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早上醒來,姜伊人大腦一陣空茫,坐在床上緩了緩,才想起今天周日,不用上班,連工作群也放她一馬,時間忽然安靜下來。
冰箱裏有吃剩的吐司,姜伊人用黃油煎了一下,簡單吃過,撈上車鑰匙和大衣,開車出門。
回國工作後,為了上班方便,姜伊人一個人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住,沒和父母同住,今天有空,姜伊人心血來潮回了趟家。
車子剛到院門口,就聽見草坪上傳來談笑聲,似乎有客人。
姜伊人停好車,沒有馬上進去,站在大門外等了一會兒,有傭人路過,她“噓”了一聲,勾手把人喚到門前。
“我媽的朋友?”
傭人說是,“張太太和鄭太太剛到,一會兒李太太也會來。”
姜伊人點點頭。
這些太太們常年養尊處優,享受着雌競勝利後的安逸,她們聚在一起聊什麽,姜伊人太知道了。
這會進去,一準被人問東問西,而她拿得出手的、能給親媽長臉的優點,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
你跟她們談工作,她們說996太辛苦,不如嫁個好男人。
你要說我在國外攝影拿過獎,她們又說拍一堆裸女照片,你一個女孩子多難為情啊。
姜伊人最怕這場面,“別跟我媽說我回來了。”
她轉身取車,忽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刺耳的鑽頭聲。
這片別墅區,大多是獨門獨院,環境好,綠植豐茂,一家與一家之間距離很大,極少出現這麽不和諧的聲音。
姜伊人走過去,望了一眼,狼煙動地的院子裏,竟然是姜年在指揮。
她隔着黑色雕花鐵藝的大門,問她爸,“您在這做什麽?”
姜年回頭,一見是女兒,立馬笑了。
“是伊人啊。”
姜年:“你周伯伯剛買下這棟房子,以後大家就是鄰居了,他們回老家收拾老房子,沒時間,裝修的事,我幫他盯着點。”
又是一陣電鑽聲,噌噌噌直往腦仁裏鑽。
姜伊人想走了。
姜年跟工人交代了兩句,出來把女兒拉進去。
“跨省搬家是個大工程,你周伯伯他們回江濱處理好生意和老房子,很快就過來,我既然幫人家物色了房子,自然也要幫人幫到底。”
“裝修的事,我偶爾過來盯一盯,你幫我看看,裝潢品味怎麽樣。”
姜伊人:“你給他們家裝了一面牆的花開富貴嗎?”
姜年義正言辭:“沒有!”
“那就沒問題。”姜伊人還要走。
姜年把人拉住,苦笑着,“幫爸爸看看,你好歹學了那麽多年藝術,給我鼓勵鼓勵嘛。”
實在拗不過,姜伊人跟着姜年樓上樓下轉了一圈,最後總結下來就是,錢花到位,房屋的氣質不會太差。
姜伊人還沒來得及誇老爸,姜年就被一通電話叫出去,留她一人在淩亂的房子裏。
這一套宅邸,和姜家面積戶型幾乎一樣,站在空曠的房間正中央,姜伊人有一陣的恍惚。
沒想到周家在北城置産了,而且兩家還是鄰居,免不了走動。
一想到往後自己家和周肅還要偶爾碰面,姜伊人就覺得無比心煩。
“借過!”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一張真皮沙發從面前擡了過去,姜伊人躲閃不及,腳下撞翻一只大紙箱,裏面的東西嘩啦一聲灑出來。
有金屬的,有玻璃的。
姜伊人蹲下去撿,這才看清,是獎牌——
少兒組游泳冠軍,青年組冠軍,市運動會冠軍……都是周肅小時候的榮譽,周定江夫婦保存至今。
姜伊人把獎牌撿回去,發現箱子裏還有更多,各式各樣的獎牌獎杯,就像從義烏批發來的。
最誇張的是帆洲省運動會,從50m到1500m五種距離的自由泳金牌,都刻着周肅的名字。
這是她所不知道的、更年少的周肅。用“天才”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相反,這只是他進入國家隊的入場券而已。
周肅的未來,像一路上行的煙花,注定要綻放在頭頂,供人仰望。
那一箱獎牌,姜伊人僅僅看了一眼,并未留戀,将紙箱合攏歸位。
她起身準備離開,剛走出客廳,迎面就碰上不該碰上的人,是周肅和另一個熟面孔。
對方比姜伊人先一步認出她,“這不是記者小姐姐嗎,你怎麽在我師兄家裏?!”
好像發現天大的秘密。
林永林懷裏抱着箱子,興奮地拿肘怼周肅,“師兄你們原來就認識嗎?”
姜伊人擡了擡眼,一雙無情緒的眼睛和周肅對視了一秒。
“不認識。”
“認識。”
周肅與她同時開口。
這下林永林更好奇了,“小姐姐說不認識,師兄說認識,你們到底認不認識。”
姜伊人率先開口,“我們兩家父母比較熟,我們不熟。”可能怕被追問,她主動接過話題,問周肅。
“剛才進來,你看見我爸了嗎?我來這邊找他,一轉眼,人不見了。”
周肅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沒見到,姜叔是不是已經回家了。”
姜伊人:“那你們忙吧,我也回去了。”
游泳運動員個頭高,再加上,周肅和林永林一人抱着一個大紙箱,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姜伊人側身從他們中間走過,兩人紛紛讓路,仍舊躲閃不及。
姜伊人手背不經意擦過周肅的小臂,微涼而堅硬的觸感,一劃而過,她下意識收了收肩膀。
在外人看來,更像劃清界限的意思。
周肅看了一眼姜伊人,神色淡淡的,立在逆光中。
林永林有點不舍,在門口叫住姜伊人。
“下個月全國冠軍賽,京華新聞會派你過來采訪我們嗎?”
“我也不知道,要看臺裏安排。”
“好吧。”
失落的林永林,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姜伊人頭也不回,轉身走了。
明明人家對她沒意思,可自己卻莫名其妙送上門去,不知道周肅有沒有發現,反正她有種落荒而逃的窘迫感。
坐在車裏,緩了好久,姜伊人長長出了一口氣。
正準備發動車子,姜年電話打電話過來。
“女兒啊,還在周家嗎?你媽叫你回來吃午飯。”
姜伊人:“我媽不是還有朋友在嗎?”
“是啊,阿姨們都想見見你。”
又是這一套。
姜伊人直接發動車子,說:“我已經走了。”
“大周末不回家,你去哪兒?”
“療養院。”
姜伊人的奶奶得了阿爾默茲症,俗稱老人癡呆,智力退化很厲害,最多幼兒園水平,生活難以自理,常年住在療養院。
每年醫生評估,姜老太太都活不過春節,就這麽連續評估了七年,老太太仍然呼風喚雨。
這個禮拜,小護士給姜伊人打電話,說老太太精神大好,不僅能認人了,還想吃芝麻糊。
姜伊人路過甜品店,買了兩碗黑芝麻糊和一塊棗糕,拎着去了病房。
屋裏沒人,問了才知道,老太太在亭子裏曬太陽,姜伊人輕手輕腳靠過去,捂住老太太的眼睛,貓兒一樣叫奶奶。
姜老太太捉下姜伊人的手,立時不幹了,“好你個陳婷,沒大沒小,叫媽!”
姜伊人失笑。
老太太中氣十足,架不住腦子一團漿糊,連孫女和兒媳都分不清楚。
借着春光,把小吃一樣一樣擺出來,別致的園林,溫柔的風,很有歲月靜好的氛圍。
祖孫倆對坐,一時沒人說話。
棗糕綿軟,入口即化,老太太帶着假牙咀嚼,還要咕哝半天,過後想起來問姜伊人,“不說話,是又和姜年吵架了?”
姜伊人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陳婷。
“嗯。”純屬敷衍。
姜老太太:“別老吵架,喜歡人家,就大方點,該示好示好,該認錯認錯,總吵架,吵着吵着人就散了。”
姜伊人又是一頓,下意識叛逆:“散就散,我這麽優秀,還怕找不到更好的。”
“什麽是更好的?喜歡才是最好。”姜老太太瞪了眼,“再說了,這世界還有人比我兒子更好?”
“是是是,您的兒子最好。”
姜伊人随口一搭,低頭揭開保溫盒蓋,芝麻糊溫度正好入口。
姜老太太舉着勺子:“不過話說來,姜年很喜歡你的。”
“是嗎?”
“是的啊,他來看我的時候會提起你,他說很想你,惹你生氣了,他也很難過,可又不知道怎麽辦。”
姜伊人一下聽樂了,“我爸……我是說姜年,姜年會說這種話?”
這挺有意思。
父親為人老派,尤其在中年暴富之後,多少有點飄,家裏他最大,沒太把妻子放眼裏,所以,在姜伊人印象裏,父母年輕時沒少吵架。
沒想到父親還有忏悔的時候。
姜老太太十分堅持,“他來看我,十次有九次都會提起你,我雖然老了,但還不瞎,看得出來,他真的心裏有你。”
“而且,他還親口承認,他愛你。”
姜伊人點頭,“嗯嗯嗯,您說的對。”
這敷衍态度,把老太太惹急了。
“你別不信!他那次來看我——”
“我信我信。”
姜伊人連忙求饒,随手抽了張紙巾,幫老太太擦掉嘴角上混着芝麻糊的口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