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緊。
只要走到前方,就能從那個位置看到辦公桌的一角。
【還是沒有說話的聲音。】
太安靜了。
就像是裏面根本沒有人一樣。
葉寄書猶豫了一瞬。
但就在下一刻。
他身後傳來了溫熱的觸覺。
宴寐緊緊貼着他的背,手從他垂落在身側的手臂縫隙裏穿了過去,就以這個将他抱在懷裏的姿勢,直接推開了門。
辦公室內的景象在視線裏展露。
陳教授正坐在坐在椅子上。
臉上,帶着扭曲的、憤怒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會辱罵出聲。
而另外一邊——
舍友正垂着頭,站在辦公桌前,長長的黑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此時的表情。
只是在門被打開,葉寄書和宴寐走進的時候,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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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一直保持着死寂。
就像是什麽詭異的默劇。
兩個人偶被擺在了場景裏,只有觀衆出現,才會立刻開始表演。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也沒有動一下。
舍友突然開口。
“老師、老師……那個……”
“有什麽事趕緊說!”陳教授頭也不擡,只是又低下頭去批改教案,“我忙得很,沒時間應付學生。如果你還是為了數學建模比賽來找我的話,那現在就走吧!”
“可是……”
陳教授不耐煩地一咂嘴,把鋼筆丢開:“我說了,你就是沒有獲獎而已!”
但是舍友還是沒動。
他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下擺捏了一下,然後又松開。
随後,他那局促的聲音細細地發了出來:“老師……我看到了我的論文,在小學競賽裏出現了,但是署名不是我……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
話音尚未落下,陳教授已經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
“嘭!”
桌子被撞響。
他推開椅子,快步走到了舍友面前,雙眼鼓起,盯着他的臉。
“你,在暗示什麽?”
“……”
“就算是,那又怎麽樣?”
在葉寄書的視線裏,舍友攥緊了手,指頭在掌心蹂躏,掐出了血的痕跡。
宛如蚊子的聲音,從他的喉嚨裏擠了出來。
這是一個已經不會為自己辯解的人,拼命地、絞盡腦汁地想要說出去的話。
“可是,你不能用我的……”
“啪!”
陳教授一巴掌抽了過去。
舍友被打的往後一個踉跄。
“用了又怎樣!你那個水平,也就只能得小學生競賽的亞軍……真是廢物!我都還沒說你水平怎麽那麽低!搞得我孩子連個加分也拿不到,別他媽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
“我……”
“啪!”
又是一耳光。
“你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個學生,有什麽臉來我面前說這些,怎麽?想指責我嗎?”
“啪!”
“你父母和我可是多年的朋友,怎麽你就這麽不成器?”
“呵呵,真是個廢物貨色。”
“陳叔叔都不會叫,真是沒禮貌。該不會自己就是從哪裏抄的吧?我早該替你父母管教一下你。”
每抽打一次。
就有貶低的語言冒了出來。
舍友從最開始的想要辯解,最後成為了喃喃的低語,像是對自己的訴說。
耳光的力道并不算強。
那是羞辱的力量。
他的手為了生存而擡高了,護着自己的臉。
小臂被抽出了紅痕。
每次承受,那薄薄的皮膚都會折斷一樣瑟縮着後縮。
但他仍舊站在原地。
仿佛,這樣就能表達自己的倔強。
“我、我不是廢物……”
“那是我的比賽論文……”
雨聲轟隆作響。
他的聲音隐沒在了黑暗裏。
葉寄書早就想上前阻止。
但是,宴寐沒有松開進門抓住他手腕的動作,讓他留在原地。
宴寐冷眼看了一會兒。
随後,他的嘴角劃過了一絲笑容。
葉寄書無法将自己的視線從舍友身上移開。
因為從對方的身上,低泣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
辦公室的空氣中,悶着一股說不出的滲人的氣息,只有抽耳光的響聲死氣沉沉地回蕩。
“好了!到此為止吧。”
話音落下,教授才解氣般地放下了手,吐出一口渾濁的氣。
“快滾出我的辦公室,我還要批改你們考試的高代試卷,沒時間和你在這裏閑聊!”
“……”
舍友放下了手臂,那雙眼睛,從厚重的頭發間透了出來。
他死氣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你會讓我挂科嗎?”
“呵呵,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你平時成績也就那樣,我可不會給你的分數造假。”
舍友一頓。
随後,拖着沉重的身體,朝着葉寄書的方向走來。
那也是門的位置。
察覺出他又一次的忍讓。
除去達成目的的滿意,陳教授的眼底裏更是流露出了對這種人不加掩飾的輕蔑。
是的。
對于這種怯懦的、拖拖拉拉的受害者,大部分只會感覺到惡心。
“對了,別告訴你的父母,省得他們為你操心,畢竟你這麽給他們丢臉。”
舍友低着頭,不吭聲。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葉寄書身邊,即将和他擦肩而過。
“啪!”
葉寄書忽然擡手,從宴寐懷裏側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動作猝不及防。
舍友因此,猛地擡起頭。
在他的視線裏,露出了那張遮掩着、痛苦的悲哀的臉。
接觸到葉寄書面無表情的臉,舍友像是突然找了某種情緒的宣洩口,嘴裏冒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好讨厭、好讨厭這樣的自己……”
“如果勇敢地公布出來,只要在網上,就會有人幫忙,如果呵斥,也不會被這樣扇耳光,如果自己不是這麽怯弱、這麽膽小,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也不會被父母厭惡……”
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很蠢、惹人厭煩。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無法走出那一步。
那些能夠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能夠正大光明地承認自己的普通的人,到底怎麽做到的?
好羨慕。
好羨慕啊。
真的好羨慕啊!
舍友用那雙充斥着、令人嫌惡的眼淚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看着葉寄書。
“……很煩人吧,本來不想讓你看到這一幕的。但是現在的我,只有再一次回憶起那時的這份羞辱、再次謀生出對自己的厭惡,才有報複回去的能力。因為我,在那個電梯裏,已經——”
【電梯裏,怎麽了?】
下一刻。
葉寄書的頭頂,響起了宴寐微笑的聲音:“你——”
舍友瞬間止住聲音。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甚至沒有舍友本身呢喃的音量高。在這樣暴雨的深夜,如果不仔細去聽的話,絕對會誤以為是混雜在雨聲中的噪音,卻達到了它應該有的效果。
宴寐:“你的話,說太多了。”
【平常會這樣對陌生人說話嗎?】
然而,話音落下。
葉寄書手裏原本抓着的手腕,猛地抽了出來,藏在了自己的身後。
舍友猛地埋下了頭。
之後,不敢再和他有一絲一毫的肢體接觸。
宴寐面無表情,盯着他們之前肌膚接觸到的地方,忽然揚起了笑容,說道,“怎麽這麽緊張?我也是正常來這裏的客人。把你的東西關上,現在就回去吧。”
【什麽東西,要關上?】
“不、嗯,那個……”
舍友回過頭,看向站在原地的陳教授。
葉寄書的視線,也下意識地跟着滑了過去。
那個剛才還罵罵咧咧、嘴裏吐出刻薄句子的中年男人,此時眼睛渾濁,像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麽,在說出那些話之後,就一動不動地呆呆置身辦公桌前。
宴寐沒有移開目光,只是微笑:“有什麽問題嗎。”
舍友瞳孔一縮。
那是內心極度恐懼、下意識流露出的反應。
“我、我現在就走……”
“……”
“寄書,你不是不放心他嗎?送他回去吧,我還沒有把事情處理完,我一個人可以的。”
葉寄書動作頓住,看向了身後仍緊緊抱着他的宴寐。
對方臉上表情沒有變化,看上去不像在生氣,但是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這種絕對不像他本人的話。
究竟是……
“怎麽了寄書?你覺得我是在故意說反話嗎?”
宴寐低下頭,看着他。
他的眼睛,絕對沒有任何笑意。
那麽,正确答案只有一個。
葉寄書回答:“沒有這回事。”
然而,宴寐卻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這麽回事,我就是在說反話。”
“……”
葉寄書無言地看着他。
看到他的表情,宴寐伸出手。
捧着眼前人的臉,拇指用力地摩挲着,留下了暗紅色的痕跡。
對方任由他動作。
明顯還在對他的回答感到狀況外。
允許他動手動腳,大概是覺得他生氣了,所以在縱容他而已。
真可愛。
宴寐垂眸,盯了一會兒。
忽然間,心底湧起了一股濃烈的、無法排解的強烈感情。
那是什麽?
【喜歡。】
腦海裏冒出的,只有這樣的字眼。
他喜歡這樣。
正如此時此刻,葉寄書看着他的眼神——
盡管,這只是對方沒有理解他的樣子而已,但光是這個表情他就可以在腦海裏回味很久。
然而此時,這雙幹淨的,看着他的眼睛,卻只是讓他煩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盡管心情極度惡劣,翻湧着嫉妒、憤怒和喜悅的混雜心情,為了不吓到對方,宴寐的臉上還是再度保持着那微笑、面具一樣的弧度,維持這張對方會喜歡的臉,只為了讓對方胸口狂跳的心髒能夠平緩下來。
看的時間也夠久了。
他移開目光。
黑沉的眼眸,落在了舍友身上,這之後,停在了不遠處的陳教授臉上。
宴寐已經忍耐很久了、很久了。
大概是天氣的緣故。
雨天蚊子會變多、燥熱蟬鳴會加劇,雨水也超乎想象地猛烈。
在這樣的煽動下,臭蟲們都有些忘我,膽敢從下水溝裏爬了出來,在他的面前自顧自地晃悠。
關于這個世界的秘密。
他絕對不允許其他人說出口,然後破壞他正維持着的、和葉寄書生活在一起的普通世界。
明明四個月了,都相處的很好……
兩人的感情也加深了。
一點點的,從牽手、擁抱,到變成了可以親的關系。
結果——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一直裝舍友不就好了。】
【本來因為他接觸過寄書,所以懶得動手而已。現在竟然堂而皇之地展開了空間,是想死嗎。】
收拾這種垃圾的人類,還需要展開空間,真是……啧。
這明明是寄書交給他的任務。
其他東西卻非要來插-手,搞出異常的動靜,讓寄書對他露出了那幅隐隐閃躲的表情。
寄書……會害怕他嗎?
明明自己都這麽聽話,這麽乖了。
會害怕他。
一定會的。
糟糕、糟糕。
心情變得更加惡劣了。
……
宴寐不由眯起了眼,冷冷道:“夏天,真惡心。”
夏天……怎麽了。
這、絕對是遷怒吧。
葉寄書盯着眼前的人,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會跳躍到這句話。
“等下,一起回去吧。”
“……”
“只用再等我一下。”
抛出這句毫無頭緒的話後,宴寐再次輕聲說,“很快了。”
“你要做什麽。”
面對葉寄書困惑的眼神,宴寐停頓了一下,又溫柔道,“我只需要和陳教授,說一句話的時間,然後就該結束了。”
這幾乎是哄騙的語氣。
【然後,就回到我們正常的生活。】
【這之後,如果有任何苗頭,我會提前結束這一切。】
絕不能讓寄書,在感覺到他的真面目後,從他的身邊逃開。
那種未來,他光是想想,就覺得……
【不可原諒。】
他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