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門口掃地的老衙役魏褔,聽到宋祁韞等人的談論,忍不住插了話。
話畢,他才恍然想起來什麽,扇了自己一嘴巴,後悔地罵自己嘴太快。
他身材單薄,穿着寬大的衙役服,自己打自己這一下子,身形晃了晃,更顯得弱不勝衣。
“老捕快,您這是何故?”白開霁看不下去,好心地去攙扶住他。
魏褔連忙鞠躬賠罪,懇請白開霁等人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是他說了這些話。
“縣尉特意不讓我們說這些,說這些話神神叨叨的,是妖言惑衆!”
宋祁韞命人取縣志來,果然查到魏褔所說的情況。前朝唐縣這裏,的确發生過屠城的慘案。
“我說我到唐縣地界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呢,陰森森的,涼飕飕的,那自殺林最邪門。”陸陽哆嗦了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別瞧他這人人高馬大的,天不怕地不怕,江湖上有人找他比武,他可以不顧生死地打,但就怕鬼!
陸陽立刻捂住肚子,喊自己舊疾犯了,須得回京找老大夫開藥才行。
“少裝。”宋祁韞絲毫不給他面子。
陸陽堅持:“宋少卿當初請我來大理寺做事的時候,咱們可說好了,有鬼的案子我不幹。”
“放心,我保證不是鬼。”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做的案子,有鬼的是人心。
陸陽半信半疑,曉得宋祁韞這麽回他,肯定是不打算放他走了,他便往白開霁身邊湊了湊。
白開霁當然要趁機調笑陸陽,“叫你平時猖狂,總喜歡上蹿下跳,這回總算輪到你吃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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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立即抵達紅袖閣。
忽聞身後有熟悉的咳嗽聲,大家回頭,才發現沈惟慕也跟來了。
陸陽:“你來幹什麽?”
“你以為我想來?”
要不是收靈氣獎勵的時候,發現自己記錯了,還有一個八卦沒說,他才懶得來這裏。有這工夫,他多啃兩個鵝翅不好嗎。
陸陽:“那你為什麽來?”
陸陽反問的話剛出口,白開霁就擦過他的肩膀,高興地奔到沈惟慕的身邊。
“你是不是聽到那個傳說了?看我們大理寺人手不夠,過來幫我們?”白開霁笑着去攙扶沈惟慕,“沈小公子太善良了,但真不用你來,你這身體需得多多靜養才好。”
沈惟慕笑眯眯地順勢應了。
“你慢點,這有個門檻,還挺高的。”白開霁貼心囑咐。
陸陽:“……”
宋祁韞:“……”
好大一個叛徒!
沈惟慕溫笑道謝後,邊用帕子掩嘴咳嗽着,邊走進了紅袖閣大堂,轉即他又用帕子把鼻子也掩住了。
淡淡的尿騷味兒在空氣中彌漫着。
大堂上空懸着着一段被裁斷的紅綢,李紅袖的屍體已被安放在地面。她頸下有輕重不同的兩條缢溝,面色蒼白,口鼻流涎涕,舌探出齒外,尿失禁,完全符合自缢吊死的特征。
“為何她脖子上會有兩條缢溝?”白開霁不懂就問。
尉遲楓:“常有人誤以為死者頸部有兩道缢溝便可能是他殺,實則不然,如果在缢吊的過程中缢索在頸部有滑動,一條缢索可形成輕重不同的兩條缢溝。”①
大堂北面不時傳來低低地啜泣聲,十七八名身着各色衣裳的年輕姑娘們以帕掩面哭泣。衆姑娘中,有一名身着牡丹飛蝶粉蘿裙的女子姿容最秀麗。
沈惟慕的目光在這位姑娘身上寸寸逡巡,因為注視得太過明顯,招來陸陽的嘲笑。
“看不出沈小公子原來好這口。”陸陽唏噓,“我以為以你的姿容,該是看不上長得不如自己的。”
“你說的沒錯。”
陸陽張嘴就要繼續嘲笑,忽然反應過來沈惟慕剛才贊同自己了。
“沒看上她,你瞅她那麽長時間?”
“錢志勇種蘑菇,蘇南種蘑菇,李紅袖也種蘑菇……便看看這位冬靈姑娘是不是也有同好。”
陸陽驚詫,他根本沒說那姑娘是冬靈,“你早認識她?”
“花魁,自當是衣着品貌最佳者,看她腰間錦袋,你們不覺得眼熟嗎?”
陸陽輕嗤一聲,不以為意,“眼熟什麽,就一個繡着鳥兒普通錦袋。”
宋祁韞剛好路過,順勢朝冬靈的方向瞟了一眼,臉色驟變,立刻命人将冬靈帶過來。
“看不出你也有幾分查案天賦。”宋祁韞對沈惟慕道。
屍體擡走後,大堂內開窗通風,氣味已經散盡了。
沈惟慕的右手不緊不慢地伸進左側的袖中——
宋祁韞以為沈惟慕有什麽關子要賣,耐心等他。
沈惟慕從袖中拿出一個油紙包後,打開,取一個顏色棕紅的鹵脫骨鵝翅,送到嘴裏。
宋祁韞:“……”
冬靈過給宋祁韞行了見禮後,問宋祁韞:“不知妾和姐妹們何時才能領走鸨母的屍身,讓鸨母入土為安?”
冬靈聲音柔韻婉轉,一般男人聽了骨頭都會酥了半邊。可惜現在她面前的三個男人全都不懂風情,尤其有一個,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居然還在這種場合下只顧着吃吃吃。
“可否借來一看?”宋祁韞指定錦袋。
冬靈愣了下,馬上用手按住錦袋,“請宋少卿恕罪,女兒家貼身的東西不便給人看。”
“不便?”陸陽嗤笑,“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麽,你一個妓子——”
沈惟慕優雅吐出一塊沒脫幹淨的鵝骨頭後,用漫不經心的聊天語氣截住了陸陽的話。
“聽聞冬靈姑娘不喜男子,那可是喜歡女子?”
“你聽誰說的?胡說八道!”婉轉柔韻的聲音不見了,突然有些刺耳。
宋祁韞和陸陽都非常敏銳地察覺到冬靈的失态,有辦案經驗的人都知道,這情況是心虛的表現。
冬靈也意識到自己失态了,眼含淚,楚楚可憐看着宋祁韞:“妾平生最惡之事便是被人冤枉,剛才失态了,請宋少卿見諒。”
“蘇南死了,屍首如今就在縣衙的屍房內。”沈惟慕簡明扼要。
冬靈無法抑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連連搖頭,“不,這不可能。”
“她确實死了,你若不信,現在就可以帶你去縣衙看她的屍首。”宋祁韞道,“她身上挂着的錦袋和你這個是一對,并在一塊,應當是鴛鴦戲水圖吧?”
“怎麽會這樣!”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冬靈眼裏滾落,她腿軟地跌坐在地上,哭得十分狼狽。
宋祁韞拿到冬靈的錦袋,發現裏面裝着的只是普通的香料,并不是一捧土。
他不禁看向沈惟慕,這厮撂下兩句話後就不管了,靠在窗邊專心吃鹵鵝翅。
有關于蘇南女扮男裝的事,冬靈的闡述跟蘇南無二。她們倆家小時候是鄰居,都日子窮苦,後來災荒逃難就走散了。再見便在京城,一個是妓子,一個是女扮男裝的大理寺錄事。
“這錦袋是我送她的,我是不喜歡男人,那是因為我做這行,受夠了你們這些惡心的臭男人。但鴛鴦圖案卻并非你們所想那般,是好姐妹之間、朋友之間相贈的禮物罷了。若不繡這種圖案,鸨母都不舍得給我們好繡線。至于什麽種蘑菇,鸨母為何自殺,我都不清楚。”
冬靈傷心欲絕,目光呆滞無光,整個人跟沒了魂兒一樣,不像在撒謊。
宋祁韞将後續事宜交給屬下後,踱步到沈惟慕身邊,才發現從東窗邊這角度可以覽盡大堂內百态。尤其可看清樓內那些哭啼的姑娘們,多數都在假哭幹嚎,不過用帕子在掩飾眼角罷了。
“看來這個李紅袖平常沒少苛責她們。”
沈惟慕吃鵝翅的動作未停。
宋祁韞聞着鹵鵝翅飄來的醬香味,口中唾液在無形中增多,不得不控制自己的狀态。
“這案子你怎麽看?”
沈惟慕這才扭頭看向宋祁韞:“你問我?”
“我看你對這案子挺感興趣,不然怎會時不時特意透露消息給我們?”
宋祁韞仔細想過了,這案子若沒有沈惟慕提供消息,不可能查到現在這程度。
或許是沈惟慕透露的消息過于接近真相,才會招致那麽多人喪命。
“我不提供多餘意見。”
沈惟慕沒有管閑事的癖好。
世上生靈各有各的定數,何必多費心力,庸人自擾。
“回京後我請你吃三頓終身難忘的佳肴。”
沈惟慕當即用帕子擦了手,對宋祁韞道:“有沒有想過,種蘑菇就是字面的意思,唐縣地域皆是長蘑菇的良土。”
宋祁韞愣了下,站直身子,目光裏有什麽東西驟然亮了。一直堵住他思緒洪水的巨石,驟然被這句話沖開了。
怪不得錦袋裏那捧土中的白絲讓他有種熟悉感。
現在他想起來了,他兒時曾有一次去山上采蘑菇,那白色的絲正是蘑菇摘下後,土壤裏殘留的東西。
“但僅僅是簡單種蘑菇的話,不會因為一個區區種蘑菇的問題,招致這麽多人死亡,甚至被滅口。這種蘑菇的背後,一定牽扯到巨大的利益或陰謀。”
“蘑菇這東西妙得很,無毒的滋味鮮美,讓人流連;有毒的也滋味鮮美,可能致幻,甚至讓人喪命。
可即便自殺之舉是了毒蘑菇致幻所致,但有幻覺的人不可能意識清醒,那如何做到讓那麽多人都主動去自殺人林那裏自殺?”
“還有李紅袖的自缢也很古怪,目擊者說她是從自己屋裏出來後,特意當着衆人面自盡。她屋裏也挂着紅綢,她為何不在屋裏自盡,偏巧在衆目睽睽下?”
雖然未解決的疑問有很多,但宋祁韞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了。他和沈惟慕匆匆道了聲謝,立刻帶上白開霁等人忙于調查。
只說一句話便賺了三頓絕世佳肴的沈惟慕,不緊不慢地走出紅袖閣,又從袖中拿出一個紙包,開吃芝麻糖。
突然,一把尖刀抵在沈惟慕的腰際,沙啞的男聲自身後傳來。
“不許回頭,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