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平常程向南的酒量不差,甚至說得上挺好。
以前跟那幫朋友約着這個派對那個出海夜釣的,party連着happy四五天,別人喝吐了,也不耽擱他第二天下午飛到日本看F1賽,晚上接着泡吧。
可喝到目前為止,零零散散算起來,也就喝了三瓶啤的。
沒混,也沒多。
程向南喝着喝着,同陶玉有一搭沒一搭地扯到一半,卻突然不喝了,而且是真喝不動了。
他感覺自己有點醉,起來的時候滿腦子都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陶玉說話時的眼神和語氣,程向南覺得自己跟犯病了似的,心髒抽抽個不停,越抽就越覺得再這麽喝下去不行。
他已經太久沒他媽過過那種公子哥兒日子了。
不習慣。
最好也別再習慣。
結束的時候不早不晚,明天是工作日,程向南沒所謂,可陶玉要早起,再說陶玉是把自己交代得差不多了,可程向南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從下午跟本地牛人的對話狀态中脫離出來,說什麽話都藏一半。
直到晚上十一來點結束之前,陶玉對他的了解還是跟過去沒有太大的不同。
一般來說,一方坦誠相待,另一方卻遮遮掩掩到這個地步,甭管有意無意,都很不像個好東西。
“哎!”夜裏快三點,不是個好東西的程向南還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心煩。
扯過手機看眼時間,都這個點了。
他幹脆也不睡了。
Advertisement
彭渡淩晨一點還給他發了條短信,問他牛人牛不牛,合不合咱家程兒的心意,像來論功讨賞的老太監,字裏行間滿是擋不住的騷氣。
程向南當賞則賞,屈尊賞臉,給他回了一個“好”。
那頭彭渡意料之中的還沒睡,很快給彈來一個語音,程向南看見了,但沒接。
—彭渡:?
—程向南:大半夜的有事說事
—程向南:打字
—彭渡:嘿你還挺矜持
—彭渡:咱弟弟哪家的啊?身世凄慘成這樣?
—程向南:少沾親
—程向南:這事兒別跟別人提,OK?
—彭渡:OK
天都快亮了,已經過了半夜矯情的點,湊上了也聊不了兩句。
程向南用一個表情包結束了對話,順手又點開朋友圈看了幾眼,給幾個孜孜不倦還在吧裏風生水起的不服老勇士點了個贊。
又給評論“小心腰別蹦塌了”。
那頭不知道是不是光守着朋友圈呢,這邊剛發出去,立刻秒回一句。
——“耶耶青春無敵!”
程向南沒忍住樂了,也給回了個倆酒瓶“幹杯”的emoji。
随後他起床,趿拉着板兒進衛生間放水,三瓶啤酒連半罐芬達的威力不容小觑,牽連得他一晚上光找廁所了,要不是年齡上來了酒量卡在這兒,程向南估計再多跑幾趟,他能跟馬桶拜個親家。
掙紮着從桃園結拜的不歸路裏出來,程向南左右沒事,索性頂着一頭亂毛,破罐破摔地開始打掃衛生。
等到打掃出來的雜物裝滿三個大垃圾袋,抹布重新洗了第十二趟,陶玉才從夢裏回到現實——他其實是不怎麽做夢的人,可昨晚的夢境異常豐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做的倒不是噩夢。
可當陶玉滿臉疲倦地推開房門,卻被鎖住的廁所門擋住去路。
這與夢中場景無限趨于重合的現實,還是難免讓他回憶起夢裏一整夜都找不到廁所的無助與隐忍,心情愈發躁郁。
過了得有小半分鐘吧,聽見動靜的程向南才擰幹毛巾,打開廁所門走出去,陶玉已經倚着洗漱臺連打四個哈切。
此刻看見分明一宿沒睡一直在發出噪音,卻可恥得精神奕奕的程向南,非常想打第五個。
“醒這麽早?”程向南看眼手機鎖屏,挑下眉,“這才幾點。”
“值日。”陶玉言簡意赅道。
哦,那是得起早點。
不用早起,一會兒還可以随便補覺的程向南側身讓開位置,當着還有一整天安排要做的勤勤懇懇的小陶同學的面,露出了那種廣大勞動群衆都極為唾棄的資本家無知嘴臉。
陶玉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扶着牆緩緩扭頭看了他一眼。
主要是用眼神罵人。
其次……其次是注意到了程向南只穿了內褲的下半身,陶玉一頓,連着正在不太熟練地罵人的眼神也頓了頓。
“怎麽了?”程向南見他沒動作,不禁低下頭問。
陶玉打着今天醒來以後的第五個哈切,突然起了壞心眼,他有點小緊張地攥緊T恤邊的布料,經過洗手臺的時候,佯裝不經意問:“有、有人誇過你,腰窩好看麽?”
“屁股也,翹。”
程向南差點兒給聽樂了。
不能怪陶玉段數太低,只能說敵方防禦值太高,我方裝甲未能擊穿。
要知道這類誇獎……如果能算得上是誇獎的話,程向南以前是真沒少聽,無非現在說這話的人是陶玉,那還值得他費心給說道說道。
程向南笑着關門,禮尚往來道:“有吧,但印象不深,小陶同學你的也不賴。”
陶玉偏過頭,擡手擋住就要被門阻開的視線,朝程向南微微仰頭,直視着他,很認真地問:“你老是,跟人說,這、這些挺那什麽的話……有,有人罵過你耍流氓,嗎?”
——有沒有人管管這賊喊捉賊的小流氓啊。
程向南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替自己辯解了句:“我沒有老是跟人說這些。”
“哦……”陶玉慢吞吞應了,明顯是沒信。
但他還是無比自豪地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沒,沒人誇過,但我,自己,也覺得。”
他說完就關上門,專心致志地洗漱起來,留着在外面氣得快笑了的程向南待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拍了拍門,一邊笑着罵他有沒有這麽記仇啊。
一邊催他快點,說是要帶着出去吃早飯。
早飯吃了小半個小時,二十分鐘花在路上,程向南點了個黃油奶包外帶,讓陶玉帶在身上吃,免得學校裏餓了沒地兒買,自己則又點了幾只糖鹵的鴨翅,還要了蛋花湯,正坐在位子上不緊不慢,瞧這架勢是還要吃上半小時。
所以說真正記仇的人是誰啊。
陶玉揣着四個奶黃包,默默地盯着程向南看。
但他沒再試圖挑釁,估計也是覺得無語,才懶得跟程向南事事計較,顯得他也怪幼稚的。
程向南得意地笑起來,眼睛飛快地彎一彎。
“去吧。”他說。
說完又仿佛不放心,拉着陶玉逼人落座,又聊了幾句周斌。
程向南同他說大剛就算了,只是蠢,算種罪惡也只是小罪,忍忍也能過去,可周斌這人吧:“不規矩,壞也壞得不高級。”
程向南想也不想,說。
“這種人害不了別人,最會害身邊的人,你離他遠一點,別被招惹。”
陶玉自然是無可無不可,點點頭,應了聲。
程向南看他一眼,這麽聽話,倒讓他原本還斟酌着要往外說的道理頓時沒了用武之地。
這麽想着,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
可見這人有時候就是犯賤,不聽話麽手癢,聽話麽心癢,程向南盯着陶玉看了一會兒,又克制地挪開目光,被盯着看的人倒是渾然未覺,筷子戳着剛端上來的鹵鴨,是很想吃的,但又怕自己自作多情,程向南是真的幹脆一只都沒給他點。
幸虧程向南沒真混賬到那個地步。
“……想吃就吃吧,付了錢的。”
身邊正好有人經過,在同老板娘交涉,好像是本地的幾個探店博主,帶着拍攝器材進店來,主打一個蹭吃蹭喝。
程向南頭也不擡地戴上口罩,對這類行為沒什麽明顯的好惡,他平靜地把裝着鹵鴨的盤子推到陶玉面前,好像這事兒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程向南話裏帶着幾分笑意,對他道:“我怎麽會讓你挨餓,我身份證上寫的是大剛嗎?”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可在這笑意裏,陶玉又隐隐感覺自己被人帶壞。
他耳尖微紅,像是不好意思,可程向南在背後嘴人的姿态過于理直氣壯,笑完之後面色如常,不慌不忙,伸筷子夾鴨翅膀都做出了幾分潇灑自如的江湖氣,完全不像個能跟高中生老是較勁兒的幼稚王。
卻偏偏是這樣的人,等到那幾個探店的博主架好機器開始說話拍攝,就默不作聲地又戴一層口罩。
見陶玉嗦個鴨翅磨磨蹭蹭,半天沒從位子上起來,他倒也不催,只是跟着坐到他身邊,背對着攝像機,讓陶玉吃慢一點沒關系。
遲到了也沒關系。
不用着急。
能這樣語氣淡然地說反話,可見不是沒關系,更不是可以不用着急。
陶玉明顯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吃東西好慢,影響程向南回家了,卻忘記自己才是應該在時間上被處處關照合理配合的學生。
他趕緊三兩口吃完最後一點,見臺面清得差不多,逃避似的起身,低聲讓程向南快些走,又細聲細氣地說:“你,是不是,還好、好忙呀……”
程向南掃碼付錢的動作一頓,神色有些微妙地看着陶玉,越看越覺得不能放心——這小孩兒實在太好欺負,被逗着弄了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還要擔心怎麽看都是屁事不幹的程向南有沒有因為自己的問題而影響了行程。
不過程向南不混蛋,但也不是什麽好人。
他樂得享受陶玉某些程度上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讓步,這讓他心情愉悅,看什麽都覺得可愛,也算某種程度消融了早餐時遇見帶着一堆攝影設備的探店博主的不快,他覺得麻煩。
可時至今日,陶玉在程向南跟前的膽子大了明顯不止一星半點,他心裏好奇,就敢小聲提問質疑,問他:“為什麽,要遮臉。”
程向南毫無責任心地繼續逗他,面不改色道:“因為我是個公衆人物。”
這個理由給得充分,公衆人物的确不能随便露臉。
只不過陶玉相當具有辯證思想,聞言,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如實說:“可、可是我沒見過你呀。”
不管是在電視上,還是在戚姐常常用來跟人吵架的微博上,偶然戚姐同人吵到一半有事要忙,總把手機往陶玉那裏一塞,請他幫忙,然而這個舉措明擺着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只不過是結果上反上一反,陶玉就不是能跟人吵架的人,更別提吵贏。
所以每次戚姐忙完回來一看手機,臉色總要臭上三分,狡辯道是陶玉輸了,不是她輸了
她才不會輸給網上的這幫臭傻逼。
然而戚姐暗湧的倔強此刻卻是無人問津,程向南見他不好忽悠了,學會質疑了,心底開始像每個親手養大小孩兒……或者貓貓狗狗多肉紫藤等自家崽的家長一般發出感慨,輕嘆孩子大了,不好玩了。
可他面上卻故技重施,裝出一副非常坦然的自在目光,輕描淡寫垂睨陶玉。
程向南:“因為我是個非同一般的公衆人物,不是一般人會看的。”
陶玉似懂非懂地猶豫了會兒:“不,不紅呗?”
程向南不說話。
不僅不說話,還盯着陶玉一看就是半天。
這下不好意思的人就又多了一個陶玉,他老被這麽盯着,像什麽舉世罕見的俗世奇觀,只好疑心自己是不是比別人多長了兩只犄角,要不也不能招人這麽盯着他看。
結果陶玉還沒在地上找着水坑照照鏡子呢,程向南的胳膊率先擡了起來。
“铛。”
下一秒,陶玉在沒有任何心理防備的情況下,捂着腦門兒“噔噔噔”地往後連退三步,為他剛才莫名挨的腦瓜崩兒向程向南投以難掩震驚的目光。
程向南眼角眉梢滿是淡淡的笑,帶點蔫壞的損勁兒。
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就這麽很輕地彎了彎,只一下,就那麽輕描淡寫的一下。
陶玉揉揉腦袋,甚至沒來得及生氣,已經悄無聲息蔫了火。
“去吧。”
程向南的嘴唇藏在口罩裏,勾起的弧度卻能被人感知到,他像十五分鐘之前那樣輕快地喊他上學。
陶玉沒理他,還生着氣呢。
他只抓了奶黃包揣書包袋裏,又把包往一邊肩膀上一擱,小跑兩步,就流進了梧桐大道的人群裏,跑起來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程向南帶笑的目光停靠在原地看他,陶玉頓了頓,沒忍住,又扭頭看一眼程向南的眼睛。
那樣黑,薄眼皮。
心眼兒卻又黑又厚實,像他的眼睫,密密的。
好會撩人心氣。
“晚點來接你放學,別亂跑,少跟壞同學玩。”程向南見他望來,很輕地彎下眉,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囑道。
可陶玉只是輕輕撇下嘴,“嘁”了聲,像是厭煩他話好多,重複好多遍,然而很快他又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甚至來不及轉身,不小心被程向南看到,他心想,值日好險要遲到,早上六點半的太陽真好,程向南的眼睛很好看。
當然,程向南覺得他的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