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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食

第四章 、白食

硯城裏有個男人,人憎鬼厭。

齊家九代單傳,上一代掌櫃八十五歲才得了齊田這麽一個兒子,寵得如珠如寶,從小就舍不得拂逆他的心意,就算他不小心嗑着門檻,明明不怎麽疼,他也哭得呼天搶地,齊掌櫃心疼兒子,當場要人把門檻鋸了。

鬧了幾次下來,每次都讓齊田得逞,他心裏透亮,知道自個兒得寵,于是更嚣張,吃的、用的都要最好,還浪費得很。

豐盛的一餐,他嫌熱湯太燙、米飯太白、豬肉太油、酥餅太甜,仆人伺候他用餐,剛喝了一口湯,他就直嚷着燙燙燙,用力推開仆人,熱湯灑在好衣裳上,毀了遠從鄰城買來,今日才第一次穿的衣裳。

縱使金山銀山,也禁受不住這樣的浪費。

齊家雖然有些積蓄,但這流水般的揮霍,才十多年光景,齊家不但收了生意,門前冷落車馬稀,整個家也破敗,仆人走得一個不剩,田掌櫃生了重病,也舍不得看醫生,用最後一點財産,替兒子娶了一個妻、一個妾,才安心死去。

尋常人家只娶妻,除非富貴豪門,元配多年肚子沒動靜,為了傳宗接代才會勉為其難納妾。

齊掌櫃連死前,都擔憂後繼無人,寧可病死,也要花錢替兒子娶進妻妾,就盼着往後齊家能夠人丁興旺。

只是,父親過世後,齊田非但不思振作,還當自己是公子哥兒。

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他就在硯城裏轉悠,到父親的故交家裏,肆無忌憚的要吃要喝,不但吃了主人的食物,連衣裳也穿回家,日日吃飽喝足、光鮮亮麗。

漸漸的,衆人從容忍,變得敷衍,他也不知客氣,吃喝要是有一樣不如意,就大肆咒罵,踢翻椅子、推翻帳臺,鬧得別人也不能做生意。

家裏的一妻一妾,都是娴淑的婦人,雖然生活刻苦,但也不曾抱怨,但是丈夫在外頭的行徑,總讓她們羞得擡不起頭來,偶爾鼓起勇氣,勸丈夫收斂一些,但丈夫根本不聽,還罵她們多管閑事。

日子久了,硯城裏的人們遠遠看見他走來,就忙着關門閉戶,任憑他在外頭如何叫嚣,硬是不放他入門,最後他只得悻悻然離去。

知道這招有效,困擾的商戶有志一同,都用這方法對付。

說也奇怪,城裏沒得吃喝,齊田還是能吃飽喝足,回家時連連打着飽嗝,油光滿面的模樣,跟妻妾的面黃肌瘦、骨瘦如材形成強烈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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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決定找一天,在丈夫出門之後,遠遠的跟在後頭察看。只見沿路人人回避、家家關門,丈夫卻一派輕松,彷彿要去赴宴似得,滿臉春風得意。

就這麽一路走,走到城外的墓地。

墓地裏有新有舊,舊的無人奉祀,墳前連一柱香都沒有。新的倒是三牲素果樣樣不缺,祭品比一般家宴更豐盛。

只見齊田坐到新墳前,連筷子也懶得用,動手撕下一只肥得流油的雞腿,往嘴裏塞去,愉悅的大口咀嚼,慢條斯理的把祭品吃完。然後,再往另一座新墳走去,熟練的挽起袖子,貪婪的大吃大喝。

妻子回到家中,把事情說了一遍,妻妾二人為了丈夫的寡廉鮮恥,抱頭哭得好傷心。

渾然不覺的齊田,吃飽回到家裏,又是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以為自個兒的行徑,誰都不知道,還暗暗得意,吃飽喝足還不用看別人臉色,他實在太聰明,才能想出這個法子。

但是,這日子也沒能持續多久。

有一日清晨,齊田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屋外喧嘩叫罵。

“姓齊的,給我滾出來!”

“在我家裏鬧就算了,竟鬧到我家墳上去了。”

“可不是嘛,我爹、我娘、我爺爺、太爺爺,都哭着來托夢,說祭品都被這家夥吃了,他們餓得都快飄了。”

“還說呢,他吃完就把雞骨亂扔,引來野狼,把我家祖墳刨了,連累我祖宗們被啃得支離破碎。”

門外衆人愈罵愈兇,個個義憤填膺,還有人猛踹木門,薄薄的木門晃動不已,幾乎要被一腳踹穿。

“別當縮頭烏龜,出來說清楚!”王掌櫃喊着。

連好脾氣的林夫子,也氣得滿面通紅。

“你、你出來跟我家先人們賠罪——”話說到一半,一口氣喘不過來,林夫子軟癱在地上,大夥兒見狀連忙去攙扶。

怕林夫子氣壞身子,衆人改怒為憂,顧不得跟齊田算帳,急急攔住經過的牛車,讓臉色發青、胡須發白的老人家躺在車上,一路往醫館送去。

躲在門後的齊田,瞧見人們離去,松了一大口氣,絲毫不知道該要反省,躺回床鋪上就呼呼大睡。

白晝裏有人擋道,沒關系。

齊田決定,夜深人靜再出門。

睡了一個飽覺後,他一邊哼着小調,一邊穿衣穿鞋,才剛踏出門,一陣石雨就轟隆隆落下,不但打得他全身發痛,其中一顆還把他額頭打腫了,逼得他迅速退回門內。

大顆小顆的石頭,全都認定他當目标,一顆顆朝屋裏扔。

就算關上門,石頭打在門上、窗上,發出的噪音也讓人發顫。哭着睡着的妻妾,被吵醒之後,都坐在床上不敢動。

“別坐着,快去瞧瞧,是誰在作亂。”他不敢去看,卻要妻子去瞧。

妻子鼓足勇氣,偷偷挪到窗邊。說也奇怪,她一靠到窗前,轟隆隆的石雨就停了,透過窗戶縫隙看去,只見昏暗夜色中,一個個穿着壽衣的鬼,身旁帶着紙紮的童男童女,鬼氣沖天的等在外頭。

“瞧見是誰了嗎?”齊田匆匆的問。

“是、是——”妻子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才小聲的回答:“是那些鬼。”

“什麽鬼?”

“被你吃了祭品的那些鬼。”

齊田皺着眉頭,靠上前想看仔細些,大顆小顆的石頭又打來。他連忙退回來,指揮小妾上前,石雨果然又停了。

“去問問它們,到底想怎麽樣。”

小妾無奈的隔着窗子,感受森森鬼氣,害怕的重複丈夫的問題。回應她的是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驚駭得她秀發根根豎起。

“它們說,看着公公的面子上,往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再有下回,就要把你抓去當祭品。”她邊抖邊說,看見公公的鬼影,對着所有的鬼彎腰賠禮,一張鬼臉都丢光了。

齊田心裏有氣,重重踢了桌子一腳,把桌子踢得翻倒。

“不去就不去,告訴那些鬼,我還不希罕呢!”他用氣憤掩飾恐懼,一手抓起棉被,縮到牆角去,把爛攤子留給當鬼的爹收拾。

屋外的鬼鬧了一夜,到天色蒙蒙亮時,才飄回墳地,各尋各墳,躺回棺材裏頭睡覺,還囑咐紙紮的童男童女,注意齊田還敢不敢來偷吃祭品。

好在,被人被鬼警告後,齊田不敢造次,總算安分下來。

齊田的妻妾,原本指望丈夫戒除惡習後,能夠奮發圖強,就算不做大生意,也去找個工作,讓家裏能溫飽些。

可是,齊田從小嬌生慣養,只懂吃喝玩樂,不論哪樣工作都做不慣,當門房嫌站着腿酸、當替人寫信的嫌坐着腰酸、當店小二嫌話說多了嘴酸,嫌來嫌去最後還是回家,躺在床上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嫌棄家裏飯菜寒酸,寧可餓着不吃。

妻妾擔憂不已,就怕他活活餓死,某日清晨卻來了一張大紅色的帖子,齊田一看之下樂不可支,換上最好的衣裳,也沒說要去哪裏,徑自出門去了。

直到晚上他才回來,吃得嘴角油油,衣襟前、衣袖上也沾了酒漬,神情顯得無限滿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吃得盡興,走到床邊就軟倒,鼾聲響得隔牆都能聽見。

妻妾提心吊膽,怕他積習難改,又去吃墳上的祭品。但是,這回沒有人,也沒有鬼登門叫罵,甚至沒有半個人來抱怨。

雖然,不知道丈夫是到哪裏受到招待,但是兩人一日比一日擔心。

因為,齊田一日比一日胖了。

即使是短短半天,她們也看得出,回家的齊田,比出門時胖。才一陣子的光景,齊田已經胖得下巴肉直抖,五官被肥肉擠得難以辨認,胖大的肚子躺在床上,象是一座小山,連手指都胖得象是灌了太多肉的臘腸,在燭光下顯得有些透明,肥得險些就要滴油。

家裏的床鋪都讓齊田一個人占了,日複一日,他愈來愈胖。

眼看丈夫再胖下去,屋子裏就連站的地都沒有了,小妾決定學習妻子,偷偷跟蹤丈夫,看看他是去哪裏,又是吃了些什麽。

那日白晝出門,她遠遠跟在後頭,發現硯城裏的人們,見到丈夫也不關門了,全用詫異的神情,眼睜睜看着他走過,才在後頭交頭接耳,露出不解的表情。

小妾跟着齊田的腳步,穿過大街、走過小巷,途中幾次經過狹小得連她當差點擠不過的縫隙,胖大的丈夫卻輕易就穿過。不知走了多久,連她都累得想放棄,一手擱在牆上,低頭直喘氣,卻聽見前頭一聲叫喊。

“唉啊,齊爺,您怎麽這會兒才來啊,飯菜都快涼了。”

擡頭一看,出聲招呼的是個滿臉笑意的老婦人,背後有着一棟三層的華麗酒樓,從桌椅到燈籠都是簇新的,食物的香味一陣陣飄出,惹得人肚子裏饞蟲咕咕作響。

至于齊田則是嘴巴半張,流了一地口水,走向酒樓時還差點滑倒。

“今天要上的是什麽酒菜?”他迫不及待的問,熟悉的坐在一個位子上,雙眼貪婪的看着滿桌好菜。

“您別急,先吃前菜,主菜還在爐上炖着呢!”老婦人熱絡的招呼,臉上皺紋很深,簡直象是腌漬多年的梅幹。“放心,好酒好菜,吃喝管飽。”她笑瞇瞇的看着齊田。

“這怎麽好意思呢?”他的話前半段清楚,後半段就因為塞進一只油炸雲雀,變得模糊不清。雲雀炸得皮酥肉嫩,對頭一咬就是滿口濃漿。

“齊爺您肯光臨,是咱店的榮幸。”老婦人笑得眉開眼笑,親自斟上滿滿的酒。“要不是齊掌櫃當年對我們夫妻有大恩,這間客棧哪裏開得起來?可惜齊掌櫃過世了,如今招待齊爺酒菜,只是舉手之勞,日日都歡迎您來。”

“好說好說。”齊田掃光桌上的菜,整個人又胖了一圈。他想拿袖子擦嘴,但人變胖後,衣衫都短了,索性直接用手擦。“要不是妳店裏酒菜滋味好,我還不想過來。”被人一捧,他架子也端高了。

“是是是。”老婦人連連點頭,絲毫不以為杵,态度反倒更殷勤。

一個跟老婦人更老的男人,端着一鍋滾燙的石鍋上桌,縱然石鍋熱得直冒煙,他卻空手就能端起,彷彿感覺不到熱燙,臉上也挂着笑。

“齊爺,主菜來了。”他坐在齊田另一邊,老得像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屍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薄皮幾乎要裂開。

小妾從遠方看去,只見丈夫雙眼發光,像野狼見了綿羊,雙手顧不得燙,從石鍋裏抓出一塊肉,立刻埋頭大嚼,吃得啧啧有聲,因為嘴裏塞滿食物,他連稱贊的時間的都沒有。

那鍋食物不知是什麽,只見齊田吃得不顧儀态,吃肉還不夠,連骨頭都咬開,吸吮裏頭的骨髓,非要吃得一幹二淨,才又去吃下一塊。

詭異的是原本就肥胖的齊田,每吃一口就愈胖一分,小妾駭然的觑着,丈夫像吹了氣的皮球,肥滿得油滋滋。他探出舌來,珍惜的舔吮十指,直到雙手幹淨得象是剛剛清洗過。

只是,當他要收回舌頭時,卻赫然發現,吮盡美味的舌,已經肥腫得收不回嘴裏。

胖大的舌鼓脹,塞住咽喉,他無法呼吸,雙眼驚慌的亂轉,掙紮搭發出聲音。

“噫——噫——”

先前恭恭敬敬,口口聲聲稱齊田是貴客的老夫婦,一動也不動的看着他,非但沒有救助,反倒還笑瞇瞇的。

終于,肥胖的齊田轟然倒下,雙眼翻白。

“快,趁着新鮮,趕緊拖到後院處理。”老婦人說道,不顧滿地杯盤狼藉,伸出枯瘦的手拖着昏死的齊田,一路往客棧後頭走去,輕松得象是拎着一把青蔥。老頭子則是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渾身顫抖的小妾,擔憂昏死的丈夫,即使雙腿發軟,也蹑手蹑腳的跟上,小心的不發出任何聲音。

後院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肥胖的齊田腳踝用麻繩捆住,倒吊在鐵勾上。老頭子手握屠刀,利落的朝被肥肉擠得幾乎看不見的頸子一劃。

嘩啦!

鮮血瞬間湧出,流入下頭預備好的大鐵盆裏。斷氣的齊田,臉上象是蒙了一層豔紅滑膩的絲綢。

接着,刀鋒垂直劃下,割開層層肥肉,幹瘦的老頭子幾乎要埋進齊田的肚腹。熱騰騰的五髒六腑,噗通噗通的落進血盆裏。

“這家夥還真肥。”老頭子咕哝着。

“養了這麽些時日,能不肥嗎?”一旁的老婦人,已經在煮着熱水,等着要汆燙去腥。“肥才好,油多肉多,咱們正好做生意。”

老頭子動作熟練自如,皮肉與筋骨剝離的聲音,自有一番音律。一會兒之後,只見筋歸筋、骨歸骨,粉紅的瘦肉、白潤的肥肉各自成堆,鐵勾上只剩一層薄皮,連一丁點餘肉都沒有。

收起屠刀後,他端起偌大鐵盆,忍不住伸出長長的舌,在鐵盆上盤桓,饞得直吞口水。

倏地,偌大的鍋鏟往他後腦重敲。

“別打那些內髒的主意,快拿去收好,少一塊都不行。”老婦人厲聲警告,雙眼凸了出來,盯着丈夫嘟嘟嚷嚷的把鐵盆割到角落,用竹編的席子蓋好,确認一盆子內髒能保持透氣,又不受蚊蠅騷擾。

小妾躲在角落,眼睜睜看着丈夫,被烹煮成一道道菜肴,吓得魂飛魄散,腿軟得站不起身,只因怕死,才以手緊摀着嘴,渾身直抖。

過了不知多久,前頭響起人聲,老夫婦擦淨雙手,端起熱騰騰的菜肴,開始忙進忙出,皺巴巴的臉上重新堆滿笑容。

趁着兩人不注意,小妾逮住機會,來到前廳,只見滿室賓客,個個都在大快朵頤,一口一口吃着曾經是她丈夫的肉塊,每人都贊不絕口。

她驚駭得想拔腿就逃,但又怕引起老夫婦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好随便挑了一桌,就近坐下假裝是客人。

那桌獨坐着一個男人,啃骨吃肉正吃得銷魂,瞧見有美貌女子坐下,以為是客桌已滿,不得已來湊桌。

“小娘子是新客吧?我來這裏連吃了幾日,都沒見過妳。”美食加美人,這下子口福跟豔福都齊了。為了顯示熱絡,他還忍痛分享。

“這會兒人多,菜上得慢,妳先嘗嘗我這道去骨肘子,炸得可酥爛了,入口即化呢。”

濃油赤醬的肉塊,在筷尖顫動,送到她的嘴邊,濃醬一滴一滴的落下——

瀕臨崩潰的她,再也承受不住,摀着嘴往門外沖去。

回家之後,小妾哭着對妻子說出所見所聞,兩人抱頭痛哭,哭得聲音都啞了。

沒想到入夜之後,齊田竟象是沒事一般,晃着肥嘟嘟的身子回家,還差點卡在門框上進不來,入屋之後沒有盥洗,倒床就睡了,連鼾聲都沒有。

妻子狐疑不已,心驚膽戰的上前,确認丈夫完好如初,沒有少了胳臂或少了腿,更沒有被拆骨吃肉,這才松了一口氣,責備小妾胡亂編造。

先前鮮血淋漓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小妾即使被責備,也不敢靠近丈夫,當夜就逃回娘家,說什麽都不回來。

齊田醒來後,也沒去要人。

小妾偷偷打聽,聽見別人議論,齊田竟不再出門吃喝,變得安分度日,胖大的身子沒有瘦下來,卻也沒有變得更胖。

左思右想,那日見的事情太駭人,不能坐視不理,于是在某天,戴帽壓得低低的,出門去了。

四方街的那頭,走來一個風流倜傥的男人。

他衣衫貴氣,手持一把好扇,扇骨是黑檀鑲金,扇面素白,只落了一枚豔紅的印記,反倒更為惹眼。

這陣子他日日都經過這兒,心存愛慕的女孩們,總在這裏等他。雖然不敢上前說話,但只要看他一眼,就臉紅心跳,能做幾日好夢。

也有大膽的女孩,尾随他的蹤跡,想看看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公子,每回總是跟着跟着,就失去他的身影。男人的來處與去處,都成了個謎團。

男人走的路徑格外詭谲,旁人尋不見、找不着,他卻熟門熟路,來到硯城裏的饕客們口耳相傳,菜肴可口非凡的客棧。

還不到晌午時分,客棧裏已經有八成滿,饕客們顧不得儀态,吃得滿桌滿身的濃醬碎肉,努力的咀嚼再咀嚼,吞下更多的菜肴。

男人嘴角微揚,神情似笑非笑,撩袍在空桌旁落坐,跟四周的饕客相比,他顯得格外不同。

一來,他舉止斯文,舉手投足好整以暇。

二來,他很瘦。

其實,他身形合宜,但跟一群肥胖的男人同處一室,他就顯得瘦了。

看見他登門,老婦人臉色一沈,跟丈夫使了個眼色,薄皺的臉皮才堆滿笑,趕緊湊到桌邊來招呼。

“客人,您又來了。”

男人挑眉。

“怎麽,妳開客棧還不許人來?”

“不不不,我日盼夜盼,就怕您不來呢。”她笑得更用力,臉皮幾乎要裂開。

“別擔心,我每日都來。”男人也不戳穿老婦人的謊言,持扇揮了揮。“今日有什麽好菜,都端上桌來,別怕本公子沒銀兩。”

老婦人咬緊嘴裏剩下的幾顆牙,勉強維持笑容,直到走回廚房,臉色才陡然陰沈,渾濁的雙眼隔着半個大廳,狠狠的瞪着俊逸的男人。

“那家夥怎麽又來了?”老頭子剛踏進廚房,就氣呼呼的咒罵。

“來就來了,他有銀兩付帳,能趕他走嗎?”開店趕客,肯定有人會起疑。

“問題是,這人不論吃多少,身上都不長肉,偏偏吃得又比別人多,白白浪費咱們的菜。”他邊舀菜邊抱怨,憤恨難平。“我看,不如早點下手,肉雖然沒有多少,那副骨頭至少能拿來熬湯。”

夫婦商議妥當,又開始忙着端菜送酒,把客人們一個個伺候得心滿意足。眼看客人們愈吃愈胖,兩張皺巴巴的老臉,就笑得看不見眼,只剩兩條亮晶晶的細縫。

唯獨,替那斯文男人上菜時,嘴角總藏着一絲的不情願。

客人們吃飽後捧着肚皮,打着嗝、剔着牙離去,那男人卻慢條斯理的吃了一盤又一盤、一鍋又一鍋,菜肴就像倒進無底洞,不論吃下多少,貴氣衣衫下的肚腹始終扁平。

可恨的是,他餐餐如此,吃得最多,再不動手,客棧遲早被吃得倒閉。

送走最後一個肥滿的客人後,夫婦二人憑着多年默契,各自有了動作。老婦人端酒上桌,老頭子則是回到廚房,把屠刀藏在腰後,悄無聲息的接近,預備橫刀一抹,劃斷那細細的頸項。

“客人,吃得好嗎?”老婦人假裝殷勤的問。

斯文男人擱下筷子,餐桌跟衣衫沒有半點污漬,俊容上笑容可掬。

“當然好。”他舉起黑檀鑲金扇,輕敲桌面。“貴店的菜肴非常可口,請問用的是什麽材料,又有什麽秘訣?”

“說不上秘訣,就是新鮮罷了。”老婦人詭秘的一笑,把桌上的酒杯添滿。“這是本店招待的陳年好酒,公子一邊喝,我一邊說明用料。”

男人也不遲疑,舉起酒杯,仰頭就要喝下。

趁次良機,寒光一閃,屠刀已經劃下,驀地割開男人頸項,光潔的頸部橫開一道口子,男人的頭往後傾倒,雙眼倒翻,直直望着兇手。

從斷頸流出的,不是鮮豔的血泉,而是剛喝下的酒。

“呵呵,不是說要招待我嗎?這麽急就要讨回去了?”男人後傾的嘴裏說着,頸間的口子還發出笑聲。

老婦人恢複得快,嘶聲大喊:

“還不快再補幾刀!”

垂落的屠刀再度舉起。

男人面帶微笑,手中的扇子往桌上連敲三下。瞬間,鑲在黑檀扇骨上的金絲噴湧而出,萦繞得滿屋金光炫目,轉眼收束成籠,将老夫婦囚禁在金絲籠中。

柔韌的金絲收緊,一根根陷入肌膚,束得老夫婦無法動彈。至于鋒利的屠刀,則是被金絲絞斷,成了一塊塊碎鐵,叮叮當當在地上。

斷頸的男人,扶起後傾的腦袋,伸手往頸間一抹,傷口轉眼消失無蹤。

“連龍火都奈何不了我,只憑一把破刀竟想殺我?”他扶正腦袋,不以為然的翹起腳,再拂順衣衫,才懶洋洋的說道:

“你們是哪來的妖怪,給我從實招來。”

老夫婦困在金絲籠裏,緊閉着扁薄的唇,一聲都不吭。

“不說是吧?”

黑檀扇再度輕敲三下,金絲收束得更緊,入肉入骨卻也不見血,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夫婦二人身上落下。

“這可是姑娘交給我的扇子,金絲能随意收束,不論是人,或是非人,要是不乖乖聽從,最後都會被束得粉身碎骨。”他把玩着黑檀扇。

齊田的小妾,到木府求說明這件異事,求姑娘查明。養傷中的姑娘,給了信妖這把扇子,信妖這才化身翩翩美男子,來到這間新開不久的客棧。

客棧裏的菜肴,它表面上是吃下肚了,回到木府就吐出來,缺皮缺骨的肉塊全都暫先封存,等姑娘傷好再處置。

從夫婦身上掉落的石塊愈來愈多,慢慢堆積成一小堆。信妖俯身,拿起一小塊,在指尖揉成粉末。

“原來,你們是鹽妖。”難怪,如此擅長烹煮。

被勒得愈來愈小的老頭子,終于忍受不住,呻吟着出聲,聲音就像沙礫摩擦般粗糙。

“我們是遠山的萬年鹽塊,前不久被震下山來,跟着妖魔們進了硯城。”老頭子艱難的說着,鹽粉持續灑落。

“老頭子,不能說!”

“不說咱們就完了!”

“一旦說了,讓那人知道,也是死路一條。”老婦人嘶喊。

“我就是要說!”老頭子耐不得酷刑,只求不要在此時粉身碎骨。“有人要我們先靜待不動,等時候一到,就能分食世上最滋補之物。”

信妖仔細聽着,随後才又問。

“跟你們接觸的人是誰?”這個問題最是關鍵。

會是公子?

還是其他外來的妖魔?

或者,是藏身在硯城中,長期按兵不動,別有所圖的人或非人?

老頭子張開嘴,正要說出答案,身旁的老婦人卻先張嘴,往丈夫的身上猛咬,力道之大竟咬崩了一邊的肩膀。

“臭婆娘,妳敢咬我!”老頭子怒火中燒,也張口咬回去,咬碎妻子半邊的腦袋。

堅硬的鹽塊喀嚓喀嚓的崩落,信妖來不及阻止,鹽妖夫婦已經互咬得崩碎,其餘沒有崩下的也裂痕處處。愈是堅硬,崩裂得愈快。

轉眼之間,鹽妖夫婦化為滿地碎石。

金絲收束無物,再度鑲回黑檀扇骨,偌大的客棧只剩沒能問出答案的信妖,沮喪的用腳猛踩鹽塊。

那天。

那時。

城裏一些突然肥胖起來的人,包括齊田在內,突然象是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縮扁下去,當家人上前探看時,發現只剩一張人皮,內裏早就空空如也。

妻子很難過,小妾也回來,兩人痛哭,把齊田那張皮,找個偏僻角落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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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藏地密碼

    藏地密碼

    這是一個西藏已經開放為全世界的旅游勝地卻依舊守口如瓶的秘密——公元838年,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登位,随即宣布禁佛。在那次禁佛運動中,僧侶們提前将大量經典和聖物埋藏起來,随後将其秘密轉移至一個隐秘的地方,他們在那裏修建了神廟,稱為帕巴拉神廟。随着時光流逝,戰火不斷,那座隐藏着無盡佛家珍寶的神廟徹底消失于歷史塵埃之中……
    1938年和1943年,希特勒曾派助手希姆萊兩次帶隊深入西藏;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斯大林曾派蘇聯專家團前後五次考察西藏,他們的秘密行動意味深遠,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多年之後,身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藏獒專家卓木強巴突然收到一個陌生人送來的信封,信封裏裝着兩張照片,照片上驚現的遠古神獸,促使卓木強巴及導師、世界犬類學專家方新教授親赴西藏。他們在調查過程中震驚地發現,照片上的動物竟然和帕巴拉神廟有關……
    不久之後,一支由特種兵、考古學家、生物學家、密修高手等各色人物組成的神秘科考隊,悄悄從西藏出發,開始了一場穿越全球生死禁地的探險之旅,他們要追尋藏傳佛教千年隐秘歷史的真相……
    西藏,到底向我們隐瞞了什麽?!

    短篇言情 已完結 224.5萬字
  10. 荒村野屍

    荒村野屍

    我點燃香蠟,挖開腐爛的土壤,掘出我的愛人。
    她依然長發飄飄,明豔動人。親愛的,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我找不到她了!是在和我捉迷藏嗎?
    床底下,鏡子裏,窗外柳樹旁,都有你的影子,可是你究竟在哪!
    終于,我找到她了。
    被她用牙齒咬斷喉嚨的一刻,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溫柔的髒腑,請輕點攪動,我要在愛人的腹中,看她腐爛前最美的模樣……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15.1萬字
  11. 獻祭之門

    獻祭之門

    重啓末世,楚秋得到了一座屬于自己一個人的奇特獻祭之門,只要拿出足夠的獻祭供品,就可以兌換你能想象的任何物品。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97.1萬字
  12. 我的靈異實錄

    我的靈異實錄

    我是窮吊一個,裸辭在家,一分錢也沒有。好友猴子給了我一百塊讓我去買刮刮樂,結果中了幾千塊大獎!沒想到第二天錢裏面竟然有一張變成了冥幣!從此,我的生活徹底變了樣!
    我的天……我快要吓尿了!這尼瑪誰跟我開玩笑的呢吧?

    短篇言情 已完結 532.1萬字
  13. 我做白事知賓那些年

    我做白事知賓那些年

    我們老李家九代都是白事知賓,但是我們家沒有人能活過三十六歲。
    別人的命我能改,我的命卻由天定。

    短篇言情 已完結 39.7萬字
  14. 靈瞳

    靈瞳

    我出生三天被媽媽遺棄,後來發現自己天生能看到鬼,從此變成一個可憐的人兒……
    我媽不是人,懷我十五年才生下我……
    從我出生起就注定了我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被活埋,被毆打,被鄙視,被孤立,但我只想說:謝謝你們曾經給我的冷漠,因為有了你們,讓我一步一步成為了一個不平凡的女人!
    這個世界其實不僅僅有鬼,還有妖魔,還有神……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68.0萬字
  15. 陰婚來襲:鬼夫夜夜寵

    陰婚來襲:鬼夫夜夜寵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鬼不能惹,一種是餓鬼,一種是豔鬼。
    而封塵恰好這兩種都占了。
    于是膚白貌美,酥脆可口的我就被纏上了……
    我被鬼壓得氣若游絲躺在床上:
    “媽噠,你作為一只高大上的男神鬼,為什麽總是纏着我這個小凡人!”
    封塵居高臨下俯視我:“确實煩人了點,但是好吃就行了。”
    于是我炸毛:“餓鬼啊!去吃別人!”
    沒想到這惡鬼高冷一笑:“不,我是豔鬼,只色你的豔鬼!”
    永遠都別對一個鬼說去吃別人,因為你會被他吃的連渣都不剩。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11.2萬字
  16. 桃花女總管

    桃花女總管

    隔了八年,至今仍深愛着的男人回頭找你,是怎樣的心情?
    別人或許覺得浪漫,但阮丹荷只想一掌拍死雷之亦那混蛋!
    就算他是主、她是奴那又如何?他怎能為逃命将她棄之山林?
    因此,她決定抛開那總是神出鬼沒的臭男人,不再為他所困。
    然而近來她的桃花盛開,連天市院的大少爺、三少爺也來示愛,
    尤其那手段下作的三少爺,竟買通婢女對她下了媚藥,
    好在院裏新來的夫子“田亦”及時相救,要不,她肯定給糟蹋了!
    可這事卻害得他倆沾了腥,她只得央求田亦與她扮演未婚夫妻,
    本以為事情塵埃落定,哪知雷之亦又來糾纏,也讓她得知個秘密──
    當年他假裝眼盲、抛下她,全因一場陰謀環環相扣的奪位之鬥!
    既知他的不得已及“被迫失憶”,這下,她是恨也恨不了了……
    但,就在她心疼雷之亦,同時又對假扮她未婚夫的田亦抱歉時,
    卻意外發現這兩個男人之間,居然有着奇妙的連系,
    不知為何,她有種預感,他似乎鋪下了天羅地網,讓她再也逃不開……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2.1萬字
  17. 美人謀夫婿

    美人謀夫婿

    花圓圓向來膽怯懦弱,但自從在小廟附近跌了跤撞了頭,
    她卻發現自己變了,很多事情看得透徹,觀察力超乎常人,
    既然得了這能力,她不好好利用為自己挑個夫婿就太可惜了!
    這姓蕭的未婚夫是美男子,但太多人搶,她可沒命消受;
    那姓龐的皇族貴公子心思彎道多,每回總是她占下風!
    還不如另謀良人,在小池子裏當大魚,混得風生水起,
    偏偏那兩位放着大池子不管,盯得她插翅難飛,
    這個他說:不想解除婚約!那個他說:快把婚事退掉!
    兩雙眼睛虎視眈眈,但可別以為她會乖乖就範,
    只因小女子自有一套馭男妙招,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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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家族(初代吸血鬼同人)

    家族(初代吸血鬼同人)

    王牌俱樂部裏響起了富有激情的音樂。舞池中的人們伴着節拍瘋狂起舞,渲染着一種發作似的狂熱。各種耀眼的綠色光束在這個空間裏肆意飛揚,不安的心靈躁動不已。這裏是富人的天堂,需要忘情,呼喚沉淪。——夜幕掩映之下的星城(starcity)又掀開了醉生夢死的一幕。
    內容标簽:魔幻 西方羅曼 正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麗貝卡,以利亞,尼克勞斯,亨利,霍普┃配角:奧利弗,霍普等┃其它:美劇,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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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吉星醫娘

    吉星醫娘

    她穿越當丫鬟那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感情沒有善果,
    先是她的奴婢身分配不上谪仙般的大人,衆人反對,
    後又是惡人把她沉塘,讓他們倆死別……
    幸好陰間使者大力相助,她有了重生的機會,
    如今不只成了國相嫡長女,有一針治病的金手指,
    甚至還比前世早十七年相遇,跟她家大人定了親!
    本以為這輩子可以修成正果,不料繼母想毀她親事,
    還有位同是穿越者的禮部尚書千金要湊一腳,
    就連她家大人也老做些奇怪的事!
    他先該死的表示要順帶娶個平妻還要納妾,
    卻又大興土木把院子改成前輩子她描述的模樣,
    在大雨滂沱中吻了她,在她迷失山林時焦急尋她……
    吼,他顯然是也重生了,那能不能說清楚他到底想幹麽?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6.5萬字
  20. 和鬼一起的日子

    和鬼一起的日子

    我小時候無意間救了一個厲鬼,從此,我就走不出這個圈子,也因此改寫了人生,一切恐怖離奇的事情接踵而來,老村山塘的古怪浮屍,兇殘老板夫妻的人肉包子,磚牆藏屍,富家老太死後的墊背童屍,一切看似與我無關,一切卻又牽扯在我的身上......

    短篇言情 已完結 190.2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