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他被自己的聲音驚醒。
睜眼就瞧見清麗小臉在旁,如絲般的長發垂落,嫩軟的指尖留戀描繪俊朗眉目,雙眸柔情深深,注視他的臉龐。
「你知道了。」
她趴卧在再熟悉不過的寬厚胸口,深深嘆息。
妖斧破開封印,費心隐藏的秘密都将浮現。
關于他與她的昔日種種,由她引導讓他在夢中想起,點點滴滴細說從頭,總好過讓居心叵測的人或非人有機可趁。
寬厚的大掌撫摸柔順長發,觸及紅潤珊瑚簪,過了一會兒才問:
「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
想來可笑,但他的确嫉妒過,曾與她結發的大妖。如今才知道,原來,那也是他。
「我就是想知道,今生,你還會不會愛我?」
嬌言甜語,情意無限。即便已是神族、即便受到硯城的人與非人崇敬,她最在乎的,仍與一般女子相同。
他輕笑出聲。
「滿意了?」
她柔嘤一聲,心滿意足的貼得更緊。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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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說道,感受懷中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嬌貴人兒,聞見桂花的芬芳,共枕依偎時,恍若一切如舊。
「嗯。」
萬籁俱寂,木府的深深處,兩人共眠無言。
他雖閉眼,卻沒有睡着。
以往,住在木府外時,她就總費心為他張羅,吃穿之類都愛插手。知道他不喜歡奢華,用的都是實惠材料,還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為他納鞋、縫被褥、做衣裳。
雪山一戰,她身受重傷,他住進木府,照顧她養傷,有情人朝夕相處,自然情意更深濃,有灰衣人代勞,又有信妖效力,她對他照拂更周全……
如今,就連夢境,她也幹預。
幹預得這麽深,連名字都坦承,反而顯出另有隐藏。
他腦中想起,帶回珊瑚簪子時,薄雪飄飄那日,笑容可掬的魔圍繞飛轉,說出的言語。
※ 或許是她讓你認為你是自願的。 ※
雪山大戰時,公子說出她曾與大妖成親,從容淡定的她攻勢淩厲,以綢袖包裹破岚,吃力得額上冒汗,危難時望來的眼神裏,有擔憂、有驚慌,還有千言萬語。
靜夜中,薄唇緊緊的抿着,雙眸很黑很黑,黑到看不見半點光。
他知曉她的情意,知曉她的名字。
因為情深,更知曉她有所隐藏。
魔的聲音,在腦中回蕩。
※ 你心愛的女人,究竟隐瞞了什麽。 ※
※ 隐瞞了什麽。 ※
※ 隐瞞了什麽。 ※
※ 隐瞞了什麽麽麽麽麽麽麽麽麽── ※
今晚,注定無眠。
捌 龍角散
碎散的封印,從粉末累積成片,在蒼狼夢境深處的無盡空間中緩緩游移。其中一片映了不明的光,亮起。
積累其中的記憶冉現。
衣着素雅,染有深深淺淺墨花的丫鬟走近,手中捧着紅豔燙金的喜帖,姿态流暢靈巧,恭敬來到桌邊,用百靈鳥般悅耳動聽的聲音說道:
「禀姑娘,有人送了張請柬來。」
丫鬟眉目清晰,只有暈了墨漬的裙,顯出原本是宣紙,由姑娘繪出後施法,才從平面變得立體,化作與真人無異的模樣。
木府裏的奴仆,都是由紙人變成。
硯城裏的人們,見過她破開陰陽,白晝問鬼,審了惡商之後,态度從懷疑轉為敬重,她的能力就增強許多,畫出的紙人,愈來愈是靈動。
這些,他都看在眼裏。
嬌嫩柔弱、如花似玉,看似十六歲的她,雖事事有紙人伺候,但總會親自去雪山找他,不畏懼他大妖的身分,用脆甜的語音,請他到木府喝茶。
雪山冷凜,積雪又深,想必她鞋襪都濕透,見她這麽走了幾趟後,他終于說道:
「以後,別再來了。」
烏黑的雙眸,蒙上一層陰影,眸光流轉之際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難受。
「改由我去找妳。」
言語從嘴邊滾落,語氣比預期更急了些。
「好。」
嬌靥轉憂為喜,她輕拍雙手,寬袖的無繡綢衣如蝶翅般揮動,不經意拂過他蒼黑的亂發,以及妖斧的斧刃。
斧刃的寒光,還有他的心,都不知不覺軟化。
從此,他成了木府常客,不論哪個廳堂或庭院,都有他專屬的座位,次次都由她親自招待,有時是品嘗好茶,有時是賞當季最美的花,有時是吃精致糕點,照顧得體貼入微。
偶爾硯城裏有無法解決的事,人們就來求她,她出面處理時,他也陪伴在側,遵守之前諾言,給予最大協助。
貼身伺候的丫鬟,從最先的無法言語,到開口能言,漸漸連說話也條理分明,傳達的事情都正确無誤。
「請柬是邀請您與蒼狼大人,務必同去出席婚禮。」
府裏的紙人對他尊崇有加,沒有賓主之分。
他難得有些詫異。
萬妖萬魔都畏懼他的強大,對他退避三舍,連前任硯城之主也對他視而不見。而她繼任時日雖短,硯城居民對他的态度已全然不同,不再恐懼疏遠,在崇敬她時,也禮敬他。
說來,他參加過無數戰役,卻未曾受邀參加過婚禮。
不同于他的靜默無言,她的歡欣毫不隐藏,眉眼間笑意甜甜,庭院裏的櫻花見了她的笑容,紛紛陶醉得綻放,白的、粉的、紅的菲薄花瓣簇簇成團,開得滿樹很是燦爛。
「這人做事很是周全。」
姑娘含笑嘉許,長睫輕輕眨動。
「他說,父親曾被誣陷而自盡,承蒙姑娘與蒼狼大人之恩,才死而複生,還恢複了名譽。」
丫鬟說道,音色婉轉。
「因此,家中将有喜事,就送來請柬,請兩位再度莅臨。」
「原來是那家人。」
白嫩小手探出,接過燙金的紅豔請柬,清澈如泉的雙眸微低,才又擡眸望他,紅豔紙色襯得眸光柔亮、肌膚潤豔:
「既然是一番心意,我們就一起去,好嗎?」
「我沒有參加過婚禮。」
他坦承。
她嫣然一笑,擱下請柬,嫩軟指尖觸及他的手。
「很熱鬧、很好玩的。」
她勸着,殷切朝前稍稍傾身,細致眉目滿是期待。
「如果,你到時覺得有一丁點兒無趣,或是厭煩了,告訴我,我們就離開,好不好?」
他尚未回答,就警覺到異狀,粗糙黝黑的大手翻腕穩穩握住她纖纖皓腕。
明眸微微睜大,閃過些許訝異,驀地就轉而看向窗外藍天。
「來了。」
姑娘喃喃低語,歪頭的模樣猶有一分稚氣,好奇勝于戒備。
強大力量迫近,速度很快。
野性本能讓他随時保持警戒,察覺最細微的變化,判斷該戰或殺。而看似十六歲少女、嬌柔如花的她,反應僅比他慢了些許。
城北傳來轟隆巨響,地面劇烈晃動,桌上兩杯茶都傾倒,茶水潑灑在軟軟厚毯上,沒有一滴膽敢濺落綢衣。
「是不曾來過的客人。」
她不驚也不懼,依舊從容,語音嬌甜。
「只是,進硯城的方式着實太粗暴,會引起麻煩的。」
妖斧的斧刃震動,發出低低嗡鳴聲,因未知威脅而迫不及待。
「這麽心急啊?」
她靠近鋒利斧刃,嫩軟指尖抵着唇,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再度向他看來,說道:
「我們去見客人吧。」
他沒有說話,直接站起身,護衛在她身旁,一同走出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