林永林,你們是去新房子送東西嗎?”
“嗯,都是我宿舍裏的東西。”
“亞運會準備得怎樣了?”
“其實沒有需要準備的,剛比完世錦賽,人還在狀态裏,一個多月的時間想要通過訓練,提升不了什麽,不如放平心态。”
“也是。”
房間裏雜物很多,姜伊人查看一圈,發現不能全部帶走,于是從卧室裏找來一個收納箱,只撿一些重要物品。
姜老太太生前腦子不太好使,手也抖得厲害,所以沒什麽玩器,大多是老照片和紀念品,就在床頭櫃的最下面一層,有一大盒裝的都是姜伊人小時候的東西——
三麗鷗的手辦;
一次也沒穿過的芭蕾舞鞋;
大把的拍立得照片和沒開封的相紙。
姜伊人把盒子捧在懷裏,低着頭,看了好半天,周肅在她身旁坐下,發現裏面還有自己入鏡。
“這是我剛來北城那年中秋,在你家照的吧。”他問。
照片裏,他和姜老太太坐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互相無語的樣子。
姜伊人笑,“奶奶以為你是我爸,一直叫你多吃點,還說你怎麽一下竄這麽高。”
周肅失笑。
他到姜家的時候,姜老太太已經糊塗了,家裏幾個人都分不清楚,經常認錯人,管兒子叫老伴,管周肅叫兒子,如果有人敢糾正她,那她老人家必要杠到底。
家裏稱呼搞得亂七八糟,索性由她去了。
周肅伸手拿起另一張,“這是什麽時候照的,這個小姑娘是你嗎。”
頭戴一頂法式遮陽帽,坐在庭院裏,淑女的扮相,卻做了個yeah的手勢,對着鏡頭放肆大笑。
“嗯……”姜伊人側頭看他手裏,“是我六七歲吧。”
“奶奶也喜歡拍照片,小時候給我拍過很多。”
一張一張翻過去,幾乎都是姜伊人小時候的照片,舊的相紙,固色能力很差,經過流年,照片模糊得厲害,可裏面的小小姜伊人那麽快樂。
透過照片,都能感受到她獲得過豐沛的愛。
而照片外的姜伊人,忽然咬緊唇不說話了。
房間裏的空氣,變得艱澀,難以呼吸。
周肅垂眸望着姜伊人,語氣輕而緩,“想哭就哭出來。”
姜伊人搖搖頭。
“奶奶的情況,其實我們早有準備,只是……”
她很受不了愛的人突然離開。
那感覺像極了被抛棄。
克制到最後,眼淚還是掉下來。
砸在盒子裏,濺出星點水漬,
好像自己心上也被洇濕一片,久違的潮意,讓周肅跟着沉默。
差不多用了半天的時間,姜老太太的東西全數打包,一共兩箱,姜伊人本想下單叫快遞,直接寄到姜年那邊,打電話問了姜年的意思,他怕寄丢了,說叫司機來取。
姜伊人:“那我在這裏等司機,你先回去吧。”
周肅看了眼表,“好吧,我先走了。”
去檔案室辦手續,和周肅取車一個方向,他們并肩而行。
療養院的正中間建了條連廊,方便老人刮風下雨也能外出便利,姜伊人和周肅一起往外走,沿着坡道,迎面遇見一個小護士推着輪椅。
姜伊人和周肅側身讓她先過,小護士對他們笑笑。
“走了啊,周肅。”
“嗯。”
“再見。”
周肅也沖她點點頭。
走到連廊盡頭,姜伊人也和周肅說再見,然後一個人去檔案室,注銷的手續辦到一半,簽名時,筆尖忽然頓住。
周肅經常來療養院麽?
不然小護士對他态度,既沒有見到體育明星般的熱情,也不是面對陌生人的客氣。
介于兩者之間,好像他們本來就認識,随口打了個招呼……
“姜小姐,在這裏簽字。”來自院方的微笑提醒。
姜伊人回神,提筆簽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