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是因為覺得自己太可憐了嗎,所以……】
林磷忍不住這樣想,視線瞥向身邊的人。
出來喝酒倒是再正常不過。
因為對他們這種人來說,解壓的方式也就只有那幾種而已。
身為管控局的員工,和【感染源】接觸的壓力就容易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如果不及時釋放的話,大概腦子也會“嘭”的一聲爆炸,所以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無論如何——
他也無法想象出來,自己現在竟然正在和墨鏡男喝酒。
路邊攤。
還是對方請客。
林磷盯着眼前桌子上的啤酒。
因為剛被老板從冰櫃裏拿出來,所以杯壁還在冒着冷氣,水珠順着瓶身滑落。
眼前飄來了幾縷白霧。
他擡起頭,卻發現墨鏡男不知何時點了一支煙。
“我要彙報任務了。”林磷眉頭一皺,無法忍受地說道,“如果你要對我說什麽的話,我不感興趣。”
即使現在不回就近的收容所,直接在通訊儀上聯系隊長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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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不會再待在這裏,等待對方的沉默了。
林磷起身要離開。
但墨鏡男卻瞥了他一眼,開口說道:“你知道,我的搭檔親手被我殺死這件事吧。”
“……”林磷。
他立刻坐了下來。
“什麽意思?威脅我?”他嘴硬道,“別以為我這樣就會留下來,呵呵,我一點不害怕你。”
“那不是我殺的。”
“……”
“那家夥不是人。”
信息量太大。
林磷不由呆住,發出了“啊?”的一聲。
“一旦【感染源】結束了前三天的混亂期,就會轉入【第二階段】,也就是我們說的潛伏期。在此之後,除非用特殊手段精準測試,否則無法判斷出它是【感染源】。”
林磷:“我剛考過二級,我知道。”
但眼前的人沒理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我的搭檔——就是你們常說的那個受害者。在加入感染防控局之前,就已經是【感染源】了,但是局內沒有檢測出來,它就利用這種燈下黑的效應,一直悄悄掩藏自己身份。”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但是,大部分【感染源】聽到管控局就會立刻避開。
畢竟在變成那東西之前,它們都是活生生的人類,很清楚和這種官方組織對抗是什麽後果,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實力過于自信,是不會主動接近管控局的員工的。
所以,林磷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在任務裏發現了它是【感染源】,所以才把它處理掉的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危陽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如果是這麽簡單的答案就好了。
然而,事實卻是——
直到那個時候,他都沒有發現對方的真實身份。
四個月前,那天晚上。
夏天才剛開始。
暴雨連綿、道路泥濘。
時不時,都會因此而造成這個片區的交通堵塞。
但盡管再辛苦,他們要參與到堵車的隊伍之中,不能松懈下來。
畢竟,一級執法員負責整個片區的安全。
他們私下裏約定七點到十點,準時開車環繞一圈,在路上感知有無感染源誕生。
這是一件類似于每日任務的事。
但那一天,他們非常幸運,極早就結束了夜間巡邏。
危陽澤住的地方,是總部安排的活動板房。
主要是比較方便拆除,可以随時更換地點,也不至于讓自己的身份在旅店留下記錄。
板房沒有空調,很熱。
但那夜,他反常地睡得特別熟。
直到半夜暴雨再次落下,砸在板房的上沿,将他從沉沉的睡夢中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自己的床前站着一個朦胧的黑影,不知道已經看了他多久。
那一瞬間,他立刻清醒了過來。
在他不動聲色地摸向身邊的墨鏡,然後拉開燈的下一秒,他被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那是一個血肉模糊、只有部分殘肢挂在身上的人形身影。
在他将燈打開的同時,那個浴血的怪物發出了奇怪的呻-吟聲,嘴巴裏不斷地冒出他無法理解的句子。
“我精心謀劃了這麽久,殺了那麽多人,在管控局查找各種資料,才終于在這裏找到了我一直以來,想找到的那個非常特殊的人類……”
“但是,我沒有想過在這個區域,居然是【那個存在】的所在之處……”
“我、膽敢打攪了祂。雖然我只是遠遠看到了祂,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好不容易才拼命逃了出來,但是祂一定會懲罰我的,一定會懲罰我——”
雨水淋濕它的身體,冒出了滋滋作響的白煙。
周圍的空氣裏,彌漫着烤焦的味道和硫磺的沖鼻氣息。
危陽澤渾身僵硬、冒着冷汗。
因為這個聲音,正是在白天的時候,還笑着和他說明天見的搭檔。
危陽澤早就考過了一級的證件。
即使不可置信,但再怎麽也應該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了。
盡管小心翼翼,但他的動作,終究還是引起了它的注意力。
就在它朝自己轉過臉的時候,危陽澤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但忽然間,它拉住他的手,“撲通”一聲,朝着他的位置跪了下來。
“求求你,現在就殺死我好不好?我知道一級執法員都有殺死【感染源】的能力,求求你,現在把我殺掉!……我們不是好搭檔嗎?求求你現在殺死我……我不想被祂發現……”
那個醜陋的人形東西,把額頭貼在他的手背上,嘴裏不斷地發出哀求的聲音。
【好惡心。】
手被血弄得黏糊糊的。
越是哭的像個嬰兒,越是惡心。
危陽澤胃裏冒着酸水,大腦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感。
這是什麽?
它在對話裏提到的那個【祂】,可能會找到它的那種恐懼,讓它變成了朝着執法員搖尾乞食的狗。
即使是逃了出來,但也惶惶不安、形容癫狂,寧願就這樣被他殺死。
林磷:“……然後呢?你殺了它嗎?”
“沒有。”
危陽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當然沒有這樣做。
身為一級執法員的素養,讓他只是呆了一下,就一刻也沒有耽擱、緊迫地逼問出聲:“你說的那個特殊人類是誰?還有那個【祂】是什麽東西?到底在片區的哪個地方?!”
“如果你不說清楚,我絕對不會答應讓你解脫!!”
怪物:“那個人類,是——”
下一刻。
危陽澤身前響起了“嘩啦”的聲音。
但不是活動板房外的暴雨。
而是,從他被怪物緊緊抓住的右手位置傳來。
那個身體,突然在他的眼前融化,像是在骨架澆了一層熱水,皮膚表層、肌肉組織像是爛粥,在瞬間就淅淅瀝瀝灑落在地上——就這麽,活生生地消失了。
只剩一灘水。
他盯着地面,無言以對。
“……”林磷,“結束了嗎?”
危陽澤:“沒有。我将任務報告上交給了總部,但沒有任何後續反饋。”
一切都如此平靜,好像都是他的幻覺。
那個雨夜,他殺死了自己的搭檔。
這個傳聞就這麽蔓延了出去,此後,這個片區就缺失了一位一級行政執法員。
“……”
林磷感覺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幾乎是立刻,他聯想到了今天在水族館死掉的【感染源3301】。
它也是,用極其反常的方式死亡的。
會不會和危陽澤之前遇到的情況,差不多?
“我想了很多。”危陽澤掐滅了煙,“雖然發音一樣。但是我覺得,那是代指神明的【祂】。”
【祂】?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神明的存在。
像是小說裏的邪神、邪靈之類的,聽起來很厲害,卻和異能一樣統統不存在。
所以,這是一個曾經是人類的家夥,在面臨恐懼的時候下意識地沿用了神的稱呼。
到底是什麽樣的特殊感染源。
居然颠覆了它的認知,造成了如此強烈、刺骨的恐懼。
林磷越想越驚悚,無法理解那是什麽存在,急匆匆地說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再次如實彙報給總部。我們派遣隊長是最近新上任的特級,她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絕對不會讓這麽危險的片區繼續存在……”
“不。”
“……?”
“我從來沒說過這個片區危險。”
“啊?”
“與之相反。”危陽澤緩緩開口,說道,“這是安全值最高的片區,事件擴散率為0。”
也就是說,從他調到這裏以來,沒有任何擴散的異常事件發生。
簡直就像是……
一片詭異的淨土一樣。
就好像,這裏是一處小小的隔離世界,不存在所謂的【感染源】、不存在所謂的異常事件。
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地生活。
不用擔心被突然出現的扭曲怪物襲擊,理智清醒,活在普通而平凡的美夢裏。
在這裏,一級執法員徹底失去了用處。
危陽澤的消極怠工,忽然有了具體的原因。
【可這也太詭異了。】
【普通……不恰好,是真正的異常嗎?】
想到這裏,林磷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他有一種荒謬的念頭。
那就是,這份普通、平靜,正是這塊土地絕對無法被打破的禁忌。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後才重新放回桌面上。
片刻後。
“我還是會彙報給隊長。”
“随便你。”危陽澤道。
話音落下的時候,兩人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同時發出了刺耳的“滴滴”聲。
林磷立刻中止,扭頭看去。
這是新任務提示。
他迅速把它拿起來,面容解鎖屏幕,眼前立刻冒出了一條“感染源擴散警告!(可能性95%!)”
“初步斷定為【第三階段】。”
地點是在大學。
很眼熟,正是葉寄書所在的地方。
而【第三階段】,那就更加危險了!
這說明,【感染源】已經進入最終狀态,徹底擺脫了人類的形态。
不再是活的軀體,本體已經死亡。
因此,它們不再有任何約束力,甚至能像漫畫裏那樣展開獨屬自己的特殊空間,相當棘手。
這、這剛才說了不會有……
林磷猛地擡頭看向危陽澤,憤怒地扭曲了整張臉。
“你之前都在騙我嗎?!”
但沒想到的是,面對他的質問,對方将熄滅的煙頭放在了桌面上,拿起了放置在一邊的車鑰匙。
“走吧,我們現在就去看看,你會明白我說的意思是什麽。”
雖然語氣平靜。
但林磷,卻發現他的手指在發抖,抓住鑰匙的指節已然蜷縮。
對方在恐懼。
即使是篤定感染不會擴散,但依舊在恐懼。
但這份悚然,不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第三階段感染源,而是……對那個可能出現的【祂】。
……
葉寄書打開窗戶。
然後,看到了舍管正背對着他看電視的身影。
“老師。”他道。
對方沒反應。
于是,他又道:“老師。”
下一刻,對方身體搖晃了一下,倒在了沙發上。
“……”
葉寄書。
他從窗戶慢慢地爬了進去。
葉寄書不負責任地想。
如果有其他學生看到這一幕,說不定也會被吓到吧。
等來到沙發面前,他先看了看舍管,發現對方雙眼緊閉,應該也是睡着了。
他從對方桌子上拿了出門卡。
然後,他看了看舍管室的電腦,還開着。
于是,葉寄書走過去,俯身晃了一下鼠标。
電腦自動解鎖。
今天最幸運的事發生了,沒有設置密碼。
兩三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文件。
為了能夠及時聯系到對應的老師,所以舍管其實和輔導員一樣,有一個私人的聯系名冊。而且學校為了方便管理,如果老師有事需要留校的話,是需要在值班冊上留下自己名字的。
【陳萬晖】
【明輝樓,421辦公室在值】
居然真的,正好在數院的教學樓。
葉寄書記住了位置。
他又看了一眼舍管,叫了一聲,再拍了拍對方的臉。
本以為不會有用。
但對方呻吟着,幾秒後睜開了眼。
“啊……你……”
他極力想要清醒,迷茫地看着葉寄書。
“老師,有同學暈倒在三樓了。”
“嗯?好……”
“老師也要記得看醫生。”
葉寄書确認了一下對方的狀态,發現他确實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然後就從門離開了。
還好,明輝樓距離宿舍不遠。
這樣即使是晚上沒有校內公交車,也不至于需要到絞盡腦汁怎麽過去的地步。
走到雨裏,葉寄書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帶傘了。
他把外套兜帽戴上。
随後,他本想給宴寐發個消息,但是又想起來手機沒電了。
【所以,也不是自己的問題。】
只是心裏的不安感,卻忽然濃郁了起來。
葉寄書走向了明輝樓。
教學樓黑黝黝的,沒有任何燈光。
往前望去,前方列着兩根水泥柱,中間橫幅寫着“明德淨心”四個字。
在四樓。
黑暗裏,他什麽都不管,直接順着樓梯。
陳教授果然在辦公室。
因為,一到達四樓,就能看到只有唯一一間辦公室正亮着慘白的熾光。
葉寄書沒有在四周發現舍友的身影。
【是還沒有來嗎?】
但對方比他早走那麽多,再怎麽也應該來了吧。
他左看右看,心底蒙上了一層疑惑。
衛衣帽子被雙手取下,濕漉漉地垂在後背,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正在這時,從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寄書。”
“……”
非常、非常耳熟。
記憶裏,只有一個人會用這種語調叫自己的名字。
葉寄書身體一僵。
他緩緩地轉過身去,對上了不遠處,宴寐微笑的臉。
那張绮麗的臉,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而在走廊教學樓轟然炸開的雷聲裏,他的挺拔身影完全展露在眼前,更是呈現出了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天空亮起的紫光,從走廊的窗戶投射進來,視線受影響而變得很模糊。
影子投映在兩人的距離之間。
“寄書怎麽會在這裏?”
“……找人。”
他沒有直接說,自己是來找舍友的。
因為覺得沒必要。
畢竟,宴寐應該也不認識對方。
萬一說了還需要解釋,很麻煩。
然而——
“我也是呢,”宴寐笑容變淡了,低聲道,“白天寄書說的事情,讓我心底一直很在意。于是就約了教授,讓我們能夠盡快見一面,沒想到教授竟然答應了,說今晚就可以。”
亮着白熾燈的辦公室,光線從葉寄書身後投射而來。
那間辦公室很安靜。
即使極力去聽,也只是一片死寂。
“要一起再去看看嗎?”
宴寐面無表情道,“說不定,寄書瞞着我、這麽晚都要出來找的人也在裏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