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四方街廣場上,有群青年男女在練習扯鈴。
髹塗了豔豔紅漆的扯鈴,随着雙手的巧妙控制,扯鈴在棉繩上轉啊轉,再繃繩抛起,紅豔扯鈴有的飛高、有的飛低,如似空中抛灑紅花。
比抛灑鮮花更勝一籌的,是扯鈴雕有哨口,大哨口的發出低音,小哨口的則發出高音,衆多扯鈴響起時,高低音相互應和,聲音嘹亮破雲霄。
平時扯鈴是嬉耍,這時卻正經得很,不敢有所怠惰。
姑娘大婚那日,扯鈴隊會跟随在婚轎後,一邊行走一邊将扯鈴抛高,接住後就以各種身段做出「平沙落雁」、「仙人過橋」、「左右望月」、「鯉躍龍門」等等花樣。
那時,要是表現得好,就能受到誇贊,但要是出了差錯,肯定要羞得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
其中有一個俊俏青年,跟一個嬌美少女,相互看了許久,眼中雖都有情意,但年輕最愛争強,都使出渾身解數,誰也不願落了下風。
扯鈴在棉繩上愈轉愈快,一時竟分不出勝負。
少女咬了咬唇,喊了聲:
「換。」
「來了!」
友伴喊着,抛出另一個扯鈴。
少女姿态曼妙,抛接間換了扯鈴,速度沒有放慢,聲音一改先前嗡鳴,變做清脆響亮的鈴聲,嵌在四個哨口的鐵片,随鈴轉陣陣連響。
随即,少女雙手一翻,将疾轉的扯鈴抖出。
青年揚了揚了眉,沒有猶豫,接住抛來的扯鈴,原先的扯鈴仍在繩上,運起雙鈴來仍游刃有餘,嗡鳴與鈴聲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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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不由自主的喝采。
「好!」
少女仍不服氣,又喊了聲:
「再來。」
又一個扯鈴抛來。
她接住後,左手拉高過頭,右手靠近鈴軸往下拉,扯鈴滴溜溜的由下順繩往上溜,三十六個哨口鐵片齊響,在四方街廣場回蕩,不論是離得近的,或是離得遠的,都轉過頭來探看。
震動的鐵片,映着豔陽,在她滲着薄汗的俏臉上添了點點銀光。
「漂亮!」
有人喊道,不知誇的是技藝,還是少女容貌。
青年雙眼發光,彎起的嘴角似笑非笑,運着繩上雙鈴,一抛高、一放低,再靈活轉身接得妥妥的,做了個「鹞子翻身」。
人群再發出贊嘆。
「好身手!」
「再耍一個來瞧瞧!」
衆人鼓譟着,青年踏步上前,預備要再接她的扯鈴。
少女雙手平開,棉繩一緊,鈴聲大作的響鈴飛起。
運着雙鈴的繩,輕巧兜繞過來,衆人的心都往上提,沒有一個敢喘氣,轉眼間三鈴都落在青年繩上,他眉飛色舞的一笑,再要轉身……
「啊。」
淩亂的鈴聲蓋過輕呼。
青年倏地抽手,把手連着棉繩落地,原本靈動有秩序的扯鈴,失去控制後各自滾開,随着滾速愈來愈慢,響聲也逐漸消失。
「可惜!」
「技巧還缺點火侯。」
「再練練吧!」
人們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視線逐一轉開。
青年卻低着頭,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手背。
「怎麽了?」
友人好奇問,知道他本事很高,這次失手并非尋常。
他皺了皺眉。
「被蚊子叮了。」
「蚊子?」
衆人難以置信。
「你皮粗肉厚的,是多大的蚊子,能叮得你松手?」
他仍看着手背。
「叮得很痛。」
他強調。
少女收了把手與棉繩,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眼光一直沒有離開他。過了一會兒,她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探問。
「你沒事吧?」
她問道,看出他的失手與技巧無關。
「沒事,」
他終于移開視線,望着紅彤彤的臉蛋,一時間竟羞澀起來,沒有運鈴如飛時的自信。
「這季節就是蚊子多。」他說。
相比之下,她就主動得多。
「我這兒有香囊,可以防蚊。」
她從腰間解下香囊,拉開系繩,露出裏面曬幹的藥草。
「這裏面有艾草、薄荷、藿香等等,我每年夏天都戴着,從來沒被蚊子叮過。」
她拉起系繩,把香囊塞給他。
「喏,給你。」
大手握着香囊,因為他的體溫,讓藥草的氣味更濃了些。
「給了我,蚊子不就要叮妳了?」
「沒關系,我不怕蚊子……」
話還沒說完,她陡然一驚,原地蹦了幾寸高。
「啊!」
青年連忙握住香囊,在她身旁繞啊繞。
「很痛吧?」
她點着頭,痛得眼淚汪汪,一手摀住手臂,反覆摩挲痛處,試圖減緩那針尖深刺般的疼。
「我很少被蚊子咬的。」
她委屈的說。
「快,把香囊收回去。」
青年說道,生出憐香惜玉之心,鼓出滿腔勇氣。
「別怕,就讓蚊子全都來叮我就好了。」
他這麽說着,一只飛蚊就嗡嗡飛來,落在他猶有汗水的頸間。
「別動!」
她喊着。
小手舉起,揮了下去。
啪!
未能刺破肌膚的蚊,慘死在她手上。
只是力道沒拿捏好,祛蚊太急,他頸間被拍得紅了一大片。
「對不起……」
她尴尬收手,在裙上輕搓,蚊屍碎碎落下。
「沒關系。」
他不覺得疼,至少沒有蚊子叮那麽疼,只覺得頸間發燙。
「香囊妳拿好。」
有幾只蚊子落在她發間、衣衫上,他連忙替她揮手去趕。
她沒再拒絕,握着香囊,人往他身邊靠,幾乎要貼入他胸膛。
「這麽一來,我們都不怕被蚊叮了。」
藉口共用香囊,能夠站得這麽近,她心中泛甜,臉色嬌紅。
情愫初萌,他護着她,大手揮趕飛蚊,縱有不識趣的飛蚊,越過他防衛,叮咬他或她,兩人卻都覺得沒那麽痛,不說破香囊功效有限。
除了他們,人與非人們都唉唉慘叫。
「唉啊!」
「痛!」
「蚊子太多了!」
痛叫聲跟拍打聲此起彼落,蚊多如薄霧,硯城上籠罩一層灰霧,人與非人都受罪,被叮咬得又跳又罵。
啪!
茶莊學徒被叮得渾身痛癢,拿不穩手裏的茶壺,滾燙的水灑出,潑得店主跟客戶滿頭滿臉,燙得眼睛都看不見,慌忙間撞倒櫥櫃,幾組珍藏的好茶具摔碎,店主頭疼臉疼身疼心更疼。
啪啪!
賣現炸油條的,揮動長長筷子,身前油鍋熱燙燙,蚊子穿過飄移熱氣,鑽進衣衫裏叮咬,痛得他胡亂扭動,雙手隔着衣衫亂打,沒發現一鍋油條都炸過頭。
啪啪啪!
營業中的酒樓連忙關門關窗,想要保護客人,但蚊群早已飛入,整棟樓上上下下飛着,盤桓的嗡鳴回蕩,不論是客人或是夥計,已經被叮的大嚷叫痛,還沒被咬的提心吊膽想躲,店內你推我擠,桌椅翻倒、杯碗破碎。
還有人好心,卻辦了壞事。
看蚊子落在陌生人臉上,趕忙拍下去,對方卻已被咬,還莫名挨了一掌,當下氣惱不已,抓住動手的那人吵了起來。
學堂裏的孩子們,沒有心思習字,不論發須皆白的夫子怎麽安撫,全都坐不住,有的鑽進課桌下,有的推門跑出去,有的哇哇大哭直喊娘。
連墳裏的鬼也無法幸免,因為少去肌膚,蚊子叮在骨頭上痛得更是錐心難忍,紛紛踹開棺材蓋,抖着壽衣跳啊跳,陪葬的金銀叮叮當當落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論人與非人,都慘遭飛蚊肆虐。
除了木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