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起點
第49章 起點
冉繁殷微微扶額。
閑散長老是什麽鬼,若是讓岑染知道了,她又該難受了。
正如寧淞霧所想,在葉無晨與容鳶光動嘴不動手地吵了許久後,坐在一旁忍無可忍的羅笙猛地一拍桌子,一手中捏着一張符紙,另一手握着判官筆,筆尖在二妖之間輪轉,許久,呵呵一笑,道:“容鳶,你既然這般在意血脈純度,何必強迫我這個混血兒回來呢,你有兵符又有實權,押下葉無晨再生一個就是了不是嗎?噢,你不敢,因為你不是為了血脈純度,你是為了保你自己不死。”
她握着筆,筆尖又一次對準葉無晨,“你呢?你既然這般看不慣容鳶,将她幽禁也好如何也罷,如何處理這個大臣不還在你的一句話之中嗎?噢,你也不敢,因為你需要她平衡逢靈淵的各派勢力。”
羅笙自嘲地笑了,擡手輕輕按上自己眉間的河海印記,“這是所謂妖神血脈印記嗎?我不知道,但是它一定是,因為你們需要它是。”
“但,記住了。”她猛然将手中符紙拍向地面,緊緊貼在地上,一座無人知曉有何用處的陣浮現在其上,散着幽幽寒意。
賀蘭眠眠自然一眼認出來了這是何陣,她只是鎖了眉心,一言未說。
羅笙:“看着這個符陣,記住了,我是上雲宗宗內浣溪峰賀蘭峰主門下親傳弟子羅笙,下一任浣溪峰峰主,你們妖族如何與我無幹。”
“我只知道我快餓死在橋洞的時候,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不嫌我髒給了我上雲宗附近的糕點,才讓我活了下來,才讓我沒有錯過我娘親的祭日。”
“在我走投無路,靈根品級差到內門都是堪堪能進時,是賀蘭師尊發了善心收留我,培養我,将我養至如今這般模樣,讓我有最起碼的資本站在你二人面前同你們對峙。”
“至於你們,早點幹什麽去了?”
各懷心思各自居心不良的兩個人內心那些小九九就被這般戳破展露於日光之下,一時之間二人的面色都有些難堪。但羅笙全像沒看到一般,原地蛻變為那只傲然清峻的紅毛九尾狐,走到上雲宗幾人面前,伏下`身體,“師尊,長老,二位師姐,我們回宗吧。”
她将幾人駝在身上,走到門口時,那些妖族士兵哪裏敢阻攔,自發為她讓開了一條路。
羅笙微微偏頭,狐眼冷然,“這是一張用以記錄過去的養憶陣,只要你二人願意對過去犯下的錯道歉,它自然而然就會消失。當然了,不願意也沒關系,過幾日它同樣會消失。妖族若是需要幫助,我們自然會幫忙,但你妖族內亂諸事,抱歉,與我無關。”
她邁步欲要離開,忽地,身後雙膝跪地的聲音讓她生生剎停了腳步,偏頭看過去,是手持軍牌的容鳶對着符陣徑直跪下,大聲地向賀蘭蓉道歉,向羅清溪道歉,向曾經被誅殺的混血道歉,向內亂中戰死的将領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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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她挺直了肩背緩緩轉身看向羅笙,道:“你錯了,老烏鴉不怕死,從不奢求能保存自己,老烏鴉只想維護妖族,維護王族血脈。”
“若這樣還不夠換您回到妖族,老烏鴉願意奉出自己這條賤命,任您千刀萬剮。”
羅笙一時無言。
寧淞霧撐着下颌,暗想:【難怪上一世的最後沒有容鳶的戲份,她應該也是送了一條命換阿笙回到妖族。】
【何必呢,葉無晨也是個不錯的統帥啊,拎得清,手段狠辣會玩人心,血脈而已。況且,又不是不在妖族就不幫你們了。】
【有什麽辦法勸勸容鳶長老呢,這樣一個高等戰力,可千萬不能沒了啊。】
她苦思冥想不得要領,身旁,冉繁殷輕咳一聲,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女人微微一笑,“二位請本座和師妹來做個見證,如今也該聽聽本座的意見吧?”
她輕輕握着一旁早在方才聽到容鳶那般大聲地向賀蘭蓉道歉時就涕如雨下的姑娘,溫聲道:“阿笙現年不過二十餘歲,即便回到了妖族又當如何?她如今不過元嬰初期,怎能直接即位,說到底還是如今的王上當權,阿笙做妖族的儲君。既是這般,又何必急於這一時三刻呢?”
“王上略長本座一二百歲,饒是本座這般羸弱的身體都尚且能活,更何況王上身體康健如此。阿笙自幼在上雲宗長大,學的又是這邊的玩意兒,回妖族恐怕是接觸不到這麽好的功法。”
“不若容長老輔佐王上将妖族打好個底子,屆時阿笙之能力亦能服衆,再行商讨回妖族之事,如何?”
不等容鳶反應,冉繁殷輕輕拍了拍狐貍,“走吧,阿笙,本座想二位應是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給出合适的答覆的。”
狐貍應聲而動,這一次不再停下腳步,哪怕身後又是跪地的聲音,又是一聲向她道歉,向她的娘親道歉的聲音。
葉無晨叩首後頓在地上,久久未起。
方才冉繁殷說完那一系列的話後,看似說和,卻是給她添了幾分助力,很明顯是支持她上位為王,因而,冉繁殷最後單獨傳音留給她的一句話,她接下來也不能含糊啊。
四年時間,肅清黨*/派,徹底統一妖族安頓好所有人嗎?
雖然不知道為何是四年,但,她葉無晨這一次照做。
*幾天後*
是夜,晚風習習。
初回峰,這幾日各方事情都很多,冉繁殷也只能将說定了的修養的日子後挪再後挪,妥帖地處理這些事情,也總是要開會開的久一些。
【好看嗎?這個白色是不是有點太搶眼了。】
【!!!】
【你倆一唱一和,把我的話都說完了我說啥。】
【若是中秋的晚上同師尊一起吃這些好吃的,也不錯。】
【書裏的東西可千萬不能讓師尊看到。】
【雖然師尊能接受這類題材,但……】
葉肅前來彙報在月平鎮中發現了一位修為不錯的年輕女修時,尹汐就起了提防之心,甫一見面,少女身姿挺拔,一身淡青色如新生嫩竹,立在正廳,知禮守矩,更讓人起疑。
如此體态氣質,年紀輕輕就有接近金丹的修為,怎麽會是一介散修所能做到的。
月平鎮附近有幾個小門小派,各門派的修煉方法各有殊異,故而靈力波動也不甚一致,随手一查便能查出,她料定少女不敢伸這個手腕。
誰知甯淞霧聞言就擡了一只手,道:“請尊者探查。”
尹汐心底呵笑,眯着眼,搭上她的手腕,靈力泛着森森寒意直直鑽入少女經脈。
寧淞霧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難聞的味道,此時又不好變化表情,只能生生壓着不斷翻湧的惡心感,讓女人探查她的經脈靈力。
還好,冉繁殷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步,一開始就在她的靈力上做了僞裝,隐去了師承上雲宗的氣息,此時任憑眼前這人如何探查,她也是一介散修楚瑤,無任何師門傳承。
片刻,女人收了手,溫溫柔柔一笑,擡手輕輕撫上少女側頰,溫聲道:“擁有如此天賦,卻只願做一名散修嗎?”
少女清俊的表情終於柔了幾分,回應道:“家姐自幼便身體不好,但對我關愛有加。若我離家便無人可以護她,舍不得。”
“聽聞仙師度人,可以助不能修煉之人修煉,我這才想來拜見仙師,求一份恩典。”
尹汐忽然收手,冷聲問:“自何處聽聞?”
“在月華山中游玩時聽到的。”寧淞霧低垂腦袋,格外溫順。
事實上是,眼前這人的手指剛剛搭上她的手腕,字幕忽然跳了出來,給了一排資訊。
「尹汐,養天宗弟子,如今應為金丹後期實力,後來叛逃魔族,在魔族攻打養天宗時作出了巨大貢獻。」
時間不夠她細細去想,尹汐混着輕笑的聲音落在她的頭頂,“怪不得這月平鎮這麽熱鬧呢,原來是提前漏了風聲啊。”
“不過,你的姐姐沒來,本尊也不知道該怎麽幫她啊,嗯?”
寧淞霧佯做一驚,“那我回去請她過來。”
一根手指落在她面前,輕輕一晃,“不妥,你都見了本尊了,如何能走?”
寧淞霧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語氣急切又帶了些許水霧,低聲道:“不行,我不能讓阿姐獨自留在客棧,尊者……”
尹汐清淺一笑,“本尊派人去帶她來,可好?”
“我……”少女有些遲疑。
陰冷的靈力就在此時裹上寧淞霧的手腕,猛然一紮,少女捂着手腕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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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但與寧淞霧往日練劍時所受的傷比起來還不足以讓她跪下,只是在陰冷的靈力探出的同時,那股熟悉的讓人惡心的味道又冒了出來。
她很确定這股氣味是面前人的靈力所散發出來的,只是仙師不是傍晚才來的嗎?白日裏她聞到的味道是哪裏來的?
她借着疼跪倒在地,也算是偷偷避開這人身上的氣息,也可以借着這動作,放松幾分表情。
尹汐不等她起身,緩步走過來,靴子踩上少女的小臂,“還是太過年少,天真的小孩。”
寧淞霧咬牙:“所謂仙師,便是如此?”
“不必激本尊,你應當知曉的,進了此門便不可能再出去。你有如此天賦,若是加入我教,本尊就放你離開。”
“如此大事,我得同阿姐商量一二才行。”
靈力又是猛猛一紮,少女低呼一聲,捂着手腕的手微微泛白。
尹汐呵笑一聲,“優柔寡斷,未來也不是能成大事之人。本尊可以放你離開,而你的姐姐……”
重重一聲叩首的聲音,“尊者,我願加入。”
【字幕姐姐,在嗎?絕天陣這個,你有沒有什麽能告訴我的?】
【你和這個陣,有很深層的關系,連帶着我和這個陣也有很深層的關系,對嗎?】
【我必須要知道一些事情才能繼續,現在的劇情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如果你還是什麽都不說,我也只能抓瞎,你自己斟酌。】
【你怎麽知道一定能發生?如果她受限不能去呢,如果我不和她一起去呢?】
【你很了解我,也很了解這個世界,甚至知道一些書裏沒有的東西,你到底是誰?天道?陰曹地府的玩意?】
“……”冉繁殷看着這雙眼,澄澈的一雙眼裏滿滿當當都是對她的信任。她猶疑片刻,輕聲問:“白澤對你說什麽了?”
“……白澤說——”
*時間回到幾個時辰前*
寧淞霧掙紮了一下,但這踩着她的巨獸實在太重了,雖然對她沒有殺意,但也足以将她踩在這兒,動彈不得。
她本是想悄無聲息地鑽進來,趁白澤還在休眠,偷一朵蒼山雪蓮就跑,誰料她正好趕上人家醒了,一進來就被氣浪拍翻,而後這巨獸便從天而降踩在她的身上,東瞧瞧西看看,好似對她十分好奇。
“前……前輩,倘若你……”
神獸兀自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是人類?”
聽這聲音應是個少女模樣的神獸,聲音中滿滿當當掩不住的好奇,“你這怎麽會是人類的身體呢?”
“在下确乎是人類……”
都說白澤一雙眼極有靈性,能一眼看穿世間萬物之本質,她都覺得寧淞霧好似是人類,寧淞霧便也沒必要推三阻四,遂跟上她的話,乾脆将這身份認了下來。
“人類……”寧淞霧只覺得身上一輕,那巨獸下一瞬便幻化成人,一白發白眸少女身着白色衣裙,雙手抱臂,繞着寧淞霧轉了一圈,輕笑一聲:“好生有趣的人類,尋常人族可沒有你這麽純淨的冰靈根呢。”
以及,這身上不論內外到處都有另一人留下來的痕跡,特別是這人的本源心脈,這不是純粹就是另一個人的嘛!
怎麽會有人和別人同享心脈的?那豈不是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能被另一個完全聽到呀。
而且這人怎麽感覺……完全不知情的模樣,看起來就一副呆的不行的模樣,好生奇怪的人類。
“在下确實是天品冰靈根。”寧淞霧拍了拍方才被踩過的地方,微嘆一口氣,翻身躍起後方才正色道:“前輩對我好似并無殺意。”
“呀!”白澤少女嫌惡地退了一步,“我哪有那麽暴力啊!你以為誰都跟朱雀那個兇女人一樣?”
“在下想讨一份您洞中才有的東西。”
“蒼山雪蓮啊?也不是不行。”
甯淞霧大喜,這厮就要道謝,少女卻一反常态嚴肅了幾分,“拿點東西來換。”
“……”
“哎呦不要這樣一副舍生就義的表情呀,我真不吃人。”少女晃悠着退了兩步,随意向後一坐,“用你的靈力給我凝一塊純淨的冰出來,我要能給我的原身做冰雕的那種。”
凍個冰雕并不是難事,但這要求……
寧淞霧在聽到要求後默默放下了手。
少女柳眉輕挑,“喂,你要拿走我最寶貴的雪蓮诶!凍個冰塊都不行?”
“并非,實是……”
“啊,你慌啦?別慌別慌!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也有可能是我猜的,別慌。”
女孩卻是徑直坐下,一言不發便開始凝結冰塊。這反倒讓白澤慌了,好不容易遇到個這麽有趣的人類,這接下來若是都不說話了,那可怎麽辦!
白澤探過腦袋,“不若試一試同你心脈同享的那個呢?”
“所以,你便在心中驚叫一聲,随後暫時切斷了我能聯系到你的所有方式,是嗎?”
寧淞霧遲緩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所以,白澤說的……都是真的,是嗎?”
冉繁殷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特別是眼前人眼圈兀自紅了一圈,那點點紅意幾乎是瞬間擊破了她的心弦,她還未張口都能覺察到自己抖作一團的聲音和亂了的呼吸。
她設想過許多種告訴寧淞霧這件事後會帶來的結果,也做過許多的準備,可這一瞬的失落和忽然紅透的眼眶還是……生生砸斷了她的思考能力。
她意識迷蒙,甚至有幾分缺氧,耳旁一片霧蒙蒙卻又知道自己必須要開口,於是她好似在聽另一個人說話:“那你剛剛見到我,怎麽,那麽開心啊?”
這是什麽鬼問題!
她清醒了幾分,在心底狠狠地罵了自己好幾句,忙要開口解釋,就聽得女孩顫唞着聲音帶着幾分委屈——
“我以為師尊是格外在意我,舍不得我探險才來找我的……”
這又是一記重擊,狠狠砸在了冉繁殷的腦袋正中,砸得她一陣陣發悶,嘴唇嗫喏道:“對不起……”
“所以,白澤說的都是真的,對嗎?所以,一直以來師尊都可以聽到……”
寧淞霧有點講不下去了,她想過默契的很多種可能,是兩世修下的的默契,是兩人日積月累的關切,也有可能是彼此心意的證明,可她偏偏沒想到會是這個。
就連來找她也是聽到了那一聲驚叫才來……
若是白澤真的有殺心呢,若是……
還有往常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不管是什麽她都在心裏想過,她都……她過往這麽多年發過多少癫啊!!
寧淞霧又羞又憤,此時此刻她的腦子純粹是懵的,甚至連講話都忘了。她不可置信地跌退着,躲過冉繁殷試圖握住她的手,下意識偏了偏頭,輕輕地“啊?”了一聲。
她已經在這個世界有……将近十年,還是十多年了,所以這十多年她一點隐私都沒有是嗎?為什麽,為什麽從來都不告訴她,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她自己去試,說漏嘴了才肯告訴她……為什麽看她知道之後下意識的反應是反問她……
而她還拼死拼活地來拿這雪蓮……
寧淞霧低頭看了眼懷中的雪蓮,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但凡告訴她一句呢?
但凡,但凡告訴她一句呢?
“對不起,對不起甯兒,我……”冉繁殷幾乎是流着淚快步過來試圖握着她,試圖解釋。
寧淞霧卻是輕輕甩開她的手,雖是一句重話未留但她眸中的失落與失望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不等冉繁殷再說什麽,她忽然笑了笑,更讓女人怔在原地。
眼睜睜看着她轉身就離開了此方天地,而她自己又被無形的空氣牆限制住,倘若硬生生掙開不知道會對寧淞霧造成怎樣影響的空氣牆。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黑影越飛越遠。
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