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宋祁韞等人到的時候,沈惟慕正在用帕子擦嘴。大家也沒多想,只以為沈惟慕剛才又咳了。
尉遲楓檢查過吳啓頸處的傷口之後,皺眉嘆:“下手果決,對自己竟也這樣狠。”
陸陽對這場面早已經嘆為觀止了,上上下下好一番誇張地打量沈惟慕,甚至在湊近沈惟慕的時候,聞到了沈惟慕身上有腥氣,但跟血腥味不同,有着一股食物的香,勾得人嘴饞。
他一定是嗅覺出了問題,怎麽好像聞到了炸魚的味道?
沈惟慕睫毛濃密纖長,膚白若瓷,越近看越發現他俊美到每一處細節都挑不出錯。
人漂亮又怎樣,是個不懷好意的,絕不能對他心慈手軟。
陸陽故意咳了兩聲,指着血泊裏的屍體,“看看,又死一個,你的貼身小厮!說你不是閻王,都沒人信!”
沈惟慕淡淡瞟他一眼,“這就是你的能耐?”
陸陽不悅,嗆聲問:“你什麽意思?”
“司直什麽意思?司,掌管;直,公平、正直。
你身為負責推勘檢法的大理寺司直,卻魯莽失斷,在無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将別人的意外、他人的過錯,都歸結到另一個無辜者身上。不知這‘能耐’是你獨有,還是上行下效所致?”
沈惟慕公平地反擊每一個意圖非議他的人,連之前隐晦譏諷過他的宋祁韞也沒放過。
他聲平音穩,氣息不強,但一番話下來,給人以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陸陽既惱又羞,如果只他自己被說就算了,宋老大也被帶上了。出于義氣,他欲跟沈惟慕争辯到底。
“沈小公子說的不錯,查案斷罪,當憑證據說話。”宋祁韞先一步截話,低聲囑咐陸陽,“當下查案要緊,閑話少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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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韞拱手向沈惟慕賠罪,約定案破之後,請他吃一頓佳肴。
沈惟慕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看這态度,應該是同意了,投其所好果然可以最快地化解糾紛。
宋祁韞縱然矜傲,也懂大局為重的道理。
這位沈公子雖然病弱,但顯然是個很有脾氣的人,當下的案子還需要他配合調查,鬧僵了只會徒增麻煩。
再說他身體情況那麽差,真把人氣死了,他們大理寺也不好交代。
宋祁韞請沈惟慕講一下事發經過。
“如你們現場所見,我正在看書,吳啓借換茶之機,偷往我的茶水裏下毒,被我識破後,我便問了他一個衆所周知的致命問題。”
羅漢榻上放着被翻開的《盛食記》,地面有水漬殘留和碎茶碗。
聽說茶水中被下了毒,尉遲楓立刻用幹馍蘸取地上的水漬,命人取活物來試毒。
“什麽致命問題?”白開霁忍不住好奇問。
在場其他人也被吊足了胃口,都把目光聚集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我問他:你也種蘑菇?”
宋祁韞:“……”
白開霁:“……”
尉遲楓:“……”
陸陽:“……”
這的确是一個致命的問題。
白開霁:“然後呢?”
“他承認是他殺了錢志勇,他也想殺我,還抱怨說宋少卿太善于查案,他因為怕暴露,才會這樣狗急跳牆動手。然後,他就跟蘇南一樣,自盡了。”
沈惟慕簡短表述經過,把該省的都省了。
宋祁韞下意識覺得沈惟慕有所隐瞞,審視他兩眼後,到底沒把話問出口,畢竟雙方剛有過争辯。
尉遲楓那邊很快有了證實,吃了沾過茶水馍馍的活鴨子,當場倒地不動,沒有任何掙紮地死了。
茶水裏确實有毒。
白開霁随後在吳啓的袖袋內搜到了一個黃紙包,裏面裝着白色粉末,而在吳啓右手的指甲縫裏也殘留着同樣的白色粉末。
尉遲楓頗擅藥理,撚了粉末後,輕聞一下,便确定黃紙包裏的毒藥為冬睡攝魄霜。
“此藥有淡淡的草味兒,混在茶水中最不容易被發現,只需少量即可斃命,中毒者服下後,會在半個時辰之後發作。毒發症狀是嗜睡,睡着了就永遠不會再醒過來的那種。
此藥自傳自西域,價格十分昂貴,這樣一小包在市面上至少價值五十兩黃金。據傳很多高門富戶想不開走絕路,都首選用這種藥來自盡。”
“這麽貴,看來他的身份不止是一名小厮。”白開霁說了一句大家都知道的廢話。
屍體已經被擡走了,到屍房去進行二次屍檢。
宋祁韞負手立在地上那攤血跡前,眉頭緊鎖。
種蘑菇到底是什麽意思?短短一天之內竟令三人殒命。
“希望你們盡早查清楚,若能少死幾個人,都是功德啊。”
沈惟慕要去吃晚飯,就跟大家告辭了。
柳無憂早說了,晚飯還有蘑菇魚丸湯,再不去吃就涼了。
大家對沈惟慕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好吃美食的行為,已經開始習慣了。這次沒人提出異議,反正現在誰都不能離開縣衙,想找他也容易。
“還能問誰?”在沈惟慕走到門口的時候,宋祁韞突然開口問他。
在場其他人都有點懵,一時間沒弄懂宋祁韞的意思。
沈惟慕立刻就領悟了,告訴宋祁韞八卦線索:“聽說紅袖閣的老板李紅袖也愛種蘑菇。你們之前去調查的時候,想必已經見到過她了。”
此之前,宋祁韞确實去紅袖閣盤問過冬靈姑娘,順便見過了李紅袖。
冬靈與段谷之間,不過是嫖客與妓子的關系,妓子逢場作戲,嫖客卻動了深情。沒錢了,妓子便只在面上不得罪地應付他罷了,以為他等不到人自然明白識趣離開,沒想到他會真的去尋死。
至于那個老鸨李紅袖,四十多歲,滿身脂粉氣,俗不可耐,熱情得過分,他因嫌棄反倒沒有過多關注她身上的細節。
宋祁韞眉頭皺得更深。
又一個失誤,這已經是他犯下的第二個失誤了。
第一次是對蘇南甄別不清,那麽久以來竟沒識破她是女子。
陸陽馬上請命:“屬下這就帶人把李紅袖請回來!”
得了允準後,陸陽整個人跟要飛了一般“彈”了出去,生怕再晚一步,李紅袖也會沒命。
“有新發現!”尉遲楓手裏的竹鑷未及放下,就急匆匆跑來回禀,“在吳啓的臀部,我發現了這樣的圖案。”
尉遲楓放下竹鑷,就急忙走到桌案,提筆在宣紙上畫了一個較扁的半圓下方連接“凵”的圖案。
“這圖案看起來好眼熟,像什麽東西。”
“不止吳啓身上有這圖案,蘇南身上也有。”尉遲楓道。
蘇南是女子,尉遲楓不便給她驗屍,但早有女仵作在驗屍時就在屍格寫畫清楚了,在蘇南胸部的位置,也有跟吳啓一模一樣的圖案。
聯想倆人之間的共同點,不難猜出這圖案代表什麽。
宋祁韞:“是蘑菇。”
白開霁恍然大悟,“對對對,這個圖案很像蘑菇。”
已經走到門外的沈惟慕在聽到這情況後,乍然想起他轉生到這裏的頭一夜,屋裏死亡的四名丫鬟和兩名小厮,分別被劃爛了胸部和臀部。
這些人絕不可能都是吳啓的同夥,那麽吳啓對他們實施這種舉動,便不可能是在破壞紋身,而是有另一種意義。就不知這種特殊的“示意”,在給誰看?
唐縣縣尉齊钰吩咐人給沈惟慕另安排了一間房間休息。
齊钰跟沈惟慕一樣,身子骨纖瘦,最近得了風寒,身體更遭不住,頻頻咳嗽,所以只安排屬下配合宋祁韞等人查案,不常露面。
沈惟慕捧着剛從鍋裏盛出來溫熱魚丸湯,先聞了一下,味道特別鮮美,用湯匙攪和兩下,軟彈的魚丸像調皮的雪團子在菘菜和蘑菇裏翻滾。
蘑菇為山珍,鮮美滑嫩,魚丸為海味,鮮香彈嫩,而兩種“鮮”是不同的鮮,互不沖突,互相增味兒,少量的菘菜給湯中添了一抹翠綠的素色,起到絕佳的紅花配綠葉的襯托作用。
“好吃。”
柳無憂得了誇獎後特別開心,“公子喜歡就好,我還擔心我這手藝公子吃不習慣。”
“那你習慣了麽?”沈惟慕問。
柳無憂愣了下,馬上表示承受得住。
最近死人見的是多了點,但再吓人,也不比不過活人的人心吓人。
難得遇到公子這樣好的東家,她才不會傻到因此就不幹了。
“今後我多琢磨食譜,多給公子做些花樣。”
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她絕不會白拿。
“好。”沈惟慕笑應,目光落在碗底殘留的一片指甲大的蘑菇蓋上,“怎會想起用蘑菇?”
“公子不喜歡吃蘑菇?”
“不,只是覺得咱們一整天好像都沒離開蘑菇。早飯吃的是鮮肉蘑菇馄饨,晌午因蘑菇死了數人,如今這晚飯湊巧也有蘑菇。”
柳無憂回憶道,“我在縣衙廚房做飯的時候,廚房裏蘑菇最多,便取來用了。廚娘說唐縣這邊盛産蘑菇,早春起就有,現在下來最多的就是春蘑,鮮美得很,魚丸湯裏放的就是這種蘑菇。”
沈惟慕恍然了悟,“原來種蘑菇是這意思。”
“李紅袖自殺了!”
陸陽連什麽禮節都不顧了,直接策馬騎進了縣衙大堂前。
宋祁韞和尉遲楓等正在查看從吳啓身上取下來錦袋,裏面也裝有一捧帶着白絲的土。
陸陽氣喘籲籲地跳下馬後,一臉邪門見鬼的表情:“我親眼所見,李紅袖在二樓的欄杆邊,把自己的脖頸挂在了紅綢上,人往下一跳,身體就在紅袖閣大堂的上空來回蕩着,當即就吊死了!在場所有的賓客都看見了。”
意料中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又死人了,死得依舊讓人很費解。
白開霁:“我們白天見她的時候,人正常得很,不像是會自盡的人。”
“所以說邪門!那些自殺林裏,我們查到身份的死者,在出事之前也都沒有任何征兆自殺。”
“你們難道不知道嗎?唐縣以前是鬼城,前朝叛軍占領唐縣的時候,逼着這裏所有的百姓上吊自缢。自那以後,唐縣便時不時鬧鬼,有吊死鬼附在活人身上,重複生前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