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式子藏疑惑地對宋祁韞行禮,“草民愚笨,不太懂宋少卿的意思。”
“蘇錦多,到這種時候還裝就沒意思了。”宋祁韞命人控制住式子藏,令尉遲楓檢查其面部是否易容過。
“不必。”式子藏聲音冷淡下來,他挺直腰板矗立,平視着宋祁韞,整個人的氣質驟然改變,從唯唯諾諾轉變成了矜貴桀骜。
式子藏擡手撕掉臉上的面皮,露出真容來。
宋祁韞身後的随行人員中有不少王府的侍從,當他們看到面皮下露出一張世子爺的臉,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有的甚至嘴巴張得很大,足夠塞下一顆梨。
“世、世子爺?”
“真是世子爺?”
王府衆人圍上前去,紛紛問候蘇錦多,并查看他身體的情況,同時不忘向他回禀王爺王妃多麽擔心他。
蘇錦多都淡漠置之,只是看着宋祁韞:“你如何知道是我?”
“世子爺矜貴,與他們終歸是不同。”
宋祁韞這話聽起來有幾分耐人尋味,既像是誇贊,又像是嘲諷。
蘇錦多看了眼那些坐在地上吃飯的腳夫們,立馬明白過來宋祁韞意指的“不同”在哪裏。他做不到跟那些腳夫們一樣,随便席地而坐,張口就吃不幹淨的食物。
他說得對,終歸是不同,雖然他一點都不想要這種不同。
“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忽然來了這裏?”
如果一開始宋祁韞沒有懷疑他,如果沒有跑到這來觀察他,即便他露出這點破綻,也不會被宋祁韞發現。
Advertisement
“這兩日雖案子發生得多,卻沒什麽有用的線索留下,尤其是那躲在幕後的主使,叫人摸不到一點頭緒。想必蘇世子也是這樣認為,才會狂妄到親臨現場,主動送上門來。倒便宜了我們,給我們省下不少力氣。”
蘇錦多臉色陰沉下來,“宋祁韞,少說廢話。”
越來越多的官兵被調遣過來,将四周圍得水洩不通。
宋祁韞自然不說廢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确保這次的緝拿萬無一失。畢竟蘇錦多的身後還有防不勝防的蘑菇教,那自當該一防再防,以防萬一。
“‘風過留痕,雁過留聲’,這世上從不存在完美犯案,兇案只要發生,就必有破綻。”
又是一句在蘇錦多聽來是廢話的廢話。
“宋少卿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啊?我怎麽有點聽不明白了。”
張莽十分不解地走到二人中間,阻隔了宋祁韞與蘇錦多之間的對峙。
“你難道在懷疑我們世子爺是那些兇案的幕後黑手?這怎麽可能!”
“你這腦袋,啧啧!”陸陽将張莽拽到自己身邊來,“行,那就由你來解釋解釋,你們本該被綁架的世子爺,如今為何會易容了,混在這些腳夫中?”
張莽噎住:“這……”
張莽轉過頭去,焦急地請蘇錦多跟大家解釋,世子爺必有苦衷,一定是大家誤會世子爺了。
蘇錦多沒說話,甚至沒看張莽一眼。
張莽這才動搖了,不敢相信地望着蘇錦多。
這怎麽可能?世子爺向來克己複禮、溫潤如玉,對上恭謹孝順,對下寬厚仁慈,從小到大一直是謙謙君子,從無一絲失德失儀之處。這樣完美的世子爺怎可能做出如此弑殺之事,犯下如此之多的殘忍命案?
蘇錦多勾起嘴角,目無波瀾地看着宋祁韞:“我做事無須向別人解釋,也不接受別人無證據的指責與懷疑。倒不如當着衆人的面說清楚,你所窺見的破綻是什麽,如何能牽扯到我身上。”
蘇錦多這番話簡單總結三個字就是:滾刀肉。
他不解釋他為何會易容假扮成腳夫,也不解釋自己失蹤這些天在哪兒,是否真的被綁架,為何會以這樣的方式露面……只讓對方拿證據。
非常聰明的以靜制動之法,先看對方掌握了多少證據,是否能把自己定罪,再伺機想法子找理由逃脫。
宋祁韞倒無所謂先說,在絕對的證據面前,所有的狡辯都會是一場空。
“自蘇世子失蹤後,接連發生數起兇案,都或多或少與逍遙王府有關聯。
明月樓、四喜茶鋪、會靈觀、豐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鶴書院,這些案發地都有一個共同點,便都是由逍遙王負責的星月暗探組織成員據點,而鄭府是逍遙王妃的娘家,沈府的沈玉章大人則與逍遙王關系十分要好。
星月組織十分神秘,普通人甚至連許多朝中大臣、皇親貴胄都不知曉其存在,其組織據點更非外人可輕易得知,所以洩密的源頭最有可能的就是逍遙王府,且能探知如此高等級消息的人身份必然貴重。”
場面十分寂靜,蘇錦多突然發出的嗤笑聲就顯得尤為突兀。
“說了這麽多,都只是你的推斷,無憑無據。”
“世子怕是身在其中,不識全貌了。如今在這群腳夫們之中捉到了易容的您,就是證據。”
宋祁韞從看到“二十萬兩白銀作為贖金運到碼頭”的要求後,就知道這必然是兇徒聲東擊西的計謀。
因為這麽多銀子笨重又目标大,即便在荒郊野嶺運輸起來都十分麻煩,更不要說在天子腳下,受萬衆關注的蘇世子綁架案中,兇徒絕無可能在悄無聲息之下順利地将銀子運走。
所以運送銀子的時候,宋祁韞就料到會有事情發生,而且這最後一道菜必然是大菜。
既然兇徒派人在碼頭上留信,就難保這些人中還有他們的同夥。在碼頭時,宋祁韞便一一觀察了所有人,尤其是腳夫。式子藏就是在這時候被宋祁韞納入了懷疑之列。
宋祁韞沒有證據,但他有多年的查案經驗、極強的洞察力和善于識人辨人的本事。式子藏給他一種很不對勁兒的感覺,他便相信這種感覺,在離開之前,要求餘歲帶上所有腳夫回大理寺。
“你若不知此案,又怎會參與進來?滿京都傳你被綁架了,你既行動自如,為何不及早現身?反而易容在腳夫之中,看我們這群官家人白費力氣運銀子,生生被戲耍,是不是很開心?”
蘇錦多冷哼:“爾等喽啰,尚不配令我歡愉。”
“錦多,真的是你?”人群後面傳出一記很有氣勢的男聲。
王府衆人一下子就認出來這聲音屬于逍遙王,紛紛讓開一條路。
逍遙王與王妃鄭氏一同走到了蘇錦多面前。
“王爺怎麽來了?”張莽驚訝。
鄭氏解釋道:“王爺知道那碎屍并非世子,既高興又擔心,左右在家也是放心不下、安歇不了,就想着幹脆來此等候,便可第一時間得知世子的消息。哪曾想這一來,竟真的見到了!”
鄭氏說罷就眼中含淚,激動地看向蘇錦多,柔聲詢問他一切可安好。
對比于王妃的柔情,逍遙王就面目猙獰許多。他含憤怒瞪蘇錦多,要他親口回答自己,那些兇案到底是不是他所為,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自編自演。
“王爺,您說什麽呢,錦多怎麽會幹出這種事兒!”鄭氏忙拉住逍遙王,勸他別對兒子發錯了脾氣。
逍遙王一把甩開了鄭氏,質問蘇錦多:“那你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錦多默然看着逍遙王發火,在對方再三怒斥他回話後,他突然笑了。
這一笑把逍遙王笑得發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人就是他那個事事順從聽話的乖兒子。
“還用解釋嗎?父親心裏不清楚?”
逍遙王看着蘇錦多,愣了好久的神兒,才抖着手指他,怒罵逆子。
他心裏當然清楚,星月暗探組織的那些信息只有他、呂渠武和蘇錦多三人知曉。呂渠武絕不可能透露消息出去,便只有他。
宋祁韞說得不錯,他現如今易容出現在這裏,被抓了現形,就是鐵證。
逍遙王閉了下眼,甚至暗暗用手掐了自己一下,确認不是在做噩夢。
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精心培養的兒子,最令他引以為傲的世子,竟做出此等窮兇極惡的惡事。
渾身血氣上湧,心發顫,逍遙王身形晃了晃,身體朝後栽了下去。
“王爺!”
鄭氏驚呼一聲,急忙去拉,但因她身形消瘦,拖不住身材高大的逍遙王,也跟着一同栽了下去。最後是張莽及時出手,穩穩地将二人托住了。
逍遙王被暫時扶進了房內,請府醫來查看情況。鄭氏随同逍遙王一起。
“蘇世子這是認罪了?”宋祁韞問。
蘇錦多打量了一下宋祁韞,身形與他相似,年齡與他相當,甚至他們二人在京城的盛名也不相上下,然而眼前人是一派浩然正氣,坦坦蕩蕩。
蘇錦多笑了一聲,挑眉正對宋祁韞,慢悠悠道:“不認。”
所謂“刑不上大夫”,對于權貴勳爵的審問,自然與對普通人不同。
像蘇錦多這等世子身份,不管手握多少他犯罪的确鑿證據,都先要整理上報天聽,等候皇帝批複後才能進行處置。
現在蘇錦多不認,宋祁韞不能強審,更不能用刑,只能暫且将他關押。
怕就怕他關押期間橫生枝節,宋祁韞令陸陽、白開霁等心腹嚴防死守,務必不能出差池。
“蘇錦多必然有蘑菇教的同夥,今日現場所有人都不得離開大理寺,找個身形相似的人易容成蘇錦多的樣子,出去探一探。”
宋祁韞交代完具體細節後,就去寫折子,以求盡快進宮禀明聖上。
逍遙王還在昏迷中沒有清醒,張莽站在屋門口哭得像個孩子,不時地用袖子擦眼淚。
白開霁取東西路過,瞧他這模樣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個帕子。
“謝謝。”張莽抽泣一聲,眼淚流地更加洶湧,“我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世子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