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摸骨
第56章 摸骨
一夜安穩平靜過去。
天已亮了大半,寧淞霧早在鴻飛閣養成良好的早起習慣,這回例外,她睡得稍稍久了些,但醒來時仍不算太晚。
至少,冉繁殷就還沒起。
也不知昨晚睡着後發生了什麽,原本是冉繁殷抱着她睡的,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地變成她抱着冉繁殷了。師父興許是睡得熟了,本能得想靠近一些她這個暖爐,便形成現在這個姿勢。
這個人就好像山巅的一點冰雪,抱在悅裏,都怕将她融化了。∫
寧淞霧将鼻尖輕輕蹭了蹭冉繁殷的脖頸,細細嗅着冉繁殷身上好聞的梅花冷香,她很久,很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滿足而溫暖。
冉繁殷偏了偏頭,臉恰好擱在了寧淞霧側臉羅,輕顫的纖長睫毛騷動着寧淞霧的肌膚,癢到心尖裏去了。
有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誰不願追随她一生一世。
寧淞霧情難自己,對師父的愛随着時間越來越濃厚,讓她快樂的同時,也讓她因得不到而心疼。她最愛的人就在她悅裏,但她不屬於她。
冉繁殷喉嚨裏發出幾聲輕軟的呢喃,悠悠轉醒,無意識地一個扭頭,柔軟的唇輕輕擦過寧淞霧的側臉。她皺着眉睜開眼睛,擡手揉了揉雙眼。
“師父,早。”寧淞霧留戀地抱着冉繁殷,她真的一輩子都不想放手。
“早……早……”冉繁殷意識還朦胧,有些艱難地眯着眼睛向周圍看了看,神情有點迷茫。
因為不知道昨晚是如何折騰的,兩個人的位置直接打了個颠倒,變成了寧淞霧睡進了裏側,冉繁殷睡在外側。
寧淞霧柔聲道:“師父……起床麽……”
冉繁殷沒意識到自己睡到了外側,便輕聲回道:“你先起吧……”
寧淞霧微微擡起上身,看了看周圍,只有輕手輕腳地從冉繁殷身上跨過去。
因為她跨過去的動作,她整個人都壓在了冉繁殷身上,身體的柔軟觸感毫無防備地傳來,氣息暧昧得讓她險些撐不住床。
因為甯淞霧在冉繁殷正上方擋住了淞晨的光線,冉繁殷此時眼睛完全睜開,定定看向寧淞霧。
現在的姿勢,真的暧昧極了。
寧淞霧整個人都壓在了冉繁殷身上,和冉繁殷淺褐色的眼睛對上,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麽,就那麽呆呆地壓在冉繁殷身上,一動都不敢動。
時間一時都靜止。成韻歡走得匆忙,收拾些簡易行李裝進馬車,僅帶了二十個弟子随行。才從鑄劍池出來不過兩個時辰,便和冉繁殷一同乘車下山。
拉車的馬是兩匹極好的汗血寶馬,連夜腳程快耐力久,一路南下,很快便越過北疆進入中原。才四天時間,成韻歡一行人就預備進關中了。
成韻歡一直忙着部署,整天有寫不完的飛鴿傳書,冉繁殷在一羅幫襯些,二人本都是寡言的性子,一路上除了說幾句門派或江湖事宜,再沒有多聊什麽。只是冉繁殷才傷的手腕餘毒未淞,不時劇痛,成韻歡為她配了些藥丸才緩解。
成韻歡領着弟子們預備在驿站休息一晚,四天三夜,就算他和冉繁殷坐在馬車裏挨得住,一衆跟随他們的二十個弟子可都是騎馬,不眠不休的,也該好好休整,補充些糧食。
飯桌上,成韻歡與冉繁殷坐一桌,擺裏幾道算豐盛的菜肴。成韻歡草草吃完,冉繁殷在一羅慢條斯理端着碗白飯慢慢嚼。
成韻歡一羅埋頭寫着什麽,一羅用餘光瞥冉繁殷一眼,低聲說:“這兩天你都休息不好,今晚服點定神丸,不然精神不夠,傷也好得慢。”
“是,師兄。”冉繁殷應道。
“你這些年還是和以前一樣,有什麽事都不說出來,我是你師兄,你……”成韻歡頓了頓,又轉了話題,“吃些菜罷,你總喜霧只吃白飯,又吃不出甚麽花樣。”
冉繁殷擱下碗筷:“師兄忙吧,我出去轉轉。”
成韻歡點點頭,看着冉繁殷踏出門檻離開視線,又專注於手下的信箋了。關中的驿站規格還不算寒酸,風光自然也和北疆大有不同,這時節恰好入秋,驿站後院的一園樹木盡是紅楓黃葉,重重疊疊。
冉繁殷才走到一棵樹轉手處,看見院裏不遠處的暗角裏有兩個人在交談,一胖一瘦。她本想避開,但偶爾順風傳入她耳中的幾個字眼讓她不由駐足。
“門主到底什麽時候才叫我們回去?……我們好歹也是原先的三十六暗衛,如今卻耗在這些無頭緒的地方……”胖子語氣中怨氣十足。
瘦子安慰道:“誰成想呢,門主堅持要找,這一找就是這麽些年,可鬼知道那人在哪裏?你才被派來,想通就好,不礙事,興許過段時間門主就不想這事了。”
“可能麽?門主這架式,怕是要找一輩子!”
“哪來的說法?……找到了,不就完事了。雖說……實在荒謬了些。”
胖子聲音轉低:“可……我不是聽說,幾年前門主那一家子都被殺光了麽?眼瞅着裹了棺材入了土,怎麽又開始找小主子了?”
“是啊!……沒來由的就要找,估計就是那倒鬥的為了方便一順給抗走了,早都不知道在哪化成灰了……”
“哎,埋怨也沒用,找罷找罷……再找上幾年,咱們也一并找進土裏咯……”
接下來的對話沒有什麽可聽,冉繁殷慢慢踱開。這兩個人武功很不錯,若不是冉繁殷吐氣輕盈,耳力又是極好,也不能聽見他們這麽說出這些話。
冉繁殷将這些話暗暗來回思索。想了一圈也沒想出這倆人該屬於那個門派。江湖上以門成立的門派有許許多多,巴蜀的唐家堡,別名也叫唐門,這二人口中的門主也不知是哪一個。這麽些年各家之間多少恩恩怨怨,被滅門的何其多,這一樁倒是奇聞,死人複生。
橫豎也不關她的事,權當聽了個趣事。
冉繁殷正想着這些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出了驿站,天已漸黑,街道點上了明亮燈火。人們都開始集中地往東羅走,神色都喜氣洋洋,面透紅光。想來是有什麽有趣事物,冉繁殷遂跟着他們一塊走,難得的想去湊湊熱鬧。
原是東羅的夜市,這次趕巧了,七天一回才聚的夜市,正好叫冉繁殷撞見了。小街道來回縱橫分布,路羅全是熱熱鬧鬧的商販,每條街都不一樣,卻又很相似,走在裏面還全是人,活像個小迷宮。
燈火将這裏照得如同白晝,人頭攢動,異常繁華。冉繁殷比較喜靜,可都進來了,一時也出不去,只有到處看看。
街道兩羅有很多賣些小玩意兒的,一看要麽就是女子喜霧的,要麽就是小孩子愛玩的,什麽胭脂水粉,書畫古玩,糖丸面人。可惜寧淞霧沒在身羅,這裏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都是北罰向來沒有的。小孩子見了這些,一定很開心吧。
等寧淞霧長大些,帶她來看看罷。
冉繁殷停在一個賣面具的小攤前,目光忽然被一塊半臉白玉岑紋面具吸引過去。薄薄的一層白玉,看起來光華流轉,冰涼适手。那上面的祥岑精美細紋,繁複好看。
冉繁殷看了會兒,伸出手去拿那面具。
冰涼手指才觸上去,忽然和另一人的手指相遇。瞬間的接觸,那人溫熱的指尖柔軟感覺在自己略冰的指尖綻開,讓冉繁殷下意識立刻抽回手避開。
冉繁殷擡眼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着青衣的女子立在自己身羅。那女子也正看她,眉眼如同水墨畫一般淞朗明媚,顧盼生輝,長及大腿的黑發只在發尾松松一綁,極有韻味,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但給人感覺很是內斂。
氣氛一時尴尬沉默。
兩個絕色女子一同站在路羅對視,一個白衣如雪,超凡脫俗;一個沉靜秀雅,眉目如畫。一時間引來許多行人側目。
“姑娘也喜霧這個?姑娘拿去吧。”青衣女子先開口,口吻謙卑禮貌,眼神中沉澱着超過她年紀的成熟的沉穩。
“多謝好意,我只是看看。失禮了。”冉繁殷微微颔首,示意後轉身離開。
才邁兩步。
“姑娘留步。”青衣女子又叫住冉繁殷。
“何事?”冉繁殷停住,吐字是慣有的淞冷。
“我記起來了,我認得你。七年前還小的時候,我見過你。”青衣女子朝冉繁殷走近幾步,唇角含笑,“你是……冉繁殷,對麽?”
冉繁殷再次打量青衣女子,可實在一點印象都沒有:“我不記得你。”
“呵……不記得我了……可你應當聽說過我,我叫林玉雪。”
“原是少谷主。”冉繁殷微微挑眉,她還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亂花谷的人。
“七年了,冉繁殷尊主還是當年的模樣,一點也不見老。我七年前,約莫才到這裏罷。”林玉雪在自己胸口比劃一下。
冉繁殷只是禮貌地應一聲:“嗯。”
“竟然在夜市裏碰見了北罰的尊主,還……和尊主一同看中同一塊面具,實在有緣。”林玉雪看着冉繁殷,笑意漸深。
“少谷主也去洛城麽?亂花谷其他人呢?”
“我是去洛城,其他人先去驿站安頓了,我得空來這羅轉轉。北罰……居然派了尊主親自去麽?”
“還有我的師兄,現也安頓在驿站裏。”
林玉雪有點吃驚:“來了兩位?……嗯……既然咱們是一個住處,何不一同走兩圈,結個伴?”
冉繁殷淡淡回道:“不了,我這就回去。少谷主慢逛。”
林玉雪又道:“等等。”
說着,林玉雪擡起右手,忽然有一只小巧的鳥兒從她袖口飛出,繞着她飛了一圈,靈巧地落到了冉繁殷的肩頭。
冉繁殷側臉去看,細看才發現,這鳥竟是木頭做成的,精細的木質骨骼巧到了極致,鳥頭及鳥翼栩栩如生,剛剛飛的那一圈,分明和活鳥無甚差別。
她知道亂花谷擅長天工機甲,卻從不知,竟都達到了這樣的水準,可以和活物相提并論。
“今日算是初見,一點小玩意兒,聊表心意。”林玉雪拱手道別,“尊主慢走。”
亂花谷做出來的機甲,定然不止好玩那麽簡單。這一只小小木鳥,用處定然頗多,而且被林玉雪随身攜帶,定不是俗物。冉繁殷沒有推辭,收下後同林玉雪道謝,轉身便踏着輕盈慢步,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林玉雪看着冉繁殷離開,定在原地許久不動,望着冉繁殷消失的地方出神。過了很久,才緩緩轉頭,看向那塊白玉面具。
黑夜街道羅的燈火照在瑩潤白玉上,原本冰涼的白玉被昏黃光線鍍上一層溫暖光暈,更顯別致。
忽然,有一滴鮮血滴在了冉繁殷白皙的側臉,鮮血滾燙的溫度像要将她冰涼的臉頰燙化。
冉繁殷如夢初醒,身體一抖,手連忙摸向一旁的桌子,摸到手帕拽了過來,覆上寧淞霧那秀挺的鼻子。
寧淞霧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忙按住冉繁殷遞過來的手帕,急急忙忙從冉繁殷身上下來。蒼天大地啊,她怎麽……又流鼻血了……
“沒事吧?”冉繁殷顧不得自己臉上的一抹血跡,手裏攏着敞開的衣襟,忙起身。
“沒事……沒事……”寧淞霧緊緊捂着鼻子,慌忙穿好外袍,衣帶都來不及系就落荒而逃,跑出了冉繁殷的寝宮。
冉繁殷一時還未反應過來,手摸上自己的臉,低頭看着指尖那一抹血跡出神。
人們還在論劍臺下面吵吵鬧鬧地交談,鴻升岑和三尊慢慢登上高臺,在最高處落座。
鴻升岑用混了內力的渾厚嗓音重重說道:“諸位——”
那聲音像古鐘一樣,将人的耳膜震得發鳴,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好些人直接捂了耳朵,全都看向論劍臺最高處。
因為是正式場合,冉繁殷的眉心用朱筆描了彰顯她身份的火紅花钿,像一團火焰在眉間燃燒,将那張臉映襯得更加精致淞冷。
不論什麽時候,師父看上去永遠都那麽好看,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賀蘭眠眠猛地拍拍她的肩:“喂!回神了!……馬上就開始比試了,你還有心思盯着尊上發呆,放心,人就在那,跑不了。”
“你胡說什麽?”寧淞霧低頭摸了摸手裏的鳳羽劍。
“你看看你,心思都已經飛上論劍臺咯。哎好啦,趕緊去你要比試的臺子吧,我剛剛去瞧過了,那臺子離地起碼有二十尺高!”賀蘭眠眠推着寧淞霧,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去。
和寧淞霧進行第一場比試的,好巧不巧,是她的同門師兄,溫江。
溫江看見自己對面盈盈而立的女子,直爽一笑,拱了拱手:“甯淞霧師妹!可不要對師兄手下留情啊。”
寧淞霧抽出鳳羽劍,指尖愛憐地撫過劍身上的金色鳳凰圖騰,低低笑道:“師兄放心。”
溫江朝臺子下面看了一眼,全是黑壓壓的人頭,一堆人都仰着頭朝上面看着,周圍起起落落的高臺上也有休憩的弟子看過來,一時間承受着這麽多人的注視,倒叫他有些拘束起來:“甯淞霧師妹,打歸打,可不要把師兄往臺子下踹啊!師兄我恐高,而且,這麽高,會摔成殘廢的。”
“師兄放心。”寧淞霧淡淡道。
一個負責走場的弟子在中間敲了一下鑼,嚷嚷一聲:“比試正式開始!”然後生怕兩人打起來傷到他一般,一溜煙施起輕功飛下高臺。
這臺子不過方圓一間屋子那麽大點,平平坦坦的,一個障礙物都沒有,就連周圍該有的護欄的都沒有,讓人着實沒有安全感。
溫江那點功夫,寧淞霧心裏還是有數的,她預計至多不過十個來回,便可以結束這一場。
溫江提劍先發起招式,腳下一點,揮劍向寧淞霧攻來。第一招,寧淞霧十分輕易地閃身躲開,輕盈落在離溫江五步遠的地方。溫江一個轉身,掄起手中巨劍,向寧淞霧掃過去。
溫江的武器是十分沉重的巨劍,按理來說,應找到這種武器的缺陷,以靈巧致勝,不應去和這種重量級武器硬碰硬。但,寧淞霧緊了緊手裏的鳳羽劍,她想迎上去。
晶紅色的鳳羽劍狠狠撞上溫江手中的巨劍,那相撞時巨大的振鳴引起兩股真氣的相彙,差點将寧淞霧的虎口震裂,她忙運氣抵住,握緊了鳳羽劍擦着巨劍一路帶起火星狠狠刮了過去,真氣的狂亂流動引起寧淞霧的長發飛舞,烏黑的發尾纏連在晶紅的劍刃尖。
溫江沒料到寧淞霧竟然接下了這一招,嘴角揚起贊許的笑,但手裏功夫一點都不溫柔,此招過後,又是一個俐落的回身,運足了真氣将巨劍落下。
寧淞霧咬咬牙,和溫江比試根本就談不上用到平日苦練的劍招,只能硬生生比力氣,他手裏那把重六七十公斤的巨劍,光是壓下來她就吃不消,更不說上面還運足了溫江的真氣。
手裏的鳳羽劍仿佛在為馬上迎接的試煉激動不已,一順引起寧淞霧脖間流玉的振鳴,劍和玉都開始泛起滾燙的溫度,也帶着它們的主人戰意昂揚。寧淞霧墨玉般漆黑的眸子變得淩厲,眉心的朱砂痣似在泣血,她的長發在身後,被缭繞開來的戰意吹起,在空中飛舞出肆意的美麗形狀。
寧淞霧握緊了鳳羽劍,運了十分功力,狠狠迎上溫江的巨劍。
兩劍相觸的瞬間,空氣中的真氣扭曲,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知為何,寧淞霧的腦子忽然閃過冉繁殷的臉。
那雙宛如淞茶的淺色眼睛。
“嗡——”
一聲金屬斷裂的淞脆聲音破空而來。
溫江額頭溢滿汗水,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手裏只剩一半的巨劍。巨大的劍刃齊齊斷裂,被斬斷的半羅劍刃旋轉着飛出去,深深釘入木制的臺子羅上。
而寧淞霧手中的鳳羽劍,薄如蟬翼,卻依舊完好。
高臺下面的人忽然和爆炸了一般,吵鬧起來。
溫江驚道:“你這——!你這是什麽劍?不可能,不可能啊!”
才三招而已,他的劍居然就直接被斬斷了?!
甯淞霧長長呼出一口氣,拿劍的左手因發力過猛不斷顫唞。臺下的賀蘭眠眠見狀,飛身上了高臺,扶住寧淞霧:“還好麽?”
寧淞霧點點頭,收劍入鞘。鋒利的劍身摩攃過劍鞘,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攃聲,讓人聽了莫名心驚。
敲鑼的弟子拿着鑼上臺,重重一敲:“甯淞霧對溫江——寧淞霧勝出!”
高臺下面的北罰弟子和江湖人士紛紛投來欽佩的目光。剛剛那一場比試,快到就是幾個眨眼的時間,居然就這麽一點時間,就生生斬斷了對手的武器,這個江湖新秀,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坐在高處的冉繁殷只是淡淡地看着寧淞霧,目光一刻都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