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讓她墜落(十六)
讓她墜落(十六)
裴雲岫獨自去了醫院,醫生和算命先生說得差不多,開始以“挺好的”作寒暄和安慰,中間詳細解釋了她的身體情況,最後以“沒什麽大問題,情緒上要放松”作結。
在多次确認後,醫生也只是說,“檢查出來多囊,可能懷孕有點困難,但不是大問題,其實很多人都會有,好好吃藥,做好調理。”
回家的吃飯她看到陌生男人扶着一個孕婦,他的臉上是小心翼翼地心疼,女孩兒笑了,可是下一刻因為疼痛發出“啊”的一聲。
這樣的疼痛會時常發生,而分娩那一刻的陣痛與危險,裴雲岫已在看着李昀生産的時候就有所體會。
算命先生的話又回響在她的耳邊,“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嘛,越強求越痛苦,想開點。”
從前,如果有人和她說,莫強求,她肯定會發自內心地覺得對方有病。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好像有點理解。
如宴池那樣看似什麽事都風輕雲淡的人,是不是心底也有難以釋懷的隐痛?她突然明白宴池每次聽到自己的問題,臉上淡淡的迷茫和悵惘,或許宴池也會想,對于一個逝去的人,喜歡與否真的重要嗎?
也正是因為昨日宴池的篤定,她才知道,原來那種深深的執念,源于她對安羽還未說出的情愫。
那是愛嗎?她不知道。
但這感情比友情強烈,深厚,又如友情靜寂無聲。
在年少時,是安羽的熱烈和勇敢感染了她,但她瘋狂燃燒着自己,最終留給裴雲岫無限地遺憾。
她常常責怪她的不辭而別,其實又明白,對方的身體和精神遭受着怎樣的折磨。
裴雲岫緩緩走出醫院,看着人來人往,不遠處救護車快速駛來。每一天,都在有人出生,死亡,擦肩而過的一個陌生人,或者就是別人眼裏重要的愛人和家人。
一個人要如何生活,才能讓時光慢慢流逝,留住眼前的愛人不要離開呢?要如何祈禱,才能讓那個人聽到自己的呼聲——
一切都不再重要,周圍的人出現,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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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地間只剩下自己。
卵巢多囊的事情裴雲岫沒有和宴池、陸冰解釋,只是簡單地說,一切正常。
宴池約她出來遛狗——如陸冰所言,如果沒有這條狗,你倆都不出來我都不覺得奇怪。
但裴雲岫知道,宴池在她心裏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像陸冰一樣。
雖然陸冰脾氣直率,說話做事都不過大腦;雖然宴池嘴巴很毒,分析問題總是一針見血,連緩沖的時間都不留給她,但她們都是自己的朋友。
就像她們都原諒了這個固執、冷漠,有時又莫名其妙的自己。
“灰灰可能要找到領養人了。”宴池和裴雲岫緩緩走着,身前是兩條狗。
“怎麽,有合适的?”
“嗯,好像是退伍軍人,不過我還沒核實好信息,但看對方的言談,覺得挺不錯。”
裴雲岫看着灰灰,在夕陽的照射下,它的身上在發亮。在哈尼依然乖巧,回頭看着她,滿眼歡欣雀躍。
“你的朋友一定很愛這只狗。”宴池忍不住說。
“嗯?”
“哈尼诶,可是甜心的意思。”她輕輕地說。
裴雲岫一愣,過了一會兒才說,“原本這只狗是她要送給我做禮物的。”
但那時她沒有那麽喜歡寵物,還是拒絕,于是安羽養它到兩歲,直到去世後,裴雲岫才重新養回了原本屬于自己的哈尼。
宴池心裏明了,只是點頭。
兩人快要到家的時候,一個女孩兒跌跌撞撞出現在視線。她穿着粉色的襖子,只是有點發舊了,小丫頭搖搖晃晃,看到哈尼發出“呀”的一聲,一邊吃手一邊瞪大眼睛看着它,充滿了好奇。
裴雲岫牽住狗,害怕哈尼吓到她。
此時,女孩兒的側方有一條野狗緩緩走來,雖說不是大型狗,但它的體型但是比女孩兒大了許多。
裴雲岫半蹲着,想讓女孩兒過來。
“來,寶貝,到阿姨這邊來。”
女孩兒太小了,看到陌生人,還是忍不住後退。但那只龐大而溫順的狗狗依然吸引着她的視線,她放下手,看着哈尼猶豫。
宴池看到那只野狗也在流口水。
灰灰發出一聲低吼,試圖遏制野狗不斷前移的腳步。
哈尼也早已意識到什麽,但她還是率先擋在了裴雲岫的前面。
“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雖是這麽說,宴池還是輕輕松開了缰繩。
灰灰沖上去作出威脅的動作,強壯的肢體和露出的獠牙與野狗形成對峙。
裴雲岫摸摸哈尼,哈尼也上前,發出不住地吼叫。
好在野狗還是退縮了,龇着牙離開。
女孩兒好像開始對一切後知後覺,看着野狗的背影發出大聲地哭喊。灰灰欲上前,被宴池喝止。
哈尼甩着尾巴,帥氣地在她跟前爬下,露出和善的笑容。女孩兒見狀,果然哭聲小了一些。
“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宴池再次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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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岫是個什麽都不太喜歡的人。大概是因為,一旦喜歡得濃烈,就有可能面臨分別。
哈尼被送去洗澡,宴池騎車帶她遛彎。
“我覺得我特別像你的車夫。”宴池忍不住調侃。
“那下次我帶你。”裴雲岫坐在後邊大聲說,又用雙手拍拍她的肩,“宴池,下次給我介紹個老師吧,我也想學這個。”
“你有毛病啊,有車不開?”
“說實話,我還挺喜歡的。”
宴池回頭看了她一眼,非常意外。“沒想到你喜歡這麽爆裂的東西。”
裴雲岫沒說,從看到宴池騎着車離開的那一晚,她就對她的車有點興趣。但宴池好像已經意識到了,“你不會頭一次看到我騎車就感興趣了吧?”
裴雲岫只是不住地笑。
宴池無語,“你可真能憋!”
“你不也喜歡嗎?”
“我那不是喜歡,我是沒辦法,我又沒錢買車。”
“二手車?”
宴池翻白眼,“你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為了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質,她的大頭兒都放在了房租上,因此買車養車的錢就沒那麽富裕。再加上她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同伴沒有寵物,買摩托車是相對值得的選擇。
“你們不會都以為我特喜歡騎車吧?”宴池不可置信地問。
“我不知道,但是你騎車的時候,很帥。”
“看在你誇我的份兒上。”宴池想了想說,“以後我的摩托可以給你騎,當你的坐騎。”
“那你怎麽辦?”
“那時候我就有錢了,我買個大卡車。”宴池說。
她看着遠方,腦子裏卻想到了別的。
“系統,這次不會莫名其妙地生病吧?”
“哪能啊。”系統安慰她,“你想想,可以看到舒棠诶,你怕什麽。”
那只是尋常的一天。
裴雲岫還沉浸在對新事物的好奇中,她不曾察覺冰山融化,亦不知道離別的谶言。
宴池果然幫她找了不錯的教練,得知她要考摩托車駕駛證的時候,教練直接地說,“會曬,多抹點防曬。”
但考證的計劃還沒開始就被打斷了,裴母打電話過來,問和吳嘉言的感情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們沒在一起。”裴雲岫打斷她,“媽,我倆沒可能了,都那麽多年了。”
“怎麽會呢,小時候你們分手的時候,我記得要死要活的。”
裴雲岫忍不住皺眉,又聽母親還在說,“那時候你們還小,現在長大了,你都三十多了,不要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一起玩兒了,都是些什麽人!”
“人家都有正經工作,再說怎麽就是玩兒了呢?”
“我不管,我覺得這個吳嘉言挺好的,個子高,人也長得好,以後可以入贅到家裏。你知道的,你姐姐的對象心氣高,這個吳嘉言看着不錯,很好說話呀!”
“所以你已經和他見過面了?”裴雲岫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什麽時候?你和他說什麽了?”
裴母在電話裏停頓,好似突然冷靜了下來,“是他和我聊的,秀秀,媽媽也是為你好,這麽些年了,我看來看去,這個男孩子不錯的。”
裴雲岫嘆了口氣,想要點煙又覺得無處下手,她想再說些什麽——
“媽,你別管了,我以後不會結婚的。”
“不結婚,不要孩子,以後誰給你養老送終呢?我和你爸總會死的啊!”
“我也會死,沒事兒。”
“你聽聽你在說什麽!裴雲秀,你要結婚,要生孩子,你過得太兒戲了,你出國那些年到底學了些什麽!”
裴雲岫把手機拿遠,想了三秒,挂斷了電話。
他們明明知道,從出國回來後,她就變了,變得不乖,變得叛逆,每次聊到國外的事情,她都會反應激烈,那是她的軟肋,卻被一次次攻擊。
但他們不知道,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她只是褪去了外衣,想要做真實的自己。
裴雲岫直接給吳嘉言打電話。
“你和我媽見面了?”
對方很久沒說話。
“之前的約定作廢了,你不用再來了。”裴雲岫接着說,“你覺得我缺你這個人嗎?男人,我多的是。”
“秀秀,我很擔心你,真的,我害怕是阿姨逼着你要孩子,你才有了這個想法,我只是想幫你,沒有別的意思。”
“你可真有意思,吃多了撐着了?”裴雲岫想也沒想就直接說道,“我做什麽需要你來管嗎。”
“我們見個面聊吧——”吳嘉言還想再說什麽。
“不用了。”
“我真的只是想補償你!”
裴雲岫直接挂掉電話。
哈尼跑過來安慰她,一頭紮進了主人的懷抱。
“哈尼,我的哈尼呀。”裴雲岫看着她,發出了低語,說出了心底一直藏着的話,“如果安羽也在就好了。”
她真的能給那個孩子幸福嗎?
那個孩子會不會變成安羽,變成自己,變成宴池,明明她們都在那麽努力地活着,可是都只是別人眼裏的工具——
她能夠保護好那個孩子嗎?
裴雲岫看着哈尼,輕輕地撫摸着她。
一下,兩下,三下,哈尼默默垂着頭,無法給出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