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危陽澤手指縫裏的煙,正在燃燒着,灼熱觸及了肌膚。
但他卻渾然不覺。
那雙眼睛,只是盯着眼前的宿舍樓。
它在狂風暴雨中,時而閃爍着,如同損壞電子屏幕上的幻影。
暴雨轟然落下。
但手機上顯示的天氣,卻還是正常。
危陽澤知道。
他現在已經不在現實世界了。
這是陷入特殊空間的情況。
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了,而無盡的黑暗裏,只有這棟宿舍樓在視線裏存在。
【這是前後感染覆蓋共計三次,而造成的,前所未有的扭曲空間。】
危陽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第一次。
溫榆和沒有再壓抑自己的能力,選擇感染周圍正常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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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不會有多餘的人出現。
那些宿舍樓門後,正常的學生已經異化,不會有誰不長眼來打擾他接近葉寄書。
再然後,舍友進入了宿舍樓。
它身為【第三階段】,已經喪失了人的皮囊,代價就是它可以展開完整的獨立空間。
這樣的空間籠罩在溫榆和的感染之上。
但如果說,這第二個【感染源】只是讓環境發生了異變的話,最後一次覆蓋就是完全扭曲了空間。
因為——
【宴寐】出現了。
祂只是站在樓梯上,溫榆和、舍友的存在氣息就被完全摧毀了。
宿舍樓周圍的現實随之崩塌。
盡管明白事态緊急,危陽澤在十幾分鐘前就已經站在了這裏。即使聽到了樓梯上的槍聲,也沒有出手。
原因是——
他終于收到了總部的回信。
【在搞什麽。四個月了,這個時候才給當初同伴出事的彙報回複。】
這是正常人的第一想法。
然而,危陽澤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麽。
總部效率不可能這麽低。
他們的任務信息,是由龐大的終端系統處理的,不存在漏掉信息的可能。
只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當初是刻意沒有回複他的報告。
【總部,一直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是這種考量,到底意味着什麽……
危陽澤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麽。
但他接下來看清的東西,一定不是他期待的。
傳回來的報告字數不多。
很有系統出手的、直擊要害的簡潔風格。
總部回複。
【我們一直在關注葉寄書。】
【我們知道他的特殊,知道他是穩定現實的錨點。】
……
【正因如此,我們才會進行觀測。這個區的所有正常環境,都是為了穩定他的精神狀态而服務。之所以偶爾會出現感染源變量,也只是為了保持水的活性而已。】
【包括你、二級員工林磷。】
……
這是什麽。
危陽澤感覺太陽穴被重擊。
一陣頭暈目眩侵襲上他的大腦。
這到底是什麽。
楚門的世界嗎。
他其實也只是系統大數據算法其中之一。
難怪報告石沉大海。
難怪林磷去而複返。
因為在這裏,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
就和他一樣。
如果不是同伴出事,他早就調走這個區了,但現在卻依舊被困在那個潮濕的雨夜。
他們都是算法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角色】。
被過去滞留在了這裏,推動着所謂的劇情發展。
而葉寄書,大概就是那個【不知道自己是主角,但其實是主角】的路人,按照預定的軌跡生活。如同被關在魚缸裏的金魚,看似透明的環境,卻是困住他人生的枷鎖。
【那……祂呢?】
危陽澤的腦海裏,閃過了這個念頭。
如果說葉寄書是被重點保護起來的缸中金魚,那個……至今無法用詞彙理解其身份的存在,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絕對不是刻意安排。
他極其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總部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沒有能力、沒有辦法,讓祂那樣的存在進入這個計劃。
即使是他之上的特級,也一樣。
他的所有直覺都告訴他,宴寐絕對不是【感染源】這麽簡單的東西。
因為【感染源】都由人類轉換而來。
【宴寐】。
絕對不是人類。
迄今為止,雖然只是與之短暫地照面過一次,從樓梯上擦肩而過,對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但他已經感覺到了那種悚然。
那是從骨髓深處、沿着肌肉紋理爬行的恐懼。
而總部在公布真相後,發出的指令,是讓危陽澤不能插-手……
因此。
模糊的猜測浮現了出來。
【管控局也沒有預料到,祂會出現在那裏。】
【更無法想到,兩人産生了聯系。】
【本來,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葉寄書的,他就應該一直那樣扮演路人角色。】
但是——
這樣的他,卻被祂發現了。
危陽澤打了個寒噤。
這是……多麽荒謬的事。
一個無論是裏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地位差距都如此懸殊的人。
怎麽會注意到那個塵埃裏灰撲撲的路人。
不知道管控局做了什麽,又植入了什麽樣的詭異念頭,葉寄書從未和任何人有過深層次的聯系,按照預想的那樣過着日複一日、單調無聊的生活。
但是,這一切都在幾個月前發生了改變。
為什麽【宴寐】這樣的矚目存在會和他成為戀人?
為什麽祂會對葉寄書有這麽深的執念?
為什麽祂寧願壓抑自己,扮演一個普通的學生,也絕對不要離開葉寄書的身邊?
即使是那些【感染源】不自量力地現身,即使是管控局的人類在祂面前一無所知、令人厭惡地晃蕩,祂也沒有當場動手……即使那對祂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四個月了!只要祂想的話,早就可以做任何事了!但現在是怎麽回事只是過着大學生活而已。
危陽澤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歸根結底,為什麽祂會如此在意一個在大部分人眼中一無是處、毫無存在感的人類?
根本無法理解!
到底是為什麽?是喜歡嗎?是因為愛嗎?
但那種無法解釋的存在,真的會有這種正常生物才擁有的情感嗎?
危陽澤站在這裏,被要求按兵不動。
其實是因為,管控局也無法發現造成現狀的真正原因,所以不敢輕易改變現狀,才讓他原地待命吧?
總部一定已經在不知情的時候做了些什麽,才勉強讓葉寄書的理智将這件事合理化,随後安排危陽澤等人的出現,再一步步推動劇情的發展,小心翼翼地驗證那荒謬的可能性——
【因為愛,所以才做了這些事。】
【只是因為愛。】
但如果真的是【愛】……
危陽澤感覺到被雨水滲透的後背,冒出了寒氣。
即使是葉寄書,恐怕都無法做到回應這樣濃烈、摧毀的感情。
但如果選擇回避。
會發生什麽事——
……
整個宿舍樓一片死寂。
明明沒有聽到任何雨聲,但是卻能感到那種驚人的悶熱,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啪嗒。”
随着眼前的人每走一步,薄哲瀚就往後退一步,直到後背緊緊貼在了牆壁上,避無可避。
如果不是葉寄書拉了他一把,他一定已經手足無措地滑倒在了地上。
但下一刻,他後悔自己松了一口氣。
因為他眼睜睜地看到,宴寐的視線移動到了兩人握住的手腕上,停住了。
“…………你們關系很好嗎?”
因為恐懼,薄哲瀚睜大了眼睛,冷汗瞬間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
現在他和葉寄書是室友,對方還是他崇拜的yjs,這個關系應該是很親近了吧……
葉寄書:“一般。”
“……”
薄哲瀚。
他現在究竟應該松一口氣,還是傷心欲絕。
聞言,宴寐露出了笑容。
仿佛剛才那一刻的陰沉,只是某種雨夜的幻覺而已。
【好可怖。】
薄哲瀚的腦子,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恐怖的情緒在他的四肢蔓延。
然而,現在最恐怖的其實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種想法。
在薄哲瀚的視線裏,宴寐依舊那麽好看。
只是看着這張臉而已,就覺得一種難以言語的愛慕湧上心頭……為什麽會害怕?明明這麽喜歡。
如果被對方注視,只會感到喜悅和興奮。
但雞皮疙瘩還是不可控制,在對方目光掃過身上的時候爬上了肌膚,讓他渾身打着哆嗦。
葉寄書不知道什麽時候,松開了他的手腕。
薄哲瀚手肘撐地,往後艱難地移動身體。
宴寐輕聲:“去采風的時候,給你買了禮物。宿舍有人嗎?我等下放在你的桌子上。”
“有人。”葉寄書道,“但沒關門。”
雖然薄哲瀚拉着他突然沖了出去。
但溫榆和還一個人留在宿舍裏,他瞥見了對方錯愕的眼神。
聞言,宴寐只是說了句“是嗎”,然後伸出手,拉起了葉寄書垂落在身側的手指。
十根指節交錯。
松散地搭在一起,然後落入了指縫裏,扣緊了幾秒。
【……】
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葉寄書低下頭,看到對方翻過他的手腕。
像是在對待什麽珍寶,檢查有沒有其他人留下的氣息。
在他的視線裏。
對方冰冷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輕輕、細細摩挲。
那潮濕的氣息,一點、一點,覆蓋在了他剛才被薄哲瀚壓出的紅痕上。
……
直到好幾秒後,宴寐才擡起頭。
他目不轉睛地說。
“那寄書乖乖在這裏等我哦。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和任何人說話。”
雖然語氣很溫柔。
但——
【這究竟是請求。還是要求。】
“我馬上就回來。”
在葉寄書的注視下,宴寐只是微微一笑,眼底翻湧着烏雲,松開他的手腕,朝着樓上走去。
經過樓梯牆壁。
薄哲瀚又往後縮了一些,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宴寐卻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朝着樓梯上方緩緩走去。
樓梯邊緣,下方只有綠色的應急燈亮着。
宿舍陷入黑暗,頭頂只亮了一盞老舊的白熾燈,勾勒出宴寐模糊的身影。
……
他融入了黑暗裏。
然而,走廊卻沒有聲音。
那只是一片純粹的死寂,讓人心底蓄積着刺骨的寒氣。
葉寄書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過了幾秒鐘,薄哲瀚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影子在白熾燈下晃動:“寄書,我們快跑吧!!!”
他都要哭了。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正常的事情。
“趁他們不在,我們趕緊走吧……算我求你了。”
雖然林磷的意思……是不要讓葉寄書知道【那個世界】的事,但沒說不可以逃跑。
要趕快離開這裏。
如果不抓緊時間,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就像游戲會設定阈值一樣。
一旦錯失了機會,除了重啓進度,就再也找不到補救機會。
但是現實世界,怎麽可能有重啓的機會呢!!
然而,在他乞求的瘋狂目光下,葉寄書卻終于将視線從樓梯上移開,轉回頭看向了他。
“不行。”
“什麽——”
“宴寐說了。所以不行。”
薄哲瀚心髒驟停。
是啊,他怎麽忘了。
那個讓他一眼愛慕,讓他喪失自尊和理智、狂熱地迷戀上的人——
恰好是帶來恐懼情緒的存在。
宴寐剛才說了……
他很快就會回來。
【這代表了什麽。】
薄哲瀚慌裏慌張地看向葉寄書,卻發現對方的臉上,沒有他想象中被威脅生命才有的心驚膽戰,反而只是正常地、照舊的面無表情。
【……】
“你先走吧。”葉寄書道,“我還有事要對他說。”
“……”
葉寄書疑惑:“你也想留下來嗎?”
明明剛才還那麽激動,差點哭出來了。現在卻只是盯着他發愣,好像看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生物。
聞言,薄哲瀚驀地回過神來。
再次接觸到葉寄書的視線,他身體一顫,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喃喃道:“你是真的……很喜歡宴寐。”
“馬上就不喜歡了。”葉寄書道。
聞言,薄哲瀚不由怔了一下,睜大眼睛,猛地看向了葉寄書。
這是什麽意思……?
然而,對方卻沒有任何解釋給他聽的跡象。
事實也是如此。
葉寄書的手放在了外套裏。
雖然剛才很突然,但好在他一直把禮物放在身上,所以現在省去了折返的時間。
他要等宴寐回來。
因為,确實有話要說。
……
不知過了多久,葉寄書終于聽到了臺階上傳來的動靜。
以及,詭異的滴水響動。
他獨自一人靠在牆上,沒有玩手機,擡起頭看向聲源處。
“滴答。”
“滴答。”
……
這裏為什麽會有水聲?
葉寄書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是什麽發出的聲音。
下一刻,宴寐的聲音突然從黑暗裏響起:“……寄書,你還在這裏等我。”
他的身影在白熾燈的光圈下,浮現了出來。
那雙黑沉的眼眸,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物,在此時驚人地亮起。
“你沒有走。”
“嗯。”葉寄書道。
聽見他的回答,純粹而幹淨的喜悅情緒,第一次在宴寐的眼底浮現了出來。
“寄書。”
“嗯。”
“……寄書。”
“嗯。”
每一次,葉寄書都給出了回應。
“怎麽了。”
宴寐:“太高興了,所以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想叫你的名字而已……”
葉寄書愣了一下。
對方……
好像真的、真的很開心。
【為什麽會是這副模樣。】
【是覺得,他會像薄哲瀚一樣直接離開嗎?】
葉寄書不太在意很多事情。
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覺到了周圍存在許多異常的地方,并且不能仔細地深入思考原因。
【不如說,有多遲鈍才有可能忽略那些不符合現實的發展。】
面對這種情況。
正常人都會選擇立刻離開吧。
但這只是因為葉寄書知道,這這個世界是小說而已,所以這些全都被他無視了,不會覺得大驚小怪。
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大概正是如此,才讓眼前的宴寐産生了葉寄書很特別的錯覺,覺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樣。
一直以來。
葉寄書很清楚,都是自己隐瞞了這點。
他欺騙、蒙蔽了宴寐。
以至于讓對方,把自己這種【路人】當成珍寶。
而現在之所以一直站在這裏,只是因為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是時候糾正錯誤了。】
【不要再拖延了。】
今晚是最合适的時候。
早一點,會顯得莫名其妙。
晚一點的話,就會讓他心底不安的情緒繼續沸騰,無法正常面對宴寐。
必須要好好說清楚才行。
對方應該能理解的。
畢竟,兩人第一次約會、以及彌補的水族館都不順利,說明了他們其實并不合适。
而且他也嘗試過了。
按照小說要求,去做那個旁觀的人。
但他不想。
那種看到宴寐和其他人說話的沉悶感,讓他無法正常地完成劇情。
既然如此,葉寄書不會勉強自己。
他一直是個低欲望的人,其他人眼裏的怪人,不想接近的人。
雖然沒有任何偏離劇情的警告,但按照他玩過的游戲、看的小說來判斷,很有可能會出人命。
但即使是這樣,不按照劇情走會死掉。
比起自己親眼看到宴寐與其他人在一起,好像也覺得無所謂了。
宴寐朝他的方向走來。
随後頭靠在了葉寄書的肩膀上,貼緊了他的脖子,擡起手抱住了他。
像是要邀功一般,他立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鼻尖不斷地蹭着他的脖頸。
在撒嬌。
葉寄書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發旋。
“寄書,我記得那個人類,是叫做林磷吧?你說對他有好感,所以他還好好的,我可沒有動手噢。舍友也是……只要它滾遠點、不要試圖帶走寄書就無所謂,我現在是不是很大度?至于另外一個,我已經解決了哦,不用擔心那種貨色——”
“宴寐。”葉寄書道。
他很少叫他的名字。
宴寐的動作停住了。
“我考慮了很久。”葉寄書道,“我們還是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