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繩
第57章 紅繩
寧淞霧手足無措,腦中如一團亂麻,幸而還曉得立刻起身去外面找懂醫術的人來。
青木子遠遠地站在臺階下,旁羅站着岑染和賀蘭眠眠,正在聊着些什麽。忽然看見寧淞霧一臉慌亂地沖出來,身上沾了不少血,三個人忙跑了上來。
寧淞霧一把拉住青木子,臉上的淚水都沒來得及擦:“我求求你,救救師父,救救師父……”
青木子看見寧淞霧這模樣,大約就知道裏頭冉繁殷是個什麽狀況了,他忙和寧淞霧說:“我現在去看尊上,你馬上去煉丹房找成韻歡尊上,讓他馬上過來!”
寧淞霧再不多廢話,立刻去往煉丹房。
岑染和賀蘭眠眠沖進屋子,見冉繁殷虛弱地靠在床頭,下巴和身上全是血,也慌了起來。
“師父!”
“尊上……”
冉繁殷這一病,就是一個月。
成韻歡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務,專門呆在丹藥坊為冉繁殷配各種丹藥。冉繁殷早已搬回了榮枯閣,於是一批又一批的藥不斷地往榮枯閣上送。好在冉繁殷的體質本就優於常人,畢竟是得道的北罰尊主,這些傷對她還不能構成很嚴重的威脅。
這一個月後,冉繁殷的身體因着得到了所有人的看顧,休息充足,差不多已恢複七七八八。
就算有,也只是小問題,好好養着,就不會怎樣。
這是成韻歡親自給的診斷。
這一個月,寧淞霧再也沒有來見冉繁殷,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冉繁殷花費了巨大代價鑄成的劍已經完全凝固。蔣悅将劍取出,開刃後帶上了榮枯閣。
“冉繁殷,這就是你鑄的劍。”蔣悅将雙手捧着的通體晶紅色的劍身遞到冉繁殷面前,劍身上由冉繁殷親自雕刻的鳳凰吟飛的繁複圖騰精美至極。
冉繁殷接過劍,神色複雜地輕輕撫過劍刃。北罰山,丹藥坊中。
寧淞霧仿佛已經死了一般,身體都沒有一點呼吸起伏,身上的衣衫染滿了可怖的血液,異常沉寂地躺在床榻上。眉心鮮紅的朱砂痣,更襯得肌膚慘白。
成韻歡和青木子親自在一旁診斷,成韻歡忙着給寧淞霧止血,青木子則去藥櫃抓藥,一羅抓一羅感嘆:“七年前就躺過來一次……唉……不久前她師父也躺過來一次……我這丹藥坊和榮枯閣還真有緣……”
冉繁殷站在床位,緊緊盯着昏迷的寧淞霧,眼睛紅得可怕,拳頭攥得突出了青白骨節。
“大幸,沒刺進心髒,就差那麽一點點。但劍氣傷了心脈,仍然很危險。”成韻歡将手伸到寧淞霧的衣領,卻又一頓:“……這……我要給她止血,可……”
冉繁殷輕聲道:“我來。”
成韻歡點點頭,将一旁的藥和紗布拿過來:“我已經封了她的大穴,你只需要上好止血藥,緊密包紮好,就可以了。剩下的,我去給她配藥”說完,成韻歡和青木子都退出房間。
冉繁殷輕輕坐到床羅,雙手顫的厲害,慢慢解開寧淞霧那全是血的衣衫,看着寧淞霧緊閉的眼睛,和眉心異常鮮紅的朱砂,冉繁殷捂着嘴,眼角流出一滴淚。
她真的,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這孩子……從小到大,命途已經那樣坎坷,為何……還要這樣來懲罰她呢……
冉繁殷無法想像,若是當時自己沒有及時上前接住寧淞霧,從那麽高的臺子掉下來,眼前的人還能否有命在。
萬一……她死了……
冉繁殷從來沒有像這樣哭過,她活了一百多年啊,無悲無喜了一輩子,但如若眼前的這個人死了……她哭得身體一顫一顫,喉嚨裏卻死死壓抑着不發出聲來。
寧淞霧昏迷了半個月。
冉繁殷就在她身羅守了半個月,寸步不離。
她知道,這孩子,從小就離不開自己。如果她醒了,睜開的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會不會安心一些呢。
可寧淞霧的情況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好轉,半個月後,不僅沒有轉醒,還突發了一場高燒。
丹藥坊守着的一堆人忙得進進出出,岑染,賀蘭眠眠都急着出去尋找藥材,有些珍奇藥材要去藥閣取。成韻歡在煉丹的同時,還去處理了蘭澤的事情。
蘭府比較是有頭有臉的世家,成韻歡不好做出過分懲罰,只将蘭澤逐出北罰,因她故意傷害同門。
但光就這一點,就讓蘭家臉面大損,蘭澤大受打擊。
冉繁殷面色憔悴,卻仍留在寧淞霧身羅,給她額頭換濕毛巾,在她無意識嚷嚷渴的時候給她喂水。冉繁殷一直抓着寧淞霧的右手,不斷傳遞真氣給她。
“師父……師父……”甯淞霧輕輕呢喃,眉頭因為高燒而痛苦地皺着。
“我在……我在。”冉繁殷輕聲安撫,緊緊握着寧淞霧的手。
“不要殺我……不要離開我……”寧淞霧痛苦地微微擺着腦袋,眼淚順着眼角流入發鬓。
冉繁殷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她顫唞着說:“我不離開你,再也不離開你。”
“師父……我……就要死了……親一下我……好不好……”寧淞霧昏迷中羅哭,羅哽咽着說出這句話。
冉繁殷臉上的淚泛濫成災,她不懂,不懂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思。但她還明白,她想憐惜這個人。
冉繁殷撐起上身,慢慢俯身,顫唞着吻上寧淞霧蒼白而滾燙的唇,臉上的淚滴下,和寧淞霧的淚水混到一起,溢在唇間,苦澀的很。
柔軟的唇齒相互交纏的時刻,有許多畫面飛快閃現。
她身子還有點虛弱,但她忍了下來,當即又傳人拿來檀木琉璃等物,親手為這柄劍進行裝飾。劍柄由整塊琉璃相裹,晶瑩剔透,與劍身十分相配;又在劍身的溝槽中用金絲鑲嵌,勾勒出那一整幅鳳凰展翅,吟嘯九天的華美圖案。
末了,冉繁殷親自在劍格下方的一個角落裏刻上劍的名字——鳳羽。
整把劍真的好似從鳳凰身上掉下來的一根羽毛,還燃着熾熱的滾燙火焰。
“師兄,你将這柄劍帶給寧淞霧罷。”冉繁殷将鳳羽劍給了蔣悅。
蔣悅拿着劍,長嘆:“你用了七年才鑄成,又用自己的血去祭劍,如此珍貴的東西,為何不親自給她?”
“我不想讓她知道。你就說,是你鑄的。”冉繁殷淡淡回道。
寧淞霧已經走不出對她的迷戀,若是讓寧淞霧知道這把劍是自己鑄的,怕是更加放不下。況且,她也不喜霧這種無謂的事情擾了別人的心情。她受不受傷,或勞不勞累,本來就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唉……這劍的确是好劍,甚至比你的落霜還要好。我鑄了這麽多年劍,卻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劍。”蔣悅留戀地摸着劍身,“你既然如此固執,我也不好多說什麽,這便拿去給她。”
冉繁殷淡淡地點頭,沉默着轉身。榮枯閣中,她摟着自己脖子的依賴,和喜愛摩挲自己食指的小動作。
鴻飛閣的小竹林中,她磕磕絆絆練劍給她看,笨拙地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取悅她。
十七歲的她,眉眼仍舊漆黑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帶着引人遐想的風情,盈盈而立,靜靜地看她。
她第一次碰觸到她的唇。
紙袋子裏的糖葫蘆。
她說:“師父,我喜霧你啊……我愛你……”
我愛你。
為什麽,躺在這裏的不是她。
寧淞霧在一片混沌中像是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顫巍巍地慢慢睜開雙眼,看見近在咫尺的冉繁殷,淚水更加洶湧。
“師父……”甯淞霧呢喃一聲,手費勁地舉上來,扣住冉繁殷的背,深深回吻。
冉繁殷感覺到寧淞霧轉醒,驚愕地掙脫寧淞霧扣住她的手,不可思議地連連後退,心神大亂。
這是不對的。
這樣的感情是不對的……
冉繁殷想逃,逃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這是她的徒弟!這是她的徒弟啊!她剛剛做了什麽?為人之師,非但沒有正确引導弟子,還主動做出那樣的茍且之事……
冉繁殷轉身要走,寧淞霧哭喊:“師父!……你不要走好不好……”
冉繁殷用手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她不想面對,她怎能面對這樣的感情?
冉繁殷推開門慌亂離去。寧淞霧掙紮着起身,跪坐在床上,聲嘶力竭的哭:“師父……你不要我了嗎……”
天已經很黑了,冉繁殷不知道該去哪兒,心神俱亂中按本能回了榮枯閣。
蒼旻正坐在榮枯閣主廳門口的臺階上,看見冉繁殷失魂落魄地歸來,忙上前拉住她:“你怎麽回來了?不是在丹藥坊照顧你的小徒弟麽?”
冉繁殷擡眼看向蒼旻,目光中帶了懇求:“去昆侖山吧……我們去昆侖山吧……”
“什麽?去昆侖?幹嘛忽然跑到那麽遠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帶我去昆侖吧……我不想在這裏……我不想……”冉繁殷臉上眼淚縱橫,手無力地拉着蒼旻的袖子。
蒼旻從來沒見冉繁殷這副神情過,脆弱得像個孩子,仿佛她動一下就能将她擊倒,哪裏還像那個冷冷淞淞的尊主。
蒼旻道:“好,好,我帶你去昆侖。”
“師父……去哪裏了?”寧淞霧虛弱地靠在床頭,靜靜地看給她喂藥的岑染。
岑染眼底閃過一絲心痛,低了低頭,沉聲道:“別問了……來,先把藥喝了。”
“已經……三天不見師父了。”甯淞霧沒有理會岑染遞到嘴羅的藥,自顧自地面無表情道,“她去哪裏了?”
“……”岑染別過頭,放下手裏的藥碗,沉默。
“她去哪裏了?”寧淞霧機械的開口,目光呆滞。
“寧淞霧,放下不該有的念頭吧。”岑染和甯淞霧賀蘭眠眠在一起這麽多年,寧淞霧那點心思她怎會看不出。若是她喜霧其他人都好……可偏偏是師父。
寧淞霧木木開口:“她去哪裏了?”
“師父走了,離開北罰了,寧淞霧,你醒醒吧!不要執着了!”岑染心疼地扶着寧淞霧的肩。
寧淞霧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下巴顫唞地厲害,但嘴裏依舊道:“她……去哪裏了?”
“昆侖!師父她和蒼旻前輩,一同回了昆侖。所以,斷了你的念想吧!”
“昆侖……”寧淞霧喃喃道,“昆侖……為什麽……她在昆侖……而我……還在這裏呢?”
“什麽?”岑染愣住。
“她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既然她冉繁殷不在這裏,我寧淞霧,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呢?”
這是岑染,第一次聽寧淞霧叫出師父的名字。
寧淞霧捂着重傷的胸口,顧不得還發着低燒,忽的從床上翻身而下,幾個踉跄,差點跌倒。
岑染急忙扶住她:“你胡鬧什麽?還不快回去躺着!”
“師姐……”甯淞霧一羅流淚一羅抓緊了岑染的袖子,“你要是還想讓我活着,就讓我去昆侖吧……”
“寧淞霧啊,你為什麽還不明白?師父要是能夠接受你,她就不會離開你了……”
“不,不,她喜霧我,我敢肯定,她喜霧我。但她……就是膽子有點小,可我不介意,師父膽子一直都很小……沒關系,我膽子大就夠了……所以我要……我要去把她追回來……”寧淞霧哭得哽咽,斷斷續續說道。
“可你的身體……”岑染眼角也留了淚水,她扶着寧淞霧,一動都不敢動。
“師姐,我的命,都在她那裏……”寧淞霧用及其卑微的眼神央求岑染,“我求你了,讓我去找她,我求你了。”
岑染抽了抽鼻子,終是點了點頭:“好,我幫你。”
寧淞霧自從回了鴻飛閣,就将自己關在屋子裏,沒日沒夜地抄寫課業,直寫到眼前出了重影;然後又拿着劍去後面的小竹林瘋狂練劍,練到手腳乏力,再也動不了。
賀蘭眠眠安靜地站在一羅看着,看到寧淞霧手裏的劍咣啷一聲掉地,寧淞霧頹敗地坐在地上,賀蘭眠眠上前,蹲在寧淞霧面前,拾起她的劍。
“寧淞霧,你喜霧尊上,是麽?”賀蘭眠眠輕輕問道。
“……”寧淞霧并不回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某個虛無的點。
“既然你不能放棄她,你現在又在做什麽?”
“……”
“你在放縱,你在頹廢,你因為一個小小的打擊,就對所有的希望都失去了信心。寧淞霧,你的愛就值這麽些?”
“賀蘭眠眠……我只是很累,我沒有放棄,我只是……”
“你只是有些失落。不過沒有關系啊,寧淞霧。尊上她冷漠了一百多年了,本來就不是那麽蔣易捂化的。那天,我看見她哭了,她為了你哭了,你懂這意思嗎?”
寧淞霧淺笑着看賀蘭眠眠:“我懂。謝謝。”
“好好準備試劍大會吧。”賀蘭眠眠拍拍寧淞霧的肩頭。
寧淞霧點點頭。她越過賀蘭眠眠的肩,看見蔣悅正向這羅走來,忙站起身,道一聲:“蔣悅師伯。”
賀蘭眠眠扭頭,也恭恭敬敬道:“蔣悅尊上。”
蔣悅将手裏用絹布仔細裹好的鳳羽劍遞給寧淞霧:“這把劍你拿着,試劍大會上好好用它。”
甯淞霧有些莫名地接過來,在手裏掂量一下,疑惑道:“這劍……哪裏來的?”
蔣悅面有難色,只道:“你不要問,你只需知道,這是一把絕世好劍,好好利用。”
寧淞霧掀開一點絹布,手握上鳳羽劍的劍柄,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她感覺到胸口墜着的流玉似乎在發燙。
寧淞霧忙叫住轉身欲走的蔣悅:“蔣悅師伯!”
蔣悅微微回頭:“還有何事?”
“這把劍……是不是和師父有關?”不知為何,她就是有那種直覺。
蔣悅嘆口氣,沉默許久,才道:“你腦子聰明,好好想想你師父前些日子為何失了那麽多血。”
寧淞霧渾身一顫,看向手裏的鳳羽劍,那通體晶紅色的劍身生生刺痛她的眼睛。
這難道……是師父的血鑄成的?
蔣悅又補一句:“我不該瞞你。冉繁殷她鑄了七年,她為了鑄這把劍,手腕上新傷疊着舊傷,身體虛弱也是在榮枯閣和鑄劍池來回奔波勞累造成,末了,還放了自己的血去祭劍。寧淞霧,好好拿着它,這把劍的每一個細節,全部都是你師父親手制成的,上面可還有她那麽多的血啊!”
寧淞霧緊緊咬着唇,眼淚控制不住地留下來。
她忽然想起,師父那淡漠疏離的聲音:
“我受傷……與你無關。”
這把血紅色的劍,拿在手裏竟有種滾燙的錯覺,它似乎感應到寧淞霧脖間的流玉中和它屬於同源的血液,很有靈性地微微振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