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這麽多年,周肅一直這副德行。
不愛說話,不愛紮堆,有事沒事都冷着一張臉,給人第一印象就是,木頭怎麽成精了。
個性太差,臉再好看都白搭。
每個月周肅都來姜家做客,但姜伊人和他說話的次數,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說白了,她不愛上趕着,學校裏追她的男生多了去了,哪個不是低眉順眼、舔着哄着,偏偏冒出個愣頭青周肅,話都不肯跟她多說一句,姜伊人才不想理他。
因此,認識快半年了,兩人連彼此的電話都沒存過,是後來一件小事,打破了平靜的局面。
十月末,十一月初,是北城看紅葉的季節。
游長城當好漢看紅葉,全國人民耳熟能詳的旅游線路,姜年給周肅安排得妥妥當當,唯一失算,就是他忘了自己那天約了重要客戶。
姜年去不成,就把女兒推出來頂缸。
姜伊人八歲時跟着父母從江濱搬到北城,不算土生土長北城人,但這一點不影響她代入老北城人的視角。
號稱北城三件套的故宮、長城、升旗,本地人從不去的地方,姜伊人也同樣的敬謝不敏。
可想而知,她和周肅一起站在長城腳下時,是何種心情——如果被她時髦的國際班同學知道,可能會笑到她一輩子擡不起頭吧。
中二少女的悲壯在這一刻來到頂點。
姜伊人瞥了一眼周肅,最後一次問他,“你真的想爬麽?”
“既然都來了,為什麽不呢。”周肅看着她。
姜伊人試圖解釋,“爬這個挺無聊的,現在坐車回去還來得及。”同時真誠建議,“我知道一個酒吧不錯,賣酒不看身份證,要不咱們別上去了,我帶你去酒吧體驗一下。”
周肅:“隊裏有規定,運動員不能喝酒。”
姜伊人心底“嘶”了聲。
“你喝了他怎麽知道?”
“教練會問。”
“那你不會說沒喝?”
“為什麽要說謊。”
胃有些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被周肅給氣的。
姜伊人二話沒說,朝着入口拔腿就走。
長城分南側和北側兩邊,南側七樓,北側有十二樓,正是旅游旺季,游客很多,從入口開始排隊,十五分鐘後進入內部,幾乎沒有選擇餘地,他們被人流裹挾,一路奔北樓。
因為攝影采風,對體力有要求,所以姜伊人平時也鍛煉,但放在今天,摩肩接踵的人群,和遙遙望不到頭的臺階,最大程度的放大了疲憊。
眼前大好山河,已經顧不上欣賞了。
姜伊人彎下腰,漸漸放慢腳步,胃部的疼痛感,一股一股地向四肢傳遞,她扶着磚牆,想叫住前面的周肅,卻嘶啞着喉嚨,怎麽都張不開口。
好在周肅反應敏銳,察覺到身後一空,快速回頭,隔着兩三個游客,精準鉗住姜伊人的手臂,一拉一提,直接把她從踩踏邊緣給拎了出來。
“你怎麽樣?”
周肅一手拎人,一手抽出水壺,捏開機括,遞給姜伊人。
“我胃疼。”她說。
姜伊人軟軟地靠在牆邊,抿了一口水,可仍舊暈得厲害,人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先休息一下。”周肅說。
這是能休息的地方麽!
姜伊人剛要怼,就看周肅找了個角落,示意她坐這裏,他自己則用手臂撐在城牆上,在人來人往的過道裏,生生用身體給姜伊人隔出個單間。
姜伊人抿了抿嘴唇,最後還是鑽到了周肅胳膊底下。
被周肅身影裏完全籠罩的感覺,雖然有一定的安全感,但緩過神的姜伊人,還是忍不住抱怨,“人又多,天又熱,非要跑這兒來,簡直活受罪。”
“真不知道你們外地人怎麽想的。”
這話引來側目,過路的人眼裏透着反感。
姜伊人全然不在意,半仰着頭,雙手遮陽,眯着眼睛還在跟周肅說。
“要不是你,我爸才不會安排什麽秋游,我更加不想來,都是你和我爸,非逼我來,現在好了,我被你們氣出胃病——”
“姜伊人。”周肅實在聽不去,打斷她,“你胃疼是因為你沒吃早飯,不是被我氣的。”
這個木頭樁子竟然頂嘴了!
姜伊人不可思議,“你說什麽?!”
“剛才在飯桌上,你只喝了一杯牛奶,姜叔和姜姨叫你多吃點,你說你減肥,所以,你現在頭暈胃疼,是低血糖的原因,跟所有人都沒關系。”
“你的意思是我自作自受,是吧?”
姜伊人一步不肯退讓,“那你怎麽不說我是陪誰來的?”
周肅不說話,臉色越來越沉,姜伊人才不管。
“你要不爬長城,我就是胃疼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狼狽,所以到頭來,還是你的錯。”
一方張牙舞爪,一方冷眼沉默,僵持一秒後。
周肅直接蹲下來。
見那大身板像山一樣倒下來,姜伊人出于本能往後躲。
“你幹嘛!”
她以為周肅要反擊了,誰知道他解下背包,“先吃點東西吧。”
周肅語氣平緩,音量克制,仔細分辨,竟有求和的意思。
剛才還一腦門怒火的姜伊人,忽然就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了。
她安靜地看着周肅翻包。
背包是下車時司機給他們倆準備的,一路都是周肅在背,這會兒打開看,裏面的內容真是應有盡有。
除了四瓶礦泉水外,包裏還裝了遮陽傘、防曬霜、墨鏡、口紅、紙巾、棉紙巾、酒精濕巾,連充電寶都帶了,就唯獨沒有吃的。
這一定是按姜伊人的意思準備的行囊。
周肅看了眼姜伊人,只見她擠出個微笑,轉臉就可憐兮兮抱着膝蓋,說。
“怎麽辦,我現在胃好疼……”
周肅已經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以他的閱歷,根本看不懂姜伊人這一出又一出,倒底是怎麽了。
他起身,“咱們先下山再說吧。”
這回她沒說謊,“我餓得心慌,實在走不動了。”
“我背你。”
“哈?”
說背就背,一點都不含糊,周肅降下一級臺階,轉過身,把後背亮給姜伊人。
姜伊人被突如其來的情況,搞得有點懵,但很快,那隐隐透出肌肉線條的闊背,就産生了誘人的吸引力。
姜伊人要承認,只說□□,不談靈魂,周肅是有點本錢的。
幾乎沒猶豫,姜伊人手腳利落地爬了上去,随着海拔驟然升高,周圍人紛紛發出驚呼聲。
坐人轎爬長城,上一次有如此待遇的,不知道是不是秦始皇本人。
反正這炸裂的體驗,讓姜伊人既榮幸又羞恥,連帶着,胃好像都不疼了。
周肅确定身上的“包袱”已經坐穩,便沿原路往回走,沒走幾步,他忽然停住,騰出一手,在褲袋裏掏出什麽,塞給身後的姜伊人。
周肅:“你先吃這個墊墊。”
手掌展開,原來是兩顆大白兔奶糖。
深秋的山林,是五彩交雜的顏色,拂過枝頭的風,似乎也染上了味道,香甜的奶味,萦繞在口腔裏。
姜伊人把下巴側在周肅耳邊,問他。
“你哪來的糖?”
“昨天隊友給的。”
“男隊友還是女隊友?”
“男隊友。”
姜伊人哼笑一聲,剝下來的糖紙,随手塞到周肅胸前的口袋裏,美其名曰,保護文物古跡。
姜伊人的小動作,周肅根本沒在意,彼時他的注意力都在腳下。
長城北坡十分陡峭,其中一段,臺階的寬度連一只腳都放不下,上坡時都要側身的地方,下坡時背着一個人,難度可想而知,完全是地獄級體能大考。
周圍人都為他捏把汗,但周肅本人很坦然,平時訓練,負重深蹲100kg是起步價,此刻背一個體重不過百的姜伊人,實在不算什麽。
主打就一個字,穩。
一步一踏,紮紮實實的下臺階,不卡殼,不氣喘,中途路過纜車站,一看等候的隊伍老長,他連猶豫都沒猶豫,直接省略過去。
一路下山,圍觀群衆裏,竟然還有人給周肅拍手鼓掌。
終于來到景區出口,姜伊人看表,13點20,周肅背她下來只用了70分鐘,比他們一起上去的時間還短。
這人強大得有點可怕了。
回去的路上,姜伊人主動選擇了周肅旁邊的座位,笑眯眯地拿出手機。
“認識那麽久,還沒你電話,我們加一下微信吧。”
……
游泳隊的采訪,持續了整整一天,結束時,清寒的天,已經黑透了。
訓練基地在城東,從郊區往回開,七人位的商務車,一路安靜,大家都在閉目養神。
只有最後一排的角落,車窗玻璃上映出一片熒藍。
姜伊人在翻手機。
一手撐頭,一手快速撥動,拉到通訊錄底部,終于看到周肅的名字。
這麽多年,他的微信名一直沒變,還叫ZS,頭像是一只躍海而出的飛魚——長達兩年的置頂,無數次的對話,再次看到這只魚時,姜伊人恍惚一秒。
猶豫片刻,手指還是點了進去。
對話界面大面積留白,最後一句話,停留在五年前,是周肅發來的。
他說:向前走,別回頭,下個路口見。
本質上講,周肅是個絕情的人。他不僅看起來冷淡,內裏也是能狠下心的主兒。
十幾歲就玩競技體育,從國家二隊跻身世界泳壇,一路過關斬将,這樣的人怎會允許自己身上背包袱——不重要的人和無意義的約定——恐怕早被他舍棄了。
所以這趟回來,周肅對過往只字不提,姜伊人一點都不意外。
他的絕情,從五年前就開始了。
姜伊人清楚記得,周肅那條信息再往上,是她紅着眼圈一字一字打出來的懇求——
我很想你,可不可以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