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野尾

第38章 章

第 38 章

到了這天，陶玉終于放棄了思考。

他先是腦袋裏空空一片，遲疑了一會兒，無奈只能自保性地強制抛開雜念，擡頭認真聽課，結果發現大腦宕機所帶來的影響深遠。

——事實上，陶玉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大剛聽課甚至比他認真。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新鮮，焦慮，解決問題的速度毫無效率可言，這是他以往的人生中從來未曾預料到的時刻，但是歸功于輾轉即變的世事。

陶玉對此居然很是習慣。

他想。

他承認。

……

他的确是在意的。

陶玉坐在網吧裏看着主機，入夜的藍光打在他清透的皮膚上，覆上薄薄一層表膜。這是他第一次到這種地方，陶玉渾圓的眼睛一瞬不眨，指尖不甚熟練地操控黑色鼠标，使得頁面上的字句緩慢向下滑動。

-同性戀。

-同性戀是什麽。

-為什麽會是同性戀？

陶玉就這樣看着屏幕上不斷滑動的字眼，忍不住心想，為什麽程向南……會變成同性戀？

他只是知道這世上有這一角人群的存在，卻不懂這塊，而且陶玉下意識地，也不想去問他所信賴的依賴的願意相信的戚姐或者誰，生怕洩露分毫蹤跡，叫人順藤摸瓜，影響到程向南好不容易邁入正軌——卻又很快被過去打擾的生活。

所以在碩果僅存的幾條選擇裏，陶玉選擇了去網吧。

——哪怕他從來都肯聽哥哥的話，陶路行不讓，他就從來不到這種地方。

可是今天不一樣。

因為程向南，以及他與衆不同的性向，陶玉偶爾地、充分地，産生出太多本不該有的在意。

因此他終究無法自控地來到這裏，到他哥哥堅決不允許他來的地方。

哪怕未經允許，他也只能在心裏暗暗對陶路行，又或者程向南，可憐道歉。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陶玉小聲呢喃。

在煙霧與鍵盤叫罵聲連綿不絕的網吧裏，好像要說給誰聽，卻又匆匆地轉瞬即逝，連一點聲都飄進灰裏。

把“同性戀”這三個字跟程向南聯系在一起的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麽，只想道歉。

但是這又有什麽錯呢？

他敏銳，有自己獨特的一套察覺方式，并且感受到自己對此産生了一種未知詳情的在意，所以在不影響到任何人的情況下，他試探地伸出好奇的手掌，想要握住迷霧之中應當是近在咫尺的真實，這當然沒有任何問題。

而程向南則更加沒有問題。

他喜歡男人，他曾經喜歡過的男人有他的電話，并且于今時今日還想找他……這是他們自己的自由，哪怕此刻陶玉頭腦空白，近乎機械式地看着屏幕上不斷生出聯想的句段，也不會認為這種行為有違公序良俗，值得被人指點迷津又或者公益管教。

甚至陶玉理所當然地認為，會喜歡程向南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他很高，很帥，身材很好，而且有着某種混雜着崩亂與秩序并存一體的松弛感，在這忙碌閑庸的世界裏，他散慢而又對必要的事情把控精準到有點誇張的地步，無疑是一種能讓他頃刻間便顯出不同的珍貴天賦。

那是一種無需經人驗證的魅力。

起碼陶玉從來沒能擁有過這份能力，他目之所及，第一次發覺随心二字具象化的現實。

只要雙眼一看向程向南，那種陶玉隐隐羨慕的、偶然性輕度作痛的，潛意識裏心馳神往然而又被理智刻意碾軋傾過的随心，就如同一把淬煉經年的尖刃，徑直破開他千篇一律的頭腦，便有潮水一般的隐晦快樂湧進腦海裏，在他的身體裏隐秘而又狂亂地流淌着。

所以周引合會喜歡程向南不奇怪。

忘不了他更不奇怪。

想要重新聯系上他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陶玉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這個。

他只是覺得自己此刻對程向南的好奇實在出奇。

那些理不清的好感之多更是離奇。

而且時至今日，陶玉心裏很清楚，這不再是為了得到那塊寶珀，更不是為了回報那塊已經得到的寶珀。

這一瞬間，他發自內心、且由衷快樂地知道，其實在他心裏，程向南真的這麽好，特別特別的好。

雖然究竟好在哪裏，他其實也不知道。

陶玉瞪大眼睛，于是瞳仁顯得愈發圓，他在煙霧缭繞的側隔間裏盯着屏幕沉思許久，終于關掉頁面，謹慎、但又多此一舉地删掉網吧機子裏的搜索記錄，這才松了口氣，站起身後忍不住為自己的有條有理微微笑了一下。

他放棄了試圖在電腦裏了解程向南的方式。

并且後悔今天浪費時間，還向最近餐館裏本就忙碌的戚姐請了這毫無收獲的一假，來到陶路行三令五申不許他進來的網吧。

這種樣子的陶玉在這樣的環境裏無疑是很顯眼的。

格格不入，活像小人穿大衫。

明眼人能不能看出他的初來乍到尚且認生暫時可以按下不提，反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進網吧就來找人的程向南一眼就能看到他要抓回家的人。

很難說程向南究竟找得多認真。

不來跟他一起吃食堂也行，再好吃的飯，老是吃也要膩，反正陶玉自己身上就有錢，不夠還可以找他拿，這麽大人了不至于把自己給餓死。

至于戚姐那裏也請了假，卻還騙他要上班也情有可原——

畢竟在陶玉這個年紀，程向南自認他的自制力已經算得上不錯，但也免不了有一些不愛讀書的男高中生總要犯的小毛病。

有包容性地放縱，這會兒才順藤摸瓜找來網吧就很自然。

程向南沒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以前沒有訓練的時候，也沒少往網吧裏鑽，最多看到陶玉面色慌亂一瞬，心裏暗自好笑，又有點兒生氣，心說我都不舍得讓你吸二手煙，想抽還得避着人。

這臭小子倒好，自己偷偷跑去吸那麽多。

然後又看兩眼陶玉急急關閉電腦，讓他當場逮着還依依不舍，簡直像要一步三回頭地扭頭回顧主機的畫面。

他看一會兒，搖了搖頭，以為陶玉是年紀到了愛打游戲。

程向南雖然礙于工作，這會兒上下班必須穿着板正的西裝。

可他打扮商務了，心卻不老，活躍着程向南獨有的自以為是氣息，完全由自己想的來辦，也不問陶玉，回去路上也不試圖教育，就光顧琢磨着參數配件，喜滋滋地打算月中發到工資就拿來給陶玉從風扇開始全新搞個臺式。

他就這麽單純地想。

陶玉想玩，他就要讓他玩個痛快。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好不容易按照自己辛苦調配比對後的數據配好了電腦，堪稱臺式性價比之王，當最後一塊配件抵達蘇南的同一瞬間，一架波音787同時落地。

程向南那會兒正摩拳擦掌，等不及了，打算帶着陶玉直奔向快遞集中營，搜刮完自己應得的就走，卻見陶玉那個傻乎乎的小靈通響了起來。

陶玉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接通。

“哥……”

伴随着這一聲話音落地，兩人頓時面面相觑。

陶玉看着程向南微微眯起的眼睛，咽了咽口水，勉強把這聲心虛到比貓還輕的招呼打了下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