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妄念
第40章 妄念
畢竟,方才不少弟子都聽到了結界外那群人嘶吼着說要将他們變作千年前的萬靈谷那般的模樣,那般的堪稱人間煉獄的模樣,論不心悸是不可能的,此時此刻擺在她們面前的也只有血拼到底這一條。
只是居在正中觀察戰場态勢的岑染卻是微微變了臉色。
萬靈谷之役發生的時候,別說這些弟子,便是此時在場的大部分都尚未出生或是仍在牙牙學語,而各宗之間對當年之事早有約定,除卻部分密不可傳的文書之中記錄詳細內幕,其餘人了解到的都是只言片語,她們怎麽會執着于拿萬靈谷的覆滅來威脅她們?
況且,當年萬靈谷比鄰逢靈淵,修禦獸之訣,也确确實實是蓄意捕獵逢靈淵妖族,這才挑起人、妖之數十年的對抗,最終也不得不圍殺萬靈谷……
不,不對。
若非衆人今日反複提起萬靈谷,岑染不會将之與如今的情況聯系起來,更不會忽然意識到當年的事情是多麽的蹊跷。
萬靈谷無論如何也是發展了數千年的老門派了,門派長久以來與妖族相處都分外和睦融洽,怎會一夜之間像是轉了性子一般地瘋狂屠戮搶奪妖族之物,在面對圍殺時更是大放厥詞挑釁所有人。
如今看來,這之後怕是也有這位仙門老祖的身影,就如同這一次一樣,只不過那次她是從萬靈宗內瓦解,這一次卻是在上雲宗外瓦解……
岑染的手心兀自出了一層冷汗。
從上雲宗外開始瓦解,恐怕也是因為她們命好占據了一整座大陣,而那仙門老祖千年前便吃過另一座大陣的虧,對她們更是忌憚萬分,如今久久不肯現身便是最好的佐證。
這仙門老祖要衆人消耗上雲宗,就如同冉繁殷給她講的那個故事之中魔族與人族互相消耗一般,她好坐收漁翁之利。如此做來,她不費半分力氣便可擁有整個九州,而那域外四島在她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但是一個沒有生命存在的大陸究竟有什麽意義?楓铧要成就魔神,無魇尊主要的是什麽?
岑染想着,又是一道劍氣劈下,擊退還未放下武器,試圖趁此再攻擊結界內的弟子的人,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全場。
哪怕是渡劫修士,她也不可能能夠站在天成仙門內指揮控制這所有人,這位道尊定然就在周邊,她需得仔細搜查,謹防冷槍暗箭,自不備出傷人。
忽地,一聲冷箭破空的“嗖”聲打破了此時的寧靜,岑染很快找到了那人,只是劍還未斬出便聽得身後一聲痛呼,她回頭看去,貓兒眉心正中一箭,偏偏此時四爪連帶尾巴都有用,她只能呲着牙忍着劇痛繼續率衆反擊。
Advertisement
岑染真真切切地怒了,她尋到那人所在,一劍揮出,直看到血花四濺才收手,又看向其他人,道:“諸位是鐵了心要與我上雲宗作對了是嗎?哪怕師出無名,你們也要将這趟渾水趟到底了是嗎?好!”她重呵一聲,看結界外衆人仍舊無動於衷的模樣,心底只剩藐視。
一群只會随波逐流的可憐人,只值得一份藐視。
“岑染!你快接上東邊的防禦!”身後,秦思悅近乎是吼了出來。
東邊,那不正是……
賀蘭負責的嗎?!
女人回頭看去,方才還威風凜凜的八尾貓妖不知為何忽然褪回三花真身的狀态,瘦小的身體可憐地蜷在秦
秦思悅忙落到地上,感受到那道随她而動的視線,大聲道:“岑染你別分神!不會有事兒的,你專心對敵!”
岑染堪堪收回視線,再看向周邊,恨不能直接将這群人通通斬了,黃龍已然悅然生動,在空中暗暗發出低沉嘶吼,雙目圓睜,同她之心緒融為一體,只待她随時出劍即可。
“你們這群人啊……”岑染咬牙切齒道:“是非不分,善惡不辨,無義無情。真是,好一場圍殺啊!”
但大部分人在藥的影響下都在漸漸恢複清明,甚至主動放下了武器,岑染一腔怒火都無處可洩,只剩身後波動愈發明顯的黃龍虛影。
下一瞬,等待許久的人出現在了戰場上空,帶着她素來冷雅清慵的調子,不急不緩道:“諸位,有沒有覺得今日的自己都很奇怪呢?”
冉繁殷一步踏入蒼穹,手中還像拎小雞仔一般拎着一道人身。
有眼尖的當即就發現了她手裏拎着的正是天成仙門的征讨理由,當即尖叫道:“這叛徒果然在你宗!”
其餘人紛紛醒悟過來,一時之間,喧鬧聲險些徑直戳破蒼天。
這便是冉繁殷要的效果。
她正準備強迫衆人安靜下來,靈力都已然運至掌心,腰間佩劍之上不知何時挂上的玉穗忽地亮了。
這玉穗?
冉繁殷的手頓了一瞬,預備好的術法也頓了一瞬,便聽到熟悉的聲音自劍穗中傳出——
“你們都給老娘好好聽着!”
是蕭晚澄的聲音,而後一股靈力自劍穗中湧出,自一點散開,空氣都變得綿密了幾分,生生阻斷了諸多人的閑言碎語。
其靈力波動之強,甚至生生斷了一顆巨樹。
不得不說,蕭晚澄這一招也确實有用。
且不說忽然安靜下來的衆人,在諸人之外驟然波動了一瞬的及其特殊的靈力波動同樣逃不過冉繁殷的眼睛。
這才是她大咧咧帶着江茫站在此處的原因。
喜歡躲在衆人之後操控天下諸生是嗎?喜歡暗戳戳地挑撥離間一心只想坐收漁翁之利是嗎?
還沒有向她展示她們已然可以鎮壓你引以為傲的東西呢,只是蕭晚澄一句話便讓她激動至此嗎?
無魇尊主,多少有些太沉不住氣了。
但這不夠,不将之徹底逼出,哪怕是退敵也不過是她的緩兵之計罷了。
冉繁殷松松一笑,随手一揮,讓江茫之身靜靜浮在空中。
“諸位,跋山涉水而來,想來便是要為天成仙門讨個說法,辛苦各位了。可哪怕當年圍攻萬靈谷前,本座猶記得尚且是留了幾月時間允其自辯,今日怎麽這般欺負我上雲宗,還傷本座的師妹呢?”冉繁殷淺淺勾着一抹不可見底的笑容,單手微壓在身前,看的衆人心底泛着冷意。
都說冉長老不喜言笑,不喜言笑之人若是笑起來,那更是瘮人啊!況且她腰間那柄暖白長劍的劍穗方才散出的能量都如此可怖,不知眼前這人又當是何般修為,又有多麽的吓人。
因而,她雖是将諸人挖苦到如此地步,漸漸清醒過來的人們卻一致默了下來。
畢竟此人入場時的那番話,顯然不是空穴來風,方才隊伍中确乎有不少人都陷入了六親不認的癫狂狀态。
冉繁殷松松笑笑,對如今的發展毫不意外,目光看似随意撒在衆人身上,實則死死釘在不遠處那抹方才閃動過的靈力點上,溫聲道:“本座也是前不久才知曉此事的,如今在這九州大陸的暗處正游動着一種毒。”
看衆人面色俱變,她忙作驚訝态,道:“也不能說是一種毒,而是會放大人之貪妄,甚至影響神智的一種存在。”
結界外,早就看上雲宗不爽,今時今日不過借力打力的某宗派大喊道:“你說有就有啊?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宗為了開脫自己的藉口呢?”
“哦?”冉繁殷看向那人,“我總有何罪名需得開脫?”
那人霎時沉默下去。
【既然說過不喝酒,就不再喝酒。免得像望秋一樣,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畢竟都割過,這點疼,還是能忍的。】
【可是那些問題,我沒有立場問啊……我……】
【為什麽,總要喜歡不能喜歡的人。】
【所以是感嘆望秋的經歷,而不是想到了什麽人嗎?】
【哈哈哈哈,真好哈哈哈哈。】
江茫挺直肩頸,如初冬霜色,分外冷峻又傲然,聲音清淡,只說:“江茫今日前來是想向劍仙傳人讨教,可戰至最後一人,始終未看到這位傳人的身影,想來是江茫實力尚不足以請她出手,故覺無趣,繼續比下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一時之間,諸位長老的表情均是異彩紛呈,賀蘭為了擋住笑容快鑽進冉繁殷的懷裏了,被點名的冉長老本人也揚了眉梢,似笑非笑。
這小天才不僅傻傻的,還有點楞,大概也許能和寧淞霧那個傻傻的小姑娘交個朋友。
與上雲宗這邊的異彩紛呈不同,明德道人氣得嘴都歪了,不好當場發作,只能一手按在另一手上,重重呼吸,壓着層層火氣,免得當場探出手要這人的命。
但江茫不是他的弟子,江茫是副宗主的親傳弟子,自幼就是這幅為了劍術舍棄一切的模樣,他只能生生忍着,盡量心平氣和開口:“江茫,一碼歸一碼嘛,我聽說冉長老的徒弟正在閉關,這才沒參加,你也別這樣玩弄比試嘛,對吧?”
臺上,江茫輕噢一聲,低頭盯着腳尖,陷入沉默。
片刻,她昂首看向諸位長老所在的位置,目光落在那分外明顯的白發上,大膽開口:“冉仙子,聽聞您已許久未動刀劍,不知是否願意在此不吝賜教,在下必銜草結環,永世不忘。”
明德道人快氣暈了,擡手點着臺上的人,只剩一個又一個的“你!!”
冉繁殷撐着下颌,微微弓身看向前方,含笑道:“可你都輸了,自古還未有過向輸家賜教的規矩呢。”
江茫忙道:“不,方才那個還沒同意,不算,我現在就……”
冉繁殷微壓下颌,冷聲道:“本座同意了。”
臺側,一弟子溜邊而入,跑到岑染身旁,壓低聲音道:“掌門,方才主殿闖入一雪人,我們沒攔住,它好像奔着練武場來了。”
岑染訝然:“雪人?門內何時有雪人成精了?”
小弟子蹙眉深思,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那人的狀态,只能說看起來确實是個雪人,渾身都白。
岑染了然,道:“你先下去吧,或者坐下來看戲。”
側邊這場小插曲對話并未引起衆人的注意,因為場中的小姑娘已經被冉繁殷幾句話逗的找不到開頭結尾,握着劍,直愣愣道:“那我不認輸了,繼續打,我繼續打。”
“這怎麽能行呢?劍氣如虹,劍修也當如長劍一般一言既出絕不回頭啊。”冉長老嘴角噙笑,小半年未見徒兒,她這一顆逗人的心早已按捺不住,今日能逗上這一等一楞的小姑娘,實在壓抑不住。
江茫徹底呆了,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劍,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該說什麽。
冉繁殷便側撐着頭等她反應。
盡管有個小姑娘已經快把她的腦子吵炸了。
滿滿當當,全是酸味。
餘光中,明德道人喊了幾個人正準備上臺把江茫拉下來。
溫度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降下許多,等衆人反應過來時,上雲宗諸位很是熟悉的聲音帶了幾分焦急和同冉繁殷如出一轍的笑意自天邊傳來——
“我出關了出關了,還好趕上了,怎麽跑這麽遠啊!還有啊,這位道友……”
“你若是想向我師尊讨教,不應該先贏了我嘛?”
一根修長翠竹立於雲側,單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握持着一柄幽冷銀劍。
更引人矚目的是,一頭及腰銀發散在腦後,随風輕蕩。
【太好了,沒有這個讓人牽腸挂肚的音修,太好了。】
【說起來師尊也看女同話本子诶,以後是不是可以分享給她了。】
【嘿嘿嘿嘿,日後不需要避着師尊熬夜看了嘿嘿嘿嘿……】
【真好啊真好啊,今天是個好日子~】
【這樣不行,我不能一碰到水靈根的人就被迫削弱好幾層實力。】
【冰是水的延伸,水也可以是冰的延伸,我得改改我的方式了,若是定向控制水汽會怎樣呢?】
這很正常,身為修士,修行便是背負萬民心願,為天下而戰。故而,既要有悲憫天下的心意,也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而不僅僅是難過地哭哭啼啼。
那就從這次開始吧。
思及此處,女人眸色更柔幾分,看着少女咬下唇片刻,又輕輕點頭應好。
小桃扭頭看着忽然停下來的兩位姐姐,她個子不高,只能錯過帥氣姐姐的肩頭看到一點點溫柔姐姐的臉。準确來說只能看到一只眼睛。
好好看,好……溫柔的眼睛。
小桃晃神一瞬,回過神又催促道:“姐姐們,快一些啦!”
甯淞霧呼出一口氣,揚聲:“來了,謝謝小桃姑娘。”
“哎呦,不用這樣叫我啦。”小桃摸了摸後腦勺。
還怪讓人不好意思的嘞。
饒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看清坐着的兩個人時,寧淞霧還是緩緩吐了一口氣。和姐姐今日在山中游玩,不慎迷路,走了許久才看到這一個村子。天色已晚,阿姐身體也不太好,不知道村子裏有沒有可以借居的地方呢?”
搖着扇子乘涼的男人緩緩停了動作,仔細打量這一對“姐妹”,皺着眉:“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怎麽相信你們?”
冉繁殷輕咳兩聲,聲音溫婉低沉,“請足下見諒,實在是家規森嚴,成婚前夕不可見外男,連出來游玩都是家妹帶着偷溜出來的。不過,我與家妹姓楚,足下可知曉此姓?”
知曉是随口牽扯的謊言,可聽到“成婚”二字,寧淞霧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重重跳了一下。
有點疼,有點酸澀。
她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手腕,又像是想到什麽,不着痕跡地松開手。
冉繁殷嘴角翹了翹,這傻孩子。
男人還未接話,女人卻是一拍大腿,“月平鎮那個楚大財主?诶,你……”
“可我并未聽說楚財主近些日子喜事将近啊。”男人皺着眉道,看向兩人的目光提防又多了幾分,“你二人切莫冒領身份诓我。”
寧淞霧沉聲道:“論輩分我二人當喚那位一聲表舅爺,來此處游玩借居而已。所以,請問村中可有借宿之地?”
身側,冉繁殷像是安撫她一樣,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寧淞霧得了認可,氣勢升了幾度。
男人還想說什麽,被女人猛拍了拍大腿,随後女人笑着說:“二位姑娘啊,不嫌棄的話,我家有間小客房,應該是能供二位過夜了,請進請進。”言畢,她狠狠瞪了一眼男人。
“小桃啊,去取些熱茶送到偏屋來。”
“二位楚小姐,你們叫我春花就行,我家老頭子是錢頭,銀錢的錢,二位……不費事兒就記一下吧。”春花放在身前的手輕輕地來回搓着,臉上帶笑。⑨
甯淞霧點頭應好,四下看了一圈,房間不大但還算乾淨,這家人看起來生活還不錯,很典型的自給自足的小農家庭。
所以思想也有些封建……哈哈,她在想什麽,現在這不就是封建社會嗎?
待人離開,冉繁殷捏了捏她的側臉,“怎麽了,怎麽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興致缺缺的樣子?”
“我搭了一下方才婦人的肩膀,骨齡二十有餘,有着練氣後期的修為。這一家人都是這樣,除了小桃……”
小甯兒沉默着走到床鋪邊,無聲地整理着被褥。
相對于昨日客棧上品房的寬綽,這裏顯得十分擁擠,女孩比劃着,分析能不能躺下兩個人。
冉繁殷嘆了一口氣,撩開帷帽的薄紗,在小桌旁坐下,溫聲道:“哭了?”
“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覺得不幸。”寧淞霧悶聲道。
“自然是該覺得慶幸的。”女人手指微動,纏在少女腕上的紅繩微光閃爍,傳遞着溫意,勾着少女轉過身來。
冉繁殷笑笑:“不錯,這次确實沒哭。”
小徒兒心思實在是太過細膩,還好,她只有這一個小徒弟,心思細膩,那就慢慢來。
時間,是她們最不缺的東西。
“小甯兒,那你覺得那些被迫以壽命換修為的人呢?他們是否可憐。”
寧淞霧眨眨眼,有些猶豫。
冉繁殷拍拍迫不及待的小孩的腦袋,“好了,等我說完。”
“方才那位阿信所言你還記得嗎?仙師來這裏其實是做了兩件事的,其一是幫他們抵禦了那些作祟的妖獸。”
“你看這個村子,按理來說它背靠月華山如此寶地,不該還是村子的模樣,至少……”她碰了碰有些殘舊的桌子“不會是這種剛剛夠生活的模樣。”
寧淞霧接上話:“山中的結界的破口是正對着村子的,距離也不算遠,應該是給村子造成過很大的麻煩……”
她緩緩捏拳,“所以,仙師就是靠剿滅了一些妖獸,取得了村民的信任,這才讓他們接受了這種以壽命換靈力的修煉方式?”
寧淞霧思索片刻,偏了偏頭:“可是這樣,對所謂仙師有什麽益處呢?”
替村民阻擋了妖獸,又傳授他們這種邪術。
總不能是拿他們練術法吧……
等等,練術法嗎?
寧淞霧猛然心驚了一瞬,聲音輕顫:“師尊,你覺得使用幾十年的壽命換取一個練氣中期甚至後期的修為,劃算嗎?”
若是劃算,為何方才的天賜不過才加速生長了十幾年?
冉長老心滿意足地拍拍少女的肩膀。
不容易啊,可算是想到這一茬了。
“為師教你一道術法可好?”
看着小甯兒分外清澈的小眼神,冉繁殷溫聲道:“可以探查一定範圍內的靈力波動的術法,本想等你金丹了再教你的。”寧淞霧剛想開口,稚嫩的聲音自門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