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一匹匹上好布料,在木府庭院裏展開。
原本,姑娘到了哪處庭院,花草為了讨她歡欣,就會開得最茂盛,但今日為了挑選制作婚服的布料,花與草都低垂成軟毯,連顏色都不敢顯露,就怕幹擾她選色。
姑娘對這件事很慎重。
所以,木府裏裏外外,人與非人們也很慎重,個個嚴陣以待,不敢有半點差池。
信妖怕灰衣奴仆們,也會幹擾選色,于是把自己分成很多片,一個個都化為素白丫鬟們,輕手輕腳的傳遞布匹,逐一展現開來。因為是婚服,用的是喜慶的紅,但顏色略有不同,沒一會兒庭院裏就鋪滿深深淺淺各種紅。
庭院中央的素白大紙傘,遮蔽燠熱烈日,傘下有張精致圈椅,椅上坐着膚色黝黑、體魄健壯,名聞遐迩的馬鍋頭雷剛。而在他胸膛上依偎的,是雙眸澄澈,一身素雅綢衣,貌似十六歲,也如十六歲少女般,眷戀情人擁抱,嬌聲輕語的姑娘。
「這匹布好看嗎?」
她仰望着,眼睫輕眨,粉唇柔潤,軟潤小手把玩着他以銀鍊系在腰間,從來不離身的獐牙解繩鈎。
身為馬鍋頭,他長年領着馬隊出入硯城,沿途山路崎岖,為了保證貨物能安全,總用繩索綁得很牢靠。只是,綁時牢靠,解時就難,所以需要用上解繩鈎。
他原本用的,是牛角磨制的解繩鈎,解大結時容易,小結就不易。
她心細如發,何況又最是在乎他,相戀初時就送他這以銀包裹,綴以絞絲銀線,盤為靈動龍頭的獐牙,說獐牙解繩最易,且能避邪,即使他離開硯城,遇見什麽有歹意的人或非人都能逢兇化吉。
這是實惠用物,加上有她殷切祝願,為了讓她安心只能收下,之後用來解大結或小結都輕而易舉,他配戴久了就已習慣。
相戀已久,擁抱的姿勢很熟練,銳利的獐牙從不曾刺傷她,而她微微側着臉,既能看布匹顏色,也能看見愛人的容顏,嬌小身軀貼合他衣衫下陽剛的線條,被他的擁抱呵護,用體溫暖燙着。
見他不言語,她用肘輕輕一頂,嬌嗔的說道:
「我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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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唇微微一笑:
「好看。」
「上一塊你也說好看。」
俏臉佯怒,眼裏卻都是笑意。
「今日我們看的每匹布,你都說好看。」
「真的都好看。」
他實話實說。
「你分得出嗎?」
她不肯善罷幹休,非要問清楚。
「是茜草、蘇枋、檀木染的紅好看,還是硃砂跟水銀染的銀紅好看?或是金罂染的深橘紅好看?抑是紫梗染的胭脂紅好看?」
被提及的布匹深感榮幸,淩空飛起,無風自繞,徹底展現顏色,競争得很激烈。
她繼續數着。
「還有牡丹的紅、朱槿的紅、玫瑰的紅、桃花的紅、茶花的紅……」
她愈是數,愈是忍不住笑,說到茶花時,已經笑倒在他胸前。
「真的都好看。」
他開懷大笑,笑聲朗朗,又湊在她嫩薄的耳邊說道:
「跟妳一起看,就都好看。」
她嫩臉酡紅,雙眸凝望他的眉目。
「你這是打發我?」
「不是。」
「真的?」
「我是信妳。」
他說道。
「好。」
她笑得更嬌,卧回寬闊胸膛。
有好一會兒,兩人都不說話,無聲勝有聲,相擁便知情濃。
只是,婚服的顏色還是得挑。
「硯城西北方向、雪山南麓上有棵兩株合抱的茶花樹,樹齡超過五百年。枝幹盤繞無間,一株是單瓣、一株是重瓣,開的花大多并蒂,每年開花有數萬朵,遠看如似紅霞。」
她娓娓道來,柔聲提議:
「不如,就取那兩株茶花的紅,你用單瓣那色、我用重瓣那色?」
「好。」
「至于婚服上的繡。」
她偏了偏頭,白嫩的小手往天際一抓,翠綠得太深,近乎黑色的繡線,如雨般源源不絕落下。她遞給他看。
「就用這色,好嗎?」
「很好,」
他坦承。
「我很喜歡。」
「我知道。」
她也坦承,笑意裏藏了秘密,原本遮掩得很深,但逐漸能被看出,只是還不清晰。
「再來,該來試試你身量。」
她又說。
「妳會不知道我身量?」
他取笑。
彼此常相依偎,他早知她纖腰多少,而她這些年來,全都不假他人之手,親自選料裁縫,為他納鞋、縫被褥、做衣裳,對他的身量早就一清二楚。
「做平時衣裳的尺寸,跟做婚服不同,總要再試試才準确。」
她嫣然一笑,探取最近的那個素白丫鬟奉上的紅布,輕聲說道:
「放我下來。」
他依言照做,松開臂膀,懷中嬌柔的可人兒落下地。
纖巧白嫩的雙足赤裸着,花草匆忙迎上前去,托頂着姑娘的腳底,花莖草葉放得柔軟又有彈性,竭力讓她裸足也能舒适。
紅布伸展開來,她在花草的伺候下,時而升高、時而降低;時而在前、時而在後,小手隔着布料,輕輕在他全身上下游走。
「你的肩是這樣,你的前胸是這樣,你的後背是這樣,你的腰是──」
驀地,雷剛再也不能忍,擒獲花草上的她,緊緊貼入懷抱裏,感受她的柔軟、她的芬芳,薄唇印上她嫩軟唇瓣,汲取她的呼吸,貪婪難舍的厮磨,吻得她全身嬌軟……
庭院寂靜,紅布圈繞成繭,将他們護在其中,素白丫鬟們則是眼耳鼻口都消失,不敢窺聽他們的親暱。
終于,理智尚存的他,沒有恣意縱情,竭力克制,好不容易才放過輕顫的她。
水眸迷離的姑娘,被吻得喘了,卧在他頸間好一會兒,才勉強能撐起嬌軀,羞赧得全身發燙。
以往,動情太過時,她會說不可以。
但,漸漸的,她不太說了。
他反倒提醒自己,不能激情太過。
木府裏走動的人與非人太多,有灰衣的奴仆,各種花花草草,幾乎無所不在的信妖,以及遇到無法解決的事,就來請求解困的人鬼妖精們,想圖個清靜着實太難。
「你、你別擾我。」
她低下眉眼,長睫輕顫,語聲太嬌,還又補上一句:
「現在還不要。」
欲拒還迎的模樣,實在太誘人,他只能苦笑。
他們都有默契,将歡愛留在洞房花燭夜,到時候萬事萬物都會被摒除在外,沒有人與非人能打擾。
紅布包圍的繭,自動垂落下來,圈繞在他們腳邊。
姑娘緩了緩心神,輕手一揚,不論是無風自繞的,或是在地上的紅布,都自動收疊,恭敬又無聲,一次收折就像一次叩拜,依序化為整齊的布匹。
「信妖。」
聽見叫喚,素白丫鬟們的臉上開了口,同聲回應:
「在。」
「把紅布都收下去,要用的顏色,你去跟茶花樹取。」
「是的。」
素白丫鬟們齊聲說,各自收拾地上的布匹,抱起來就往庭園外走去,滿目的深淺不同的紅漸漸淺去。
雷剛卻微微擰眉。
「這就好了?」
「是啊。」
「只量了我的身量?」
她甜甜應了聲:
「嗯。」
「妳的呢?」
「我自個兒會處理好。」
她莞爾一笑,眼波柔情似水,又帶有調皮。
「不過,做好也不讓看,等成婚那日你才能看見。」
「讓我先瞧個大概吧。」
他抓起素白丫鬟來不及收起的布,蓋住她烏黑長發,望見豔豔紅布,襯得她更是雪膚花貌,剛要誇贊,濃眉卻微乎其微的一皺。
那表情出現跟消失,比眨眼還快,還是被她發現。
「怎了?」
「布裏有針。」
他小心的拿下紅布,不讓針尖刺着心愛女子。
姑娘靠上前去,指尖輕觸紅布,布匹因為藏針未察覺,誠惶誠恐的顫抖,布面起了湖水般的漣漪。
甜翠的嗓音一聲令下。
「起。」
倏地,數十個灰淡淡,比針更細、更小,如似毛刷沾淺墨,無意一刷的殘痕,或直或橫的浮出紅布,要不是仔細看,還真的發現不了。
「這倒不像是針。」
「是我檢查不周,請姑娘恕罪!」
紅布中藏有異物,還刺着雷剛,信妖吓得魂兒都要飛了。
雷剛要伸手,取過來讓她過目,嫩白小手卻拍拍強壯臂膀,示意不必如此,他就也不動。
「這是蚊子的尖嘴,的确很難看得見。」
她端詳了一會兒。
「只不過,蚊子死後就無法叮人,這些離了活體,卻仍能刺人,而且還叮疼了你。」她握起寬厚大手,在被叮的紅點上輕輕拂,疼痛就消失。
聽出脆脆語音中的責怪,信妖趴跪得低得不能再低,愧疚像是一座大雪山,壓得他喘不過氣,變回一張素紙在地上嘎啦嘎啦的抖。
雷剛擡起手,輕觸精巧的下巴,勸道:
「別動氣。」
她望着他。
誰也奈何不了她,而她,偏對他無可奈何。
怒氣消散,她貼入他懷中。
「信妖,婚期将近,你奔前走後的,要辦的事情很多,難免有疏漏,真是辛苦你了。」
語氣中沒有責怪,還軟語勸慰,輕聲說道。
「只是,蚊口煩人,你能再多做一件事嗎?」
信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姑娘安慰他呢!
信妖感激涕零,急着戴罪立功。
「只要是姑娘吩咐,我什麽都願意做。」
信妖說道。
姑娘于是說:
「那麽,你去藥樓找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