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次日,沈惟慕啓程前往商州。
日落前一個時辰,馬車行駛進了一片密林裏,樹木高大直挺,偶有松樹穿插其中。光線斜斜地射入樹間,潮濕的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松香。
前方不遠處,一群黑衣人排排站在路中央,直面前方行駛而來的車馬。
沈惟慕這次出行,有兩輛馬車,一輛乘人,一輛載物,另有康安雲帶十二名侍衛騎馬護行。
馬車驟停。
當吳啓掀開車簾子的時候,沈惟慕正啃着柳無憂給她做的琥珀糕。
柳無憂看到外面的陣仗,頓時吓得臉色煞白。
黑壓壓一片,近百人!
這些人不是刺客,就是劫道的匪徒!
他們這邊護衛才十二人,打不過,絕對打不過。
柳無憂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抓緊手中的盤子。
沈惟慕撩起眼皮,看一眼外頭這些人,吃剩半塊的琥珀糕不舍放下,就邊啃着邊下了馬車。
“公子別去!”
柳無憂擔心沈惟慕輕敵,自恃京兆尹之子的身份,以為對方就不敢随便下手。
公子年輕,心思純淨,哪裏知道這些都是亡命徒,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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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無憂到底攔晚了,沈惟慕先一步跳下了馬車。
沈惟慕剛走到路中央。
突然——
黑衣人們齊唰唰跪地。
黑衣人們齊聲高喊:“屬下等恭送教主!祝教主一路平安,順風順水,所到之處皆樂土!屬下們敬等教主歸來,肝腦塗地,誓死保衛清月教!”
啪!
柳無憂手中的盤子掉落,腦子嗡嗡的。
清月教、教主?
沈小公子竟然是清月教教主,可止三歲小兒啼哭的魔教大魔頭!
可是,大魔頭的名號已經傳了二十多年,沈小公子尚不足二十歲……
沈惟慕遺憾地斂眸。
喔,是他的人?
不用動手了。
沈惟慕默默把掌心裏已經搓成魚籽大小的琥珀糕,一顆顆塞進嘴裏。
“教主,這是八大長老敬送教主的離別禮。”領頭的黑衣人舉着一個蓋着紅布的托盤,送到沈惟慕跟前。
沈惟慕沒動。
康安雲替沈惟慕掀開紅布。
十根粗細不一的小拇指赫然呈現,被整齊地擺放在托盤內。
指根斷口平滑整齊,是死後切斷。
也就是說,這十根小拇指,對應十個死人。
“這是暗影閣排名前二十殺手的手指。長老們說了,這些小禮物只是開始。敢暗算教主者,殺無赦!”
“暗算教主者,殺無赦!”
“暗算教主者,殺無赦!”
“暗算教主者,殺無赦!”
……
一群黑衣人跟着齊聲高喊。
沈惟慕輕咳了一聲。
領頭黑衣人似乎領悟為,這一聲咳是教主不耐煩嫌吵的意思。他馬上拱手,迅速帶領衆屬下告退。
馬蹄聲陣陣,路面上黃塵飛揚,須臾後,塵歸土,又恢複了之前的安靜。
沈惟慕瞥向端着“手指托盤”的康安雲。
目光淡淡的,卻給人以一種無形的威壓感。
康安雲趕忙跪地請罪:“是屬下查明清秋的身份,回禀給了八位長老。公子身受重傷,這些日子一直咳血,屬下怕公子得知清秋的背叛,怒極傷身,擅自做主沒向公子禀告,請公子責罰!”
松香味的風自林間吹來,樹葉嘩嘩作響,康安雲冷汗涔涔地跪地,被長久的寂靜逼仄得近乎窒息。
“八大長老是誰?”少年聲音如同清泉,悅耳得聽不出是否惱怒。
如今這場面,反而越是情緒平靜,越讓人心驚膽戰。
“回公子,屬下真不知八大長老是誰,除清秋一事,屬下從未對公子有過隐瞞。”
康安雲嘴上這樣回答,心裏卻疑惑公子怎麽會突然又問這個問題。
聽起來,原身以前也問過康安雲同樣的問題。
這就有趣了,原身身為教主,竟不知教中長老的身份。
所以,他現在只是一個頂着清月教教主名頭,卻并無實權的“吉祥”擺設。
“——是我的屬下。”沈惟慕補上後半句,“你僭越了。”
原來公子剛才的問題指這意思,他誤會了。
康安雲赤誠磕頭,甘願領罰。
“屬下發誓,以後絕不會再犯。自屬下跟在公子身邊開始,屬下便只認公子一個主人,誓死不變。”
又是一陣安靜。
嗒嗒嗒……
這時候,有一名青衣男子騎馬路過。
一般人路過這裏,突然看到路邊停着一夥人,都會忍不住好奇瞧上兩眼。
這青衣男子卻不是。
他騎的馬不快,不像有急事,但對路邊發生的事也并不好奇。
他微微晃着腦袋,很自在從容,就那麽不緊不慢地前行着。
等馬蹄聲消失了,沈惟慕才扯起嘴角,對康安雲笑得溫和,“好,只原諒你這一次。”
前兩個字語氣很輕,只有近他身前的康安雲聽到了。
其餘人只以為公子經過斟酌後,大方原諒了康安雲,笑哈哈地繼續趕路,沒人注意到康安雲的表情比之前更惶恐了。
康安雲偷偷舒了好幾口氣,才算緩和了一些。
沒人知道,剛才公子對他輕輕吐出“只”字的時候,給他的感覺有多恐怖,像一只控住他命脈的毒蛇,危險地對他吐着信子。
【叮——檢測到兇案發生,八卦界面已開啓!】
【在京畿北郊邊界,有一片神奇的自殺屍林,自本月月初開始,總會有人前仆後繼地前往那裏自殺。】
【八卦線索一:商州考生段谷今春二月進京,準備秋闱,與紅袖閣頭牌冬靈姑娘一見鐘情,互許終身。月餘,段谷花光錢財,與冬靈姑娘相約于昨夜私奔,佳人沒等來,等來的卻是自己命喪黃泉。】
【八卦線索二:冬靈姑娘不喜歡男人。】
【八卦線索三:大理寺錄事蘇南是女人。】
【八卦線索四:京兆府捕頭錢志勇愛種蘑菇,大理寺錄事蘇南愛種蘑菇,紅袖閣老板李紅袖愛種蘑菇……越來越多的人愛種蘑菇了!】
沈惟慕:種蘑菇是什麽鬼?
柳無憂将新煮好的龍鳳團茶倒入玉盞,奉到沈惟慕面前。
沈惟慕輕慢擡眸,掃了她一眼。
初知道他教主身份時,柳無憂的神色很惶恐,這會兒倒淡定許多。
“屬下也誓死效忠教主。”柳無憂立即表忠心道。
她不管世人怎麽看沈公子,反正在她眼裏沈公子就是鼎鼎的大好人,是救她于苦難的大神仙。
沈惟慕端起茶,淡淡笑贊:“你很有成魔的潛質。”
“什麽?”柳無憂有點懵。
“你根骨很好,有練武的潛質,若想學可與康安雲說。”
柳無憂驚喜得連連點頭,“屬下想學!”
她特別羨慕康安雲那樣的高手,被別人惹惱了,能二話不說就打一架,多爽快。
清風拂過,一股子臭味通過打開的車窗,飄進車內。
“唔——什麽味道?”柳無憂被臭得不禁皺眉,捂住鼻子。
沈惟慕下了馬車,順着臭味兒朝林子深處走去。
“欸,這怎麽有一匹馬?”
吳啓指了指路邊一匹被遺棄的紅棗駿馬,品相是差了點,可這年頭再差的馬也是值錢的,至少十兩銀子。
誰會放着白花花的銀子不要,丢在路邊?
“公子,太陽快落山了,咱們繼續趕路,馬上就能到唐縣打尖了,去林子裏作甚?這地方怎麽這麽臭——”
“啊——”柳無憂尖叫一聲,驚得林中數只鳥兒飛起。
縱然膽大武藝高的康安雲,在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也很驚訝噤聲,說不出話來。
在不足兩丈遠的前方,有一具屍體挂在樹上,正随風輕輕搖動。
再往後細看,一具,又一具,又又一具……無數具屍體如懸挂的鹹魚一般吊在林中。
陣陣惡臭便是從其中一些高度腐敗的屍體上傳來。
有幾名侍衛看到這場面,忍不住幹嘔起來。
柳無憂明顯被吓到了,臉上血色全無,也有嘔吐的欲望,但她緊緊咬唇,生生忍下來了。
康安雲瞧見這一幕,不禁揚了下眉,不愧是公子親自選用的人,才一天适應能力就這麽強。
“是他,剛才騎馬路過的人。”柳無憂朝北面指。
沈惟慕等看過去,一名青衣男子正挂在一顆松樹上。拇指粗的麻繩纏了兩道挂在他脖子上,另一頭綁在粗壯的松樹枝幹上。
因為青衣男子整個軀體比較貼近樹幹,只有少半邊背對着他們,所以不太容易一眼被發現。
康安雲快步走過去确認,果然是剛才路遇的那名青衣男子。
“他後耳有顆痣,所以我才一眼就認出來了。”柳無憂道。
康安雲飛刀斬斷麻繩,單手托住下墜的身體,然後放平到地上,去探男子頸間的脈搏,再扒眼确認,然後搖了搖頭。
“身體還溫着,但人已經死透了。”
“搜身。”
康安雲從青衣男子身上搜到一封信和一塊刻有“段”字的玉佩,遞給沈惟慕。
沈惟慕閱信之後,吩咐除吳啓外所有人,先行趕去唐縣報官。
人都走幹淨了,只剩沈惟慕和吳啓在路邊靜候。沈惟慕拿着琥珀糕,靠在車邊漫不經心地吃着。
吳啓站在沈惟慕的斜後方,緊握着腰間的佩劍,神情高度緊張地往四周亂瞟。
落日紅霞飛,林子裏的光線越加暗了。
“駕!”
北方傳來雜亂的馬蹄聲。
須臾,騎馬的宋祁韞、尉遲楓、白開霁、陸陽等人停在沈惟慕跟前。
宋祁韞率先下馬,狐疑打量沈惟慕:“你怎麽在這?”
“宋少卿別來無恙啊,如您所見,我是報案人。”
話畢,沈惟慕就引路給他們看屍體。
宋祁韞這一行只帶了六名衙役來。
沈惟慕唏噓:“人有點少,怕是處理不完。”
“稍後唐縣縣尉會帶更多人來。”
宋祁韞下意識解釋後,又覺得沒必要跟沈惟慕這樣多費口舌。
“你怎麽會發現這裏?乘車半路聞到臭味,就故意循着臭味好奇尋找到林子裏?”
幸運的是,宋祁韞猜對了。
不幸的是,沈惟慕不會說實話。
沈惟慕無辜地搖了搖頭,目光哀戚地落在青衣男子的屍身上。
“當然不是,我是為尋我的義兄而來,哪曾想到底是來晚了。”
“義兄何苦,為個不守信的妓子落得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