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宋祁韞回眸上下打量一番沈惟慕,他今天穿得确實好,人靠衣裝馬靠鞍,本來人長得就不錯,有這身衣裳添彩,是舉世無雙的驚豔。
早上大家的反應還不夠?這會子這種時候,難不成還要他誇他美?
宋祁韞轉念又覺得不對,沈惟慕從來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上次在唐縣,他們勘察案發現場的時候他也說些奇怪的話,事後證明他每一句話都不是白說的,看似無理取鬧,實則都是線索。
于是宋祁韞認真對待起沈惟慕的問題,回他:“武林第一美人,從前是花百殺,現在應該是你,與這案子有什麽幹系?”
“不知道。”
宋祁韞緩緩吸口氣,耐着性子問:“那你剛才問我這話的意思是?”
沈惟慕續了一塊山楂糖到嘴裏,“這是個線索。”
“哪兒方面的線索?”宋祁韞想不明白,這案子跟武林第一美人有什麽幹系,兩家武館總不至于跟已經死了的花百殺扯上關系,和沈二三就更不可能了。
沈惟慕驚訝地看宋祁韞:“你破案還是我破案?”
“……”宋祁韞差點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他正要跟沈惟慕分辯,明明是他說話沒頭沒尾。沈惟慕突然咳嗽起來,宋祁韞馬上閉嘴,就怕他吐血。不出所料,沈惟慕還真吐了。
“有事沒有?你身子虛,先回家歇息,這裏還要忙好一陣兒。”
沈惟慕默默擦嘴角的血,沒說話。
那臉色慘白的模樣瞅着就叫人覺得揪心,宋祁韞嘆口氣,對他道:“聽話回去,回頭我這有好吃的給你。”
沈惟慕聽說有好吃的,立刻感興趣地伸手跟他要。等什麽回頭,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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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做,沒到時候。”宋祁韞順勢要一巴掌拍掉沈惟慕的手,手揮到半空的時候才想起來這人剛吐血,所以最後就變成了輕輕地把他手拂下去。
“那我就再透露一個線索給你。”沈惟慕也不是那吃白食的魔頭。
宋祁韞洗耳恭聽:“你說。”
“你瞧那顆頭覺不覺得眼熟?”
宋祁韞望向運屍車上的那顆面目全非的頭,五官都快分不清了。他是個正常人,平常接觸的人都有臉有皮,五官正常,樣貌正常。怎麽可能會就覺得這樣一顆頭眼熟?
“我瞅着與秦田的腦袋一模一樣。”
宋祁韞驚訝地去看沈惟慕的那雙鳳目,燦若星辰,清澈得沒有一絲瑕疵,這麽好看的一雙眼怎麽就有疾了呢?
沈惟慕又咳了一聲,用帕子捂嘴。
透過帕子可見一抹紅,他又吐血了。
宋祁韞喊來衙役,令其趕緊送沈惟慕回家,再請城東的郭大夫好好給他瞧瞧。盡管自古就有胃大能吃的特例,可沈惟慕身子如此弱,宋祁韞總擔心他承受不住。
如果他身體比之前好些了,便不管。若更嚴重了,且與食量有關,那他可就要多管閑事了,管束着沈惟慕一些,不能再讓他随便亂吃東西。
沈惟慕可沒有想到在這一瞬息間,宋祁韞思慮了那麽多。
這樁案子應該很簡單,三條八卦線索透露完了,他任務完成也得到靈氣了,巴不得回家悠閑吃東西。
沈惟慕出巷口的時候,秦田和餘明還在扶牆嘔吐,酸水吐不出來,就幹嘔着。
想到白開霁說山楂糖能壓住那股子惡心勁兒,沈惟慕難得大方地舍了兩塊給二人。
倆人連連擺手,感謝沈惟慕的好心,表示他們現在實在沒胃口吃東西,哪怕是糖。
“哦。”沈惟慕挺開心東西沒送出去。
他收手的時候,身邊剛好有衙役急匆匆跑過,帶起一陣風,山楂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就鑽進了秦田和餘明的鼻腔內。
倆人肚子一陣咕嚕,本就沒吃早飯,剛才又把胃吐空了,尤其是瘦如竹竿的秦田,更耐不住餓。如今聞着這甜絲絲的帶點果味兒的糖味兒,更覺得胃空難受,餓得頭暈。
“我、我嘗一顆吧。”秦田改了主意,忙取一顆糖放進嘴裏。
餘明在聞到味道的時候,也有點想吃,順勢也拿了剩下的那塊。
含着酸甜可口的糖靠在牆邊,秦田緩了一會兒後,心情舒服了很多,頭也沒那麽暈了。他連忙拱手,跟沈惟慕道謝。
沈惟慕看他指甲縫裏的紅,問秦田怎麽弄得,“你的手近來沾過血?”
白開霁聽說沈惟慕吐血了,趕過來要送一送沈惟慕,剛好聽到對話,人就躲在巷口的牆後面,打算先聽聽秦田怎麽說。
秦田不好意思道:“昨天趕路的時候嘴饞,打了只山雞吃,殺山雞的時候手上沾了血。”
秦田轉頭看向餘明:“對吧?“”
餘明連忙點了點頭。
沈惟慕沒再多言,跟二人告辭後,乘馬車走了。
秦田笑着對沈惟慕揮了揮手,目送馬車消失在街頭後,才松了口氣。
“秦兄為何要說謊?昨日我們根本就沒打山雞、殺山雞。”餘明不解問。
秦田摟住餘明的肩膀,小聲道:“我哪兒敢直說,我這手是昨晚摸進農戶家偷吃,不小心伸到人家裝豬血的盆子裏去了。”
餘明驚訝:“你去偷?”
“哎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填飽肚子是頭等大事。等我回頭有了錢,一定把飯錢十倍還回去。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所以昨晚我沒叫你,也沒敢告訴你。”
餘明點點頭,悶聲道:“這種事我不做的,以後你也少做。我這還有點錢,足夠我倆填飽肚子了。”
“好好好。”秦田問餘明接下來怎麽安排,“宋少卿忙着案子,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咱們。咱們囊中羞澀,若住店的話,往後趕路錢恐怕就不夠了。要不別麻煩他了,咱們繼續趕路?”
餘明:“有江湖司的文書佐證,師父肯定就不會信那些人的胡言了,也不用勞煩秦兄跟我一起回師門解釋,會省很多麻煩。我就在這等着,不管多久都等。”
“也對,我怎麽沒想到呢,這就用不着我了。”
“秦兄,我不是這意思。”
“別多想,我正好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我答應人家了還沒辦。你的事兒肯定排在前頭,如今你這能解決了,我就不陪你了,先去鄭州辦事兒去。”
秦田請餘明不要見怪。
“哪能呢,秦兄有事就去忙,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餘明說罷就掏出錢袋,要分一半錢給秦田。秦田推脫不要,當即就跟餘明告辭。
白開霁這時候走了出來,一把擒住秦田。
“你撒謊!哪兒都別想去,先跟我回一趟大理寺!”
秦田掙紮:“我怎麽撒謊了?白大俠莫要無憑無據冤枉好人!”
白開霁不管秦田狡辯什麽,單手穩穩地擒住他的胳膊,轉頭問餘明,今早他們幾時進城。
“卯正東水門開了,就進來了。”餘明解釋道,“秦兄說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地界,若不嘗一口崔記烤大腸再走,太遺憾。”
白開霁:“崔老叟的攤子距離東水門只有一炷香的路,你們怎會在快到卯時三刻的時候才到那裏?”
“我們去城隍廟拜了拜,秦兄說到一個地方就要拜一下城隍,便會有城隍神護佑,保我們安全無虞,還可能會有好事發生。”
餘明覺得挺靈驗,因為他拜過之後就遇到了宋少卿,宋少卿就好心要給他提供文書證明清白。
“拜城隍期間,你們全程在一起?”白開霁質問。
餘明猶豫看向秦田,白開霁立即以身體擋住餘明的視線。
“你看他作甚?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除了在城隍廟的時候,我在大殿前等着,他去了一會兒茅房,大概一炷香多一點的時間。”
白開霁便問秦田,城隍廟的茅房在哪兒邊,茅房邊上是什麽建築。
“靠北邊,在西廊房的盡頭,附近有間雜物房。”
白開霁哼笑,把秦田的另一條手臂也控制住了,“如實招供,你還能少受點罪。”
“我說得有什麽問題?”
餘明:“對啊,秦兄說的有何不對?”
“城隍廟的茅廁附近是有一間雜物房,但平常都鎖着門,從外頭看與其他房間沒區別。你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常去城隍廟,如何知道那裏有一間雜物房?”
秦田立刻反駁:“我上次來的時候,閑逛的時候剛巧看到那是間雜物房,不行嗎?”
白開霁哽住,忽然發現自己疏忽了這個漏洞,難道他又判斷錯了,推理錯了?
“當然行,不過你上次來是什麽時候?”宋祁韞這時候走了過來,态度平靜地詢問秦田,但語氣卻有着不容人質疑的壓迫感。
這事兒秦田撒不了謊,外地人進京都要帶憑由,守城禁軍會蓋印在上面。
秦田老實答道:“差不多兩年前。”
“一年前那座城隍廟還沒有加蓋西廊房,你說的那間雜物房也不存在。”宋祁韞對京城內所有記載在官冊上的土木工程都有印象。
秦田驚愣住,再無話可辯。
白開霁也被宋祁韞超群的博覽能力震驚到了,真不愧是他們的老大!
“啊,瞧我這腦子,我忽然想起來了!我是上茅廁的時候,聽香客們說那是雜物房!”秦田又要狡辯。
宋祁韞看向白開霁,等待他的表現。
白開霁攥緊秦田的手腕,把捏地嗷嗷叫疼。
“別撒謊了!你指甲縫裏的血漬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什麽偷農戶家吃食的時候,不小心伸進了盛豬血的盆中。”
秦田就是不認,他不明白,白開霁昨晚又沒跟他在一起,憑什麽就堅持認定他在撒謊。
“盛新鮮豬血的農戶家,肯定剛殺過豬,豈會不煮豬肉?你既去偷吃食,又豈能錯過吃香噴噴豬肉的機會?
你剛才嘔吐的時候,除了剛吃的那幾塊豬大腸,便沒東西可吐了。說明你昨晚沒吃什麽東西,最多在晚飯的時候啃點餅子饅頭之類好克化的食物,到早上胃就空了。”
京郊附近的農戶如果想賣豬,都是直接賣生豬給屠戶。若自家殺豬,要麽為慶賀喜事,要麽為祭祀,總之最後豬肉都會被分吃烹煮。
“你若不服,也可說說昨日你偷的那戶人家在哪兒,我們這就去問,還你清白。”
秦田垂下頭,徹底無話了。
“武林巷的案子與你有關?”宋祁韞一步到位質問。
秦田閉了下眼,似乎是默認了。
“真是你!”餘明太震驚了,慌忙退了好幾步,以拉開自己與殘忍兇徒的距離。
他怎麽都沒想到,近來一直好心陪自己趕路的“摯友”,竟就是剛才碎屍案的兇手。
宋祁韞見秦田這副反應,忽然想到沈惟慕剛才說的話了。那顆血肉模糊的頭與秦田長得一模一樣,真如此嗎?
總之秦田嫌疑極大,當押回大理寺詳審。
……
屍房內,尉遲楓剝掉了屍塊上所有的衣物後,用清水清洗上面的血跡。
四肢先被清洗,在血跡被洗幹淨後,尉遲楓就發現在四肢上都有明被絲線勒過的紅腫痕跡。從大腿上端一直延伸到腳踝,以及從胳膊上端一直延伸到手腕,都纏得很密實。
再查兩處軀幹,也有類似的痕跡,但不算太明顯。
尉遲楓端詳最後這顆面目模糊的頭顱,臉上的皮肉被多處切割翻開,鼻子也被切割掉了半塊露出鼻骨,眼睛也不完整。想要完整保留現在的皮肉情況,清洗幹淨上面的血跡,是個細致活兒。
宋祁韞進門,提了一壺茶來,喚尉遲楓休息一下再幹活。
尉遲楓洗過手後,接茶道謝,“審的怎麽樣了?”
“認了,說人是他殺的。”宋祁韞眉頭蹙了一下,抿口茶。
“我倒好奇,他用了何等手法,能在短時間內分屍如此?事後還從容與我們談笑,分吃大腸?”
宋祁韞:“只認了殺人,其它一概不說。”
尉遲楓也不意外,“怪不得你這般愁容。”
“兇手行兇過程安靜,說明他在動手時死者沒有反抗能力,死者很可能在昏厥狀态下被兇手帶入巷內。
地面的血量太多了,必然需要額外灑血,那就需要水桶之類的器物盛裝。兇手要麽驅車前來,要麽有幫手,又或兩者都有。
人如果真是秦田的殺的,那他一定有幫手。一個人的話,根本無法做到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找到死者,移動死者到武林巷,殺害死者,分屍,灑血,最後了無痕跡地離開。”
尉遲楓點頭,同時補充:“而且死者不是一個人,至少是兩個人。”
“是啊。”宋祁韞看向那顆頭顱,問尉遲楓可有辦法盡量恢複他的容貌。
尉遲楓:“把鼻子接回去,肉皮縫合一下,再通過摸骨,大概能描摹出原本的長相。”
“太好了,何時能知其樣貌?”
尉遲楓無奈嘆:“看來我今晚要熬夜了。”言外之意,明早就可以。
“辛苦尉遲先生了,”宋祁韞頓了下,問他,“要不我也請你吃一頓佳肴?”
尉遲楓連忙擺手,“要欠人情就欠別的,我可不是沈二三,好糊弄。”
“這話說得,怎麽叫糊弄呢,我這手藝也不是誰都能吃到。”
尉遲楓深表贊同:“那倒是,不過跟着二三就能蹭到你的飯,我何苦浪費人情提這個要求。”
“聰明。”宋祁韞又問尉遲楓是否接受人情轉移。
問過何為“人情轉移”後,尉遲楓明白了。
陸陽欠沈二三九根醬香羊鞭,必要由宋祁韞來做,于是陸陽便欠了宋祁韞的人情。如今宋祁韞要欠他的人情了,便可讓陸陽代為償還。
“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煩他。”尉遲楓同意人情轉移。
“诶嘿,二位都在呢。”
陸陽興沖沖進來,聽了人情轉移的事後,馬上高興地應承。尉遲先生多溫柔,欠他人情肯定比欠宋老大的好還。
“我有一喜訊,二位要不要聽?”
宋祁韞嚴肅睨他一眼,“有話就說,賣什麽關子。”
陸陽揚起眉梢,難以抑制地高興,但他偏要停頓很久,把倆人的好奇心吊得足夠高後在說。
“你們知道了嗎,暗影閣解散了!”白開霁人還沒進門,聲音就先到了。
正醞釀要宣布消息的陸陽,被打個措手不及,感覺特別憋屈!
這就像談好價錢的寶貝,他馬上就要出手了,突然另有一人出來白送寶貝,導致他這邊的寶貝也不值錢了。
“解散了?”尉遲楓驚訝地感慨這确實是個好消息。
暗影閣作為江湖第一殺手組織,犯下過很多臭名昭著的刺殺事件。
“對,排名前二十的殺手陸續在短時間內死亡,本就讓暗影閣受到重創,令買家對暗影閣喪失信任。
前不久排名第二的花百殺又在千機山莊死了,這最後僅剩的一點信任也崩塌沒了,加之暗影閣閣主與青雀派門主的私情被爆出,輿論喧嚣塵上,暗影閣就徹底散了。”
白開霁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對了,青雀派掌門留下認罪書自盡了,由常莺繼承掌門之位,也不曉得她能不能抗下後面的事兒。”
畢竟青雀派掌門鬧出那麽大的醜聞,連累青雀派在江湖上的名聲也臭了,短時間內,武林正道們怕是不會待見青雀派。
“扛不住也得扛,再扛不住就跟暗影閣一樣散了呗。”陸陽嘆道,“不過要是我的話,可不會扛這種麻煩。”
白開霁:“都是情義深厚的同門,哪兒能輕易分離。我有空寫信問問常姑娘,如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幫她。”
“是是是是,全天下最善良熱心腸的就是你白小雞。”
“啧,你叫我什麽?”白開霁問陸陽是不是又找打。
“欸,要打等會兒打,現在我有重要情況禀告。”陸陽輕咳了一聲,“老大府上廚子的事兒我打聽到了。”
“如何?”
“去了沈府!特別提醒,是京兆尹的沈。”
尉遲楓驚了下,皺眉嘆:“果然!”讓他猜對了,是對家盯上了宋少卿,欲用廚子的事兒攻讦他與鄭公。
“這當如何是好?”白開霁擔憂問。
“無事,你們不用擔心。”宋祁韞嘴上這麽說,人已經起身,立刻離開去找鄭成梁了。
是夜,鄭府上下,都能聽到鄭成梁氣急敗壞地咒罵聲。
“沈玉章你個龜孫兒!不是玩意兒的狗東西!竟如此陰損!想擺老子一道!你等着,老子弄不死你!”
次日一大早,鄭成梁就搖頭晃腦,伸胳膊伸腿,精神抖擻極了。
他一夜沒睡,為何不覺得疲累?因為他渾身都充滿了戰勝對手的激情!
昨夜,鄭成梁硬拉着宋祁韞陪他一起寫了萬字反駁書,做足了全面反駁任沈玉章提出的何一種可能言論的準備。
今天沈玉章只要在朝上提這事兒,他就能把沈玉章罵得狗血噴頭,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