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此生不換(十三)
此生不換(十三)
暮色沉沉,傍晚的月藏在紅色的雲朵中。薄薄一片月牙,像是被風吹走的木屑,只是邊緣被打磨地十分光滑。
巷子裏飄散着香氣,猶如蒸籠一般将這股味道緊緊扣牢。小巷尾端,兩串鞭炮噼裏啪啦地響着,有些突兀,卻把春末的喜氣用歡快地方式表現出來。
宴池忙裏忙外,她的左手手指上戴着那枚用木頭做的戒指,穿了一件紅色的,小巧的外衣,穿梭在院子裏,像是一只紅色的飛舞着翅膀的蝴蝶。
她一會兒指揮着阿簪把東西擺起來,一會兒幫着阿顧收拾屋裏屋外。如果說誰對自己的婚禮最上心,那非宴池莫屬。
舒棠則不緊不慢地踮着腳尖,貼起喜字來。她做事穩當,沒有宴池那樣急迫,只是偶爾才回頭輕聲叫着宴池的名字,讓她看看自己貼的位置有沒有變歪。
院子不大,活兒也不多,不一會兒便被歸置地整整齊齊。
門口有兩隴鮮花,周圍盤旋着蜜蜂和蝴蝶;石獅子特意選了小一些的型號,配着這面積不大的宅院,竟然多了些溫暖和喜感。
門上貼着兩張喜字,再往裏看,端的是熱熱鬧鬧,一片祥和。
待天色漸漸暗了一些,阿顧忙着讓廚房準備飯菜。門外有人敲門,她跑出去打開門,發現對面是許久不見的莊嘉。
“阿顧——”莊嘉抱着一個紅色的盒子,探着腦袋出現。她揚起一抹笑意,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好久不見啊!我聽說……宴池要成親了诶……”
阿顧不知如何是好。這事雖然隐秘,但保不齊會傳到誰的耳朵裏。
莊嘉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鼓足勇氣說道,“恭喜宴池和唐亦殊啦!我新買的禮物,祝她們百年好合。”
說完急匆匆地将盒子塞到她懷裏,想要開溜。
奈何阿顧反應很快,直接一把抓住她,眼睛閃爍着愉快的光芒。“莊小姐,既然來了就進來喝杯喜酒再走吧!”
她本以為這姑娘是來挑釁的,沒想到她還帶了一箱沉甸甸的禮物。這場婚禮本就有些冷清,如果多些人祝福,那也是好的。
于是宴池剛将樹上的許願牌挂好的時候,莊嘉正不知所措跟着阿顧走進小院。
“莊嘉?”宴池拍拍手上的塵土,以為自己眼花。“你怎麽過來了?”
莊嘉抿着嘴,又指指阿顧手中的箱子,低聲說道,“聽說你辦喜事,所以來看看,順便給你拿些賀禮。”順便兩個字,她說得尤其重。
宴池接過箱子,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突然閃現在腦子裏。但她只是将東西交給阿簪,讓她放在書房放好。
“阿棠呢?”她又順口問道。
“唐小姐去換新衣服了。”
“嗯對!”宴池點點頭。
這才轉過身子,用戲谑的語氣說道,“我這院子也只來了你一個客人,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莊嘉不想正眼瞧她,看了看身旁的樹,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真心喜歡她?”
“當然。”宴池信誓旦旦。
莊嘉點點頭,“我聽說了一些事,如此看來,唐亦殊确實像父親和哥哥說的那樣,比我強了不止一點。”
她年幼時,唐亦殊就因為自己解除婚約的事情在□□出了些名頭,身邊的名門望族都覺得奇怪,更有一些小姐覺得丢人,可父親和哥哥卻說她與衆不同,不走尋常路。長大後,她和對方進入不同的部門,唐亦殊雖有父親的光環加持,卻沒有父親的庇護,因此走得舉步維艱,可身邊也有認識的人對她贊譽有加。
莊嘉不明白她有哪裏特別,每次和父親吵鬧的時候,他總是會說,和人家唐家小姐學學!
父親是個武将,做事從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他對唐亦殊欣賞,她并不覺得稀奇。可她一向看着稀罕的公主也喜歡唐亦殊,她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無論如何,唐亦殊的這份膽量确實讓她由衷地佩服。
在她挑選賀禮想自己背着家人送來的時候,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不管外界有什麽樣的流言,唐亦殊從來沒有主動說過她的壞話。
她确實如父親誇贊的那樣,是個坦坦蕩蕩、光明磊落還不走尋常路的人。
“雖然你父親誇她的話我們很受用,但你本來也不用和任何人比較。”宴池拍拍她的肩,“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就留下喝一杯?”
莊嘉的耳根微熱,“當然,我好歹也是你們的客人。”
她急急忙忙提起裙擺走向宴池指着的方向,小聲補充道,“公主,我想和你道歉。你是我們韶國的英雄,和我哥哥一樣,我不該讓別人那樣說你。”
宴池笑起來,“我不在意別人怎麽說,我只想做我該做的。”
安排好莊嘉,宴池也回屋換衣服。
她穿的本就是喜服,只在外面換了一件拖尾的紅色罩衣。衣服的袖子、衣襟上都繡着精致的花紋,在燈火搖曳下晃出好看的影子。
宴池給自己畫了眉毛,唇上點一點色彩,看樣子大差不差便提着裙子去找舒棠。
舒棠已經把頭發挽起,同樣是紅色喜服,頭上插了一支金色發釵,在餘晖下顯得搖曳生姿。
她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進入室內。
阿簪已經擺好畫像,手中拿着冊子,還不忘照顧一旁發愣的莊嘉與阿顧。
“公主,不用紅罩頭嗎?”
“不用不用,我倆熟得很。”宴池擺擺手,笑得樂呵。
“那我們就開始了?”阿簪看向舒棠,有些緊張地問道。
“有勞。”舒棠将裙子微微舒展,兩只眼睛眨啊眨,既有好奇,又不乏溫和淡定。
此時月亮完全顯露出來,月光靜靜落在門前臺階之上。
“如此,我們就開始儀式了!”阿簪翻開冊子,見宴池用龍飛鳳舞的字體在上面寫着,“白頭之約,紅葉之盟,宴棠締約,良緣既成。”
“一叩首,拜天地——”
阿簪目光灼灼,眼神緊緊盯着那幾個大字,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出口。
宴池牽着舒棠的人,兩人幾乎默契地同時轉身,身體向着門前,彎腰拜向門前月光。
“二叩首,拜高堂——”
此時,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沖進來,打斷了阿簪接下來的流程。
“還來得及嗎妹妹?”
先跑進來的是舒棠的哥哥,唐胥。他頭發有些淩亂,眼神驚懼,又心疼地看着她。
“哥,你怎麽來了?”
唐胥撓撓頭,“今日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嗎?爹不讓我出門,我廢了很大的勁兒才出來的!好在,還趕得及。”
舒棠挽着他的胳膊,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樣子,不知該哭該笑。
“對了,剛認識一位兄弟,說是宴池的朋友,我們就一起來了。”唐胥說完,把目光轉向一旁。
宴池看起來要淡定地多。她抱着胳膊歪着腦袋,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呦,您還記得來啊?”
好似完全不在意對方的存在。
宴戚從懷裏掏出請柬,又拿出一個長方形盒子,語氣不怎麽友好,“怎麽,不歡迎我?那我走?”
說罷作勢要走。
阿顧自然站在門口擋住他,笑得一臉谄媚,“陛下,大喜的日子,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宴池上前奪過他手裏的盒子,端詳了一番,說話上還是沒有半分退讓,“來這麽晚,我還以為你打算直接吃晚飯呢!”
阿顧伸出手指輕輕“噓”了一聲,“公主,要鬧別扭可要錯過吉時了。”
宴池見好就收,把盒子遞給阿顧,擺擺手招呼幾人。“好好,趕緊地,宴戚,去我後邊站着,我還得辦後邊的儀式呢……”
等這番話說完,唐胥終于反應過來,那人何止是宴池的“好兄弟”,還是對方的兄長,自然也是韶國的天子。
唐胥屏住呼吸,有些無措地看着自家妹妹。
宴戚也意識到什麽,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聽宴池的埋怨,自行站在身後。
高堂的座位上,本該坐着兩人的雙親,可宴池和舒棠身邊沒有親朋前來,于是提前畫好了各自母親的畫像挂在牆壁之上。
宴戚見左右兩邊都是女子,似是感嘆,“看來我們兩家還蠻相似的。”
“陛下可要……”阿簪指指座位。
宴戚笑着擺擺手,只站在一旁,“小池,和唐……和亦殊給母親行禮吧。”
阿簪和阿顧端着茶杯站在一旁,待兩人行完禮,将杯子遞給她們。宴池和舒棠相視一笑,把杯子重新敬給各自兄長。
宴戚猶豫了一刻,還是接過,看了一眼唐胥,溫和示意。
“三叩首,對拜——”
阿簪說完,宴池和舒棠面對面站着,行拜禮。待兩人起身後,窗外近乎暗下來。
莊嘉先拍着手,也不顧宴戚的臉色,高興地嚷着,“百年好合,百年好合!是不是該入洞房啦!”
“呵呵……”唐胥抓住妹妹的衣袖,在原地躊躇,不知是否該真的進行這一步。阿簪則驚訝地“啊”了一聲,把冊子翻了又翻,直到阿顧直接抽走,手指敲在她腦袋上,“她說啥你信啥,說你傻是一點都不假。”
阿簪氣結,對方卻已經笑眯眯地拉着她進行下一項了。“走走走,趕緊去收拾東西,我讓廚子準備上菜了!”
宴池和舒棠挽着手臂走在走廊,正好月亮漸漸飽滿起來,變成一個澄清明亮的玉盤。
宴池帶着她走到樹下,清風吹過,木牌相互碰撞,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舒棠伸出手臂,挑了一個仔細看起來。
“長相厮守,百年好合。”
看筆觸,自然是宴池的心願。
兩人擡頭,繁茂的枝葉之間,月亮的花落在每一片葉子上。天空湛藍,顏色好似海水傾斜在幕布之上。
宴戚站在門外,看宴池紅色的衣袖放在背後,不多時,輕輕攬在另一個人的腰上。
舒棠向右靠近,頭默默偏向她,又繼續擡頭看着遠方。
溫柔地風依舊在身邊流動,枝條輕柔擺動,飯菜和酒香萦繞着這座小院。
她們的世界只有彼此,這一切看起來都美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