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昨夜小兒子徹夜未歸,沈玉章操心不已,打發去尋沈惟慕的人還沒回來,他便不得不去上早朝。
與幾位平日交好的同僚一起步行到勤政殿時,身邊人說什麽沈玉章都沒聽,滿腦子惦念的人都是沈惟慕。
鄭成梁甫一見到沈玉章,就氣勢洶洶地朝他走過去。在與沈玉章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便重重地“哼”了一聲。
沈玉章正走神兒,被“哼”回神兒後,發現是鄭成梁,不解問身側的禮部尚書呂渠武。
“他抽什麽瘋?”
“不知道。是不是你又惹到他了?瞧他今兒那氣勢,不簡單啊。”呂渠武提醒沈玉章小心點。
沈玉章哼笑,“他能有幾分能耐?不過都是靠下屬撐場子。沒了宋祁韞,他就是一個只會靠鼻孔出氣的髒嘴老叟。”
呂渠武提醒沈玉章還是別輕敵,正如他所說,鄭成梁有幫手,指不定昨晚又找了宋祁韞一起謀劃。
沈玉章煩心地應承,他今天可沒閑心搭理鄭成梁。
朝堂上,幾位重臣就關西邊境沖突不斷的問題,從讨論改為争吵。基本就是主張求和派和主張打仗派的對峙,各持己見,理由各有利弊。
往日,針對這種事兒沈玉章總會摻和幾句,表達自己的觀點。今天他沒心情,反正他說不說都起不了決定性作用,幹脆就在一旁靜默聽着。甚至聽他們吵久了,覺得有點困,垂下了眼皮。
鄭成梁今天也沒發表意見,但他全程眼睛瞪得溜圓,注意力幾乎都在沈玉章身上,時刻對沈玉章發出警覺性攻擊。
沈玉章感受到有人一直盯着他看,才支起眼皮,餘光在衆臣中尋尋覓覓片刻後,便與鄭成梁對視了。
這鄭老叟今天患眼疾了?又要作什麽妖?
懶得搭理他,他還瞪上瘾了,看來他今天不太可能會安穩下朝了。
Advertisement
沈玉章便遵循着“敵不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的辦法,靜待鄭成梁主動出擊。
察覺到沈玉章以挑釁的眼神兒回看自己後,鄭成梁整個人熱血沸騰起來。
來了,來了,這龜孫兒果然就等着今天在朝堂上攻讦他!
鄭成梁腦海裏開始第十三次溫習宋祁韞寫給他的千字反駁書。
一會兒吵起來,他一定不能忘詞,要有理有據地把反駁書上列舉好的話都說出來,把對方辯駁得體無完膚!
絕對要當場吵贏,絕不能再在事後後悔自己沒發揮好!
鄭成梁激動地做好應戰準備,高度緊張地保持着“絕地反殺”的狀态。一直到太監高聲宣布退朝,眼見着同僚們三三倆倆從勤政殿退出,鄭成梁才反應過來真的下朝了。
怎麽回事?沈玉章怎麽沒攻讦他?
鄭成梁繃緊的弦突然斷了,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章也奇怪,鄭成梁不是氣勢洶洶地針對他嗎?怎麽全程安靜,什麽都沒發生?
“你什麽意思?”
勤政殿外,因為熬了一夜、保持整早興奮和緊張的情緒、過分透支精力的鄭成梁,在這一刻疲态盡顯,脾氣頗為暴躁。
沈玉章也很不滿地反問鄭成梁:“你什麽意思?”
既然主動挑釁,那就該有挑釁者的樣子,佯攻而不實發是幾個意思?逗他玩呢。
鄭成梁覺得沈玉章是預判到了他的預判,所以今天才故意在朝堂上憋着不說。
鄭成梁氣狠了,食指頻頻指指點點沈玉章,罵他:“太心機,齁壞!真丢你祖宗的臉!”
沈玉章清隽的眉眼含笑,看起來很親和樣子跟鄭成梁對話。
“在我們家,只有看門的大黃狗嘴才這麽髒,你猜為什麽?因為它愛吃糞。”
話畢,沈玉章潇灑地對鄭成梁作揖,告辭了。
“你、你——”鄭成梁臉憋得通紅,半晌才成功喘進一口氣兒,“這個鼈孫兒!氣死我了!”
……
京西十裏,沈家莊。
郭大夫等沈惟慕用過早飯之後,再一次給沈惟慕診脈。
郭大夫很快就收了手,對沈惟慕道:“食量大對這位沈公子的身體并無影響。”
郭大夫算是大理寺半個府醫了,大理寺每每額外需要大夫診脈、開藥時,都由他來。
他也從不辜負大理寺對他的信任,每次宋祁韞差他給人看病開藥,他都極其認真對待。
這次他領命給沈惟慕檢查身體,聽說宋少卿對這位沈小公子很上心,便更加謹慎了。
郭大夫從昨晚就陪在沈惟身邊,晚飯前後各給他診脈了一次。到今早,早飯前後又給沈惟慕診脈一次,才最終确定診斷結果。
郭大夫告辭後,沈婷兒立刻就從後窗鑽了進來,笑嘻嘻湊到沈惟慕跟前。
“二三哥,我這忙幫的不錯吧?”
昨天沈婷兒去找沈惟慕的時候,剛好看到大理寺的衙役帶着郭大夫要給沈惟慕診脈。
郭大夫提出要觀察一夜,那自然就要跟沈惟慕回家。
滿京城人都曉得大理寺卿與京兆尹不對付,哪能讓她二三哥在這種時候暴露身份。
沈婷兒就第一時間跳出來,帶他們來了沈家莊。這裏是她真正的親堂哥家,皇商沈家的老宅子。
沈婷兒的這位堂哥是大房獨子,不愛做生意,只愛變戲法,就把家中産業都分給了叔父們去打理,自己每年只要分些利錢就行。現如今他人跑去華山學戲法,兩年未歸了。
因為她堂哥總是四處雲游學,鮮少歸家,所以近幾年莊子裏的上下打點,都是由沈婷兒父親派人來處理。此番進京,她父親便讓她住在沈家莊。因為沈玉章的盛情款待,沈婷兒一直住在沈府,倒沒機會住在這裏,剛好可以騰出來給沈惟慕用。
“二三哥何不借用我堂哥的身份?他本名叫沈見,你對外可以說自己是字二三。”沈婷兒高興提議道。
“你昨天非要拉我來沈家莊,就為這?”
“對啊,二三哥對外的身份不清不楚的,肯定招大理寺那些人懷疑。這樣就好了,他們肯定不會再懷疑了。我想的是不是很周到?”
“畫蛇添足。”沈惟慕讓沈婷兒趕緊回家,少跟在他身邊。
“為什麽?”沈婷兒生氣跺腳,不明白自己為何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柳無憂忙安慰沈婷兒不要生氣,“公子不道出身,是因八卦樓和武林小靈通已在江湖上挂了名號,若江湖上有人慕名來找他麻煩,最多只會找到八卦樓。若真依沈姑娘之言做了,以後就連累到沈家莊了。”
沈婷兒愣住,表情從不理解的委屈變為感動。
“我與二三哥的關系,不過是我爹的三叔與二三哥的三叔祖父第十三子拜了兄弟連了宗的關系罷了,說白了沒有一點血緣關系。他竟如此思慮周全地為我着想,我好感動!”
還有去千機山莊,沈惟慕不辭辛苦地親自陪她走一遭,讓她免遭了很多危險。
便沖這份兒比親情更親情的真心對待,她也不能辜負了她的二三哥。
“我不回去!我要跟在二三哥身邊,跟他一起為江湖大義出力,當然最重要的是保護好二三哥。
他那麽病弱,長得還那麽好看,在江湖上很危險的,需要我這種劍術高手保護他!”
沈婷兒意氣奮發地舉起手中的玄真劍,目光堅定。
……
宋祁韞拎着禮物來到八卦樓的時候,站在院門口,對着這坐落在京郊村莊內的三間青瓦房,很是出神地端詳了一會兒。
直到屋內傳來沈惟慕的咳嗽聲,宋祁韞才回神,走進院裏。
院內倒景色倒別致,是山水園林的縮小景,碎石路,小石拱橋,怪石三兩塊,圓形小池塘,十幾尾小錦鯉,翠竹,盆景等等。
宋祁韞進屋的時候,正看見沈婷兒紅着眼睛抽泣着,人站在沈二三旁邊,一臉委屈巴巴哀求地看着沈二三。
沈二三則咳嗽不停,看起來像是被氣到了。
一時間,他倒不知該幫誰說話。
“你們這是怎麽了?”
“宋大哥,你幫我說說情,二三哥要趕我回家。”沈婷兒抽着鼻子哭道。
宋祁韞看沈惟慕表情沒有絲毫動容,用眼神示意沈婷兒先離開,不必在這種時候犟。
宋祁韞将手提的兩紙包東西放在桌上,問沈惟慕為何非要趕走沈婷兒。
聞到了紙包裏散發着果仁的香甜味兒,沈惟慕邊伸手去拆紙包,邊反問宋祁韞,他為何非要留沈婷兒在他身邊。
“她不是說了,要保護你。”
“四海八荒,三界之內,從來不存在能保護我的人。”
沈惟慕扒開紙包後,發現裏面裝着一片片沾滿果仁的黑色糕片。
“何物?”話問出口的同時,沈惟慕已經把其中一片塞到嘴裏了。
柔軟細膩,甜而不膩,咬到果仁的部分又脆香爽口。
宋祁韞邊笑沈惟慕那句自誇的大話,邊解釋道:“阿膠糕,那日吃剩的驢皮熬制。”
這竟是驢皮。
沈惟慕又品了一塊,想象不到那看起來長着灰毛的驢皮,竟有如此美妙的口感。
宋祁韞見他喜歡,一點也不意外。沈二三這人除了長得好看之外,最大的優點就是好養活了,當然還有消息靈通。
“尉遲先生複原了那顆頭的容貌,确如你所言,竟真與秦田一模一樣。”
宋祁韞從懷裏掏出畫像,展示給沈惟慕瞧。
他今日來,除了送阿膠糕,也想向沈惟慕打聽消息。
“秦田還沒招供?”
宋祁韞搖頭,“秦田今早死了,中毒,他早飯吃剩一半的包子餡裏有蘑菇。”
沈惟慕立刻想到了蘑教,宋祁韞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猜想。
“在秦田的臀部,我們發現了蘑菇形的刺青。”宋祁韞點評道,“如今蘑教之猖獗,已經快趕超魔教了。”
“區分一下讀音。”沈惟慕建議宋祁韞可以稱呼魔教是清月教。
宋祁韞答得很好,張口卻是:“我甚至懷疑,蘑菇教照這勢頭下去,不出三年,就會超越魔教。”
沈惟慕揪住不放:“為何不改魔教叫清月教?”
“叫了清月教,大魔頭算誰家的?”
畢竟武林人人唾罵的大魔頭指得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興致缺缺應承:“哦,也是。”
看來是命中注定,他擺脫不掉大魔頭這個稱號了。
“我發現蘑菇教的成員,似乎都打着‘複仇’的旗號。死者既然與秦田相貌相同,二人很可能是雙生子,我便讓人順着這條線索去查。”
秦田家在商州,這一來一回查起來頗為耗時。宋祁韞因此就想再來問問沈惟慕這邊,是否還有什麽消息。
“也不是沒有,但我的消息無價,憑什麽要給你。”
宋祁韞微微蹙眉,不解沈惟慕怎麽突然與他生分起來。明明之前在勘察的時候,他還會主動提供消息給他。
宋祁韞突然想起來了,郭大夫給他回禀情況的時候,坦白他不小心聽到了沈婷兒與沈二三的對話。
沈婷兒似乎很擔心沈二三的真實身份被江湖司發現,所以打算用沈家莊莊主的身份給沈二三打掩護。
“你是不是在不滿江湖司查你的身份?我承認,起初見你的時候,我确實是對你起疑過,安排白開霁查過你,但也沒查出什麽來,後來決定招募你進江湖司,便用人不疑,再沒查過了。
江湖規矩,大家都懂,尤其像你這種靠賣江湖消息營生的人,保護好自己身份,維護好消息來源,是第一緊要。我們江湖司還不至于不懂分寸,如此砸人飯碗。”
沈惟慕擡眸,用“你是白癡麽”的眼神兒回瞟了一眼宋祁韞。
他會怕人查他?不管什麽時候,他身後只要有尾巴,他都會及時察覺并甩掉。除非他願意,否則沒有人能查到他的來處和去處。
本來憑原身這張臉很難低調,卻不知原身怎麽做到的,随父回京五年了,在抛頭露臉的事兒上格外收斂,除自家人以外,京中竟鮮少有人認識他。
至于沈府內,絕大多數家仆都是康安雲培養并安插的自己人,沒人會随便洩露他的身份,除了那個新招的廚子。
提起這廚子,沈惟慕就有些惱火。
若非宋祁韞瞞着他偷偷做飯,他也不至于因為那頓炖奇蘑,對那廚子格外欣賞,破例直接将他招攬到沈府中。以至于他現在只能再多花些錢財,遠遠地好生安頓那廚子一家。
宋祁韞判斷力非常敏銳,他立刻就從沈惟慕回看他的眼神中,讀懂了沈惟慕要表達的意思。
原來是他多慮了,走的還是老套路。
“那——佳肴換?”
宋祁韞剛一出聲問,沈惟慕就立刻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