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程向南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男人,低俗且虛榮。
——說不上來是因為屋內的光線太好,還是出于某種見不得人的膨脹自信心,總之在陶玉亮晶晶的注視下,一整晚,程向南都沒停下過寫作演示實則炫技的鋼琴教學。
何況他不僅彈,還要唱。
第二天嗓子會疼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在陶玉面前,程向南是何等的要面子,當然不會承認。
——就像他不會承認那臺被拆得四分五裂的電腦主機實際上是第二天他打電話叫師傅上門拼裝的那樣。
反正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就感覺自己的嗓子已經快人一步,适應修煉出了耐受性,不疼也不癢,好得不要不要的。
而距離文藝彙演一共就只剩兩周時間,他這兩周就沒閑下來過。
早上送完陶玉上學,自己再去上班,等到結束一天辛勤的工作,在公司食堂跟陶玉一塊兒吃完晚飯後,馬不停蹄就要領人回去,像所有已婚已育的同事那樣一下班就奔着家去,回去了立馬就開始手把手從零教學那鬼一樣的《友誼天長地久》……而當程向南誠心發問:“既然都這麽土了,為什麽不幹脆跳一首《快樂的農夫》呢?”
卻只得到陶玉敷衍地應付一句:“可、可能不,快樂吧。”
然後就半是催促,半是怒其不争地用眼神示意他抓緊,不要耽誤了練習進程。
……
總而言之。
這段時間的程向南總覺得自己精力旺盛得好像重新回到了高中時代。
而且話又說回來,高中時的程向南是個不折不扣的開竅晚——主要也是開偏了竅,偶爾會多看兩眼男的,對女生壓根兒沒興趣,上學時候光惦記着課間溜去打籃球,餘光都沒往球場邊的旁觀人群裏瞥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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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
雖然沒有像以前桃花朵朵,經常被以不同的女朋友為中心的拉拉隊小團體起哄加油的彭渡那樣,在球場上享受兄弟們羨慕嫉妒恨的掃射目光。
但這會兒,當他在一個音符一個音符的機械教學中覺得自己是個傻逼的同時,有意識地注意到鋼琴另一邊的餘光裏,總有那麽一個西施捧心狀驚嘆稱贊他實際上也并不很怎麽樣的鋼琴技藝的陶玉……
這一瞬間的快感可以立刻洗滌掉身體上所有的不适。
這真是。
媽的,爽。
将近而立的程向南佯裝淡然地直接無視了自己早已沒法腆着臉裝男高的客觀事實,在陶玉小同學興致高昂到近乎有點亢奮的注視下,肆無忌憚地做一個快樂的大傻逼。
——完全沒記起以前貨真價實做男高的時候,對彭渡在女生面前炫耀他那上不得臺面的球技時,自己是多少的嗤之以鼻。
由此可見,歷史是個輪回。
即便今天傻逼的人不是你,時過境遷,人心輾轉,總有一天誰都會變成自己曾經最愛嘲笑的那類人,無一例外。
臺下十年功,臺上一分鐘,兩周的時間一晃而過。
亮真貨的晚上轉瞬即至。
程向南為了今日,還專程在前一天晚上送去洗了車,并且第二天堅持打車上下班,為的就是夜裏出場,可以開着一輛锃光瓦亮的褐紅雷克薩斯,副駕駛還放着他給陶玉精心準備的小零食,以及給他那些敢笑就死的同學随便買的一打奶茶,誰愛喝就喝。
憑他這樣風騷,顯眼得渾然天成,原本就閑的學生們不少人認出來人。
“喲,超跑哥。”同桌說。
“啊……嗯。”
陶玉默默背過身去,應得十分為難,但也不覺得這樣丢人,只是很不習慣做人群當中最閃亮奪目的那枚現眼包。
但同桌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不是後爸嗎?怎麽不去打聲招呼,不怕爸爸回家說你啊?”她還記着上次陶玉胡說八道敷衍她的仇,這麽久的同桌做下來,兩人已經熟稔許多,她開始慢慢卸去溫溫柔柔的僞裝,故意舊事重提,要逗陶玉。
陶玉當然沒有讓她輕易得償所願。
反倒是搭背在她身後的朋友聞言,吱吱嘎嘎笑了起來,嗓音跟公鴨有的一拼。
可笑夠了再開口,又是女生八卦時正常激動的聲音:“欸,陶玉。”
陶玉有些不解,偏頭看去,細聲細氣地問:“嗯?怎、怎麽……”
“問你啊——”
她好奇道:“他是專程來看你的嗎?”
“屁話!”
陶玉還沒回答,同桌率先翻了個白眼:“不然來看我。”
“你想得美!”
“哈,你就是看人家長得帥!”
“膚淺——我是看車帥!”
……
能認出跑車車型的人多,雷克薩斯的車标相對于bba就沒那麽廣為人知。
成功在引人注目的同時做到了低調內斂的程向南從車裏下來,心滿意足地面不改色,在心底一笑。
他環顧四周,一手提着三大袋吃的喝的,一眼就看見了——大剛。
這小子的體型才是真顯眼。
“最近夥食不錯哈。”程向南以面對大剛最為得心應手的宣戰方式,打了個招呼。
“還行吧,”大剛不知道是少根筋,還是覺得有個同樣丢人現眼的奶茶哥下車第一步就是跟他打招呼這事兒讓他很有面子,他大人有大量,也不跟程向南計較,知道人不是沖自己來,指指陶玉他們班站着的位置,說,“基因問題,他也沒少吃。”
但還是瘦得跟條杆似的。
……關鍵說是青春期抽條,也沒見人有多高,勉勉強強才夠上了1米73的樣子。
“時代問題。”
程向南一眼就看出來這小胖子的言外之意。
他護短的基因瞬間被激發。
當即擺出全方位武裝防禦機制,看似若無其事,反駁一句:“擱我以前讀書那會兒,就挺高了,而且人又好,又懂事,長得也好看,成績也不賴,這種男生也用不着多高。”
“……”
程向南防衛過當,別人只是随口一提,他巴拉巴拉恨不得說出一堆優點。
不是大哥請問誰問你了?
大剛用眼神靈魂地發出無聲質問。
“行了,不和你說了,喝你的奶茶去——也不,你少喝點吧……還是別喝了喝水——不。”
程向南若無其事地一連改了三次說法。
最終落足于他按捺不住的炫耀之心不死。
“你幹脆什麽也別喝了,一會兒輪到陶玉他們班了怕你跑廁所,錯過了驚天動地的一幕。”程向南說着,拍拍大剛的肩膀,态度尤其的平易近人,弄得大剛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很不習慣,恨不得程向南打他一頓算了。
就在大剛對他這個行為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
程向南忽然意味深長地拉近距離,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了一句:“唱歌到一半的時候,陶玉要獨奏,中場表演的時候怕他緊張,你,鼓掌——”
他說着,像是生怕大剛腦容量不夠沒聽懂。
“鼓掌,啪啪,”程向南再次着重強調一遍,“響亮一點,你給起個頭,引領一下氣氛,這總會的吧?”
大剛又不傻,當然聽得懂,被程向南的這種态度搞得沒脾氣,一拳就把他頂開,然後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抄手搶了他應得的奶茶就走,邊走還邊背對着程向南很無語地說:“知道了知道了,兩只耳朵都聽到了……不是我真、真他媽服了——!”
要知道就連陶路行都沒這樣喪心病狂的神經病!
程向南卻恍若對他的腹非心謗渾然不覺。
喧嚣浮躁的會館後臺外,他照着大剛剛才指點的方向看去,面對着這麽多明顯與他劃開了年齡階層的年輕學生,與在他們當中最為乖巧懂事的陶玉四目相對片刻。
加,油,噢。
夜色中,程向南黑黝黝的眸子一彎,用嘴型無聲地沖他說了一句。
這種小動作不容易被人發現。
可陶玉就是看見了。
就像昨天夜裏,他“臺前綜合症”發作,平穩雀躍了兩周的情緒在某一時刻瞬間宕機,陶玉再次感到五感退化卻又極端的敏銳,渾身充盈着緊張的情緒并且掌心不斷冒汗,刺撓兒似的冷汗——而程向南也就是這麽自然地看見了這樣的他一樣。
“準備很久了吧?”鋼琴邊傳來了一道聲音,“想去就去吧。”
陶玉努力了很久,才給程向南買了一個像還沒有送給陶路行的那只寶珀一樣珍貴的禮物,那架并沒有那麽值錢的鋼琴,然後程向南對此許以最高的謝禮,把一份在喧湧夜風裏越發顯得至高無上的可嘉勇氣,認真地印在了陶玉的心裏。
“你如果怕出意外的話,我就在臺下。”
昨天晚上的程向南把話說得漫不經心,但奇異地,陶玉就是感覺他既然說得出,就能做得到。
他說:“到時候真怎麽樣了,我第一個沖出來丢人,那時候就沒人記得你的小失誤了,大家看着了熱鬧,都會很開心的。不過陶玉——”
“嗯?”
“沒事的,放輕松,就按你平常練習的那樣彈吧。”程向南看了情緒已然不知不覺被轉移的陶玉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他曲起手指,仗着個高,輕輕彈了一下陶玉的額頭。
“別怕失誤,這不丢人,從你走上臺的那一刻起其實就不丢人了。”程向南說,“如果實在害怕,你就把你想成我,我把臉皮借你一半。”
他說着笑了起來,然後又說。
“再把膽子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