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白開霁送沈惟慕的時候,半路跟同僚打招呼,落了幾步。
随後他就去追沈惟慕,豈料過一道門,拐個彎兒,就再不見沈惟慕的人影了。
白開霁趕緊快步沖到大理寺府門外,也不見路上有任何人影和馬車。
奇了怪了,就這麽一會兒,人跑哪兒去了?
白開霁撓了撓頭,命令小吏立刻去查京內一個叫沈二三的俊美少年。
“沈二三?”
陸陽從白開霁身後悠悠踱步而來,笑哈哈。
“白賢弟,你不覺得這名字像假的麽?”
“憑什麽說是假的?我有個朋友叫唐一一,名字就一點都不假。”
白開霁不認為沈二三會騙他,他那麽善良的人,連自己重病了都要顧及別人感受的人。
陸陽無奈嘆:“沒救了。”
“少貧嘴,鄭公要去一趟京兆府,你陪他去擺排場。”
陸陽更無奈嘆:“鄭老頭兒別的不會,就會跟死對頭嗆,給我們添麻煩。”
本來他們只需要複審各地有問題的案件就好,百件裏能有一二件算多的了。
現在倒好,京畿地區只要發生案子,都得由他們來查。
Advertisement
他與白開霁還管着大理寺的江湖司,如果江湖上有突發大案,也需要他們出馬。
這江湖上盡是高手、流氓和下三濫,查起來可比普通案件麻煩百倍。
只盼着最近不要有江湖案子才好,不然他們真要忙得跑斷腿了。
宋祁韞在寫結案文書,見白開霁和陸陽回來了,問:“沈二三家住何處?可有官身?”
白開霁紅了臉。
陸陽哈哈調笑他:“咱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大俠沒把人看住,竟讓五步一咳血的少年走沒影了。”
宋祁韞筆一頓,近滿篇的工整小楷被毀。
宋祁韞沒情緒地換一張紙重新寫。
“他長得那般不俗,很紮眼的,應該很容易會查到。”白開霁挽救道。
陸陽不明白,“沒幾天活頭的人,查不查的,有什麽要緊,宋少卿好像很在意他?”
“他不對勁兒。”
宋祁韞也無法準确說明這少年身上的問題,總之很不對。
……
榆林巷巷尾,四下無人。
吳啓将一袋錢給了柳氏。
“我家公子給柳娘子的賠罪禮。”
柳氏感受到錢袋的分量,推辭表示她不該收。
“沈公子只是道出他知情的情況罷了,怪我當時太激動,沒控制住情緒。”
吳啓也不再勸,只确認問:“柳娘子确定不要?”
柳氏猶豫了下,紅着眼眶收下錢袋,對馬車方向行大禮:“多謝沈公子,他日若有機會,妾銜環結草必報此恩。”
“會有他日嗎?”沈惟慕掀起簾子,露出一張驚豔的臉。
柳氏颔首垂眸。
“你雖無罪,但世人的嘴卻罪孽深重。留在龐家,你如何過活?”
寥寥兩句,讓柳氏的眼淚頓時洶湧,簌簌地往下掉。
她雖無辜,但她的丈夫婆母因捉她的奸而亡,兄長也因此案入獄。龐家的親戚們終還是會把錯歸在她身上,怪她不能生子,怪她做得不夠好才惹婆母厭惡,怪她晦氣才克死丈夫婆母,害兄長被牽連。
時間越長,死人的錯就越容易被遺忘,她這個活着的人反成了無可饒恕的罪孽。
娘家窮,嫂子們算計又勢力,肯定嫌她,回不去。
龐家這邊她呆不了多久,就會被族裏的親戚們逼死了去。
“是啊,還會有他日嗎。”柳氏哭着哭着,悲戚地笑了。
沈惟慕目無感情地看着柳氏:“以後給我做事,可願意?”
柳氏愣了下,忙用袖子擦幹淨眼淚,跪地道:“願意!”
雖不知這漂亮公子是什麽人,但看他衣着談吐不俗,又肯給錢接濟她,便絕非是刻薄刁鑽之人。
她早就受夠了天天被欺辱、忍氣吞聲的日子,後半輩子只要過得比這種日子好,沒惡婆母欺壓,沒蠢男人沾邊逼她生孩子,就足夠了。
哪怕這樣的日子只有幾天,幾個月,她也甘願。
“以後你就叫無憂。上車,剩下的事吳啓自會安排妥當,不必管了。”
“謝公子賜名。”
柳無憂,這名字真好。
她從沒有過正式的名字,家裏頭女娃不值錢,只按照排行叫大丫、二丫、三丫,她就是三丫。
今天她有自己名字了,好開心。
柳無憂熱淚盈眶。
沈惟慕輕咳了兩聲,就靠着軟墊閉目養神。
馬車行駛中,柳無憂束手束腳地坐着,幾度悄悄瞄向對面的沈惟慕,很快她的額頭就冷汗涔涔。
沈惟慕眼魏未睜,只問:“有話要說?”
“我——”柳無憂噗通跪地,“我不想騙公子,其實昨夜我聽到了後院有動靜。婆母慘叫的時候,我分辨出來了,但我沒出去。”
沈惟慕沒吭聲,仿佛睡過去了。
吳啓拉起柳無憂,對她搖了搖頭。
柳無憂不确定吳啓什麽意思,但她知道現在不便打擾沈公子。
到了沈府,看着富貴華麗的府邸,柳無憂驚訝地瞪大眼,半晌說不出來了。
沈惟慕在衆多家仆的簇擁下去了正堂。
“今日老爺歸得早,要見小公子,你随我來就是。”
吳啓帶柳無憂到了君瀾苑,将曾經大丫鬟清秋的房間指給柳無憂來住。
屋子寬敞,外有廳,內有寝房,湘竹榻,紫紗帳,俱是她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
柳無憂從來沒住過這麽富貴的屋子,更深的愧疚蒙上心頭:“我——”
“正因你那麽做了,公子才考慮用你。”
吳啓告訴柳無憂,如果那袋錢她最終不肯接,公子也不可能要她。
“人可以弱,但不能活得太窩囊,要知分寸,更要懂審時度勢,以後好好幹吧。”
……
沈玉章飲到第三碗茶,才看到小兒子姍姍來遲。他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啧了一聲,十分不滿。
“見過阿爹。”沈惟慕行禮後,咳了血。
沈玉章吓得立刻蹦起來,急忙忙拉沈惟慕坐下,關切問他感覺怎麽樣,不等沈惟慕回答,沈玉章就揮舞着手臂,喊人快把太醫院都給他請過來。
“怎麽吐血了?半月前中的毒不是快解了嗎?”
“五日前又中了一種毒,清秋是暗影閣的人。”
“你身邊的大丫鬟居然是暗影閣的殺手!”
沈玉章氣呼呼地背着手,在屋裏邁着大步來回躁動地徘徊。
“是哪個要死的敢算計到老子?真他娘的損啊,知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子的小乖乖生病,專挑老子的軟肋咔咔戳啊!老子非弄死他不可,扒皮抽筋,淩遲!”
小乖乖?
沈惟慕咳了一半的血卡在喉嚨。
“以後別這樣叫我。”
“咋了,你不願當阿爹的小乖乖了?你九泉之下的娘要是知道你這樣傷阿爹的心,該多難過啊,你怎能如此薄情寡義地怠慢阿爹呢。”
沈玉章抓着沈惟慕的手,傷心地紅了眼。
外人如果知道官場上殺伐果斷、龍章鳳姿的沈府尹,在家竟是這樣一副兒子奴相,只怕會笑得滿地打滾。
沈惟慕立刻抽回手,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好好,別咳了,都依你,不叫就是了。”
沈玉章擔心小兒子再咳下去,會把心肝肺都咳出來。
瞧眼前這位父親愛子之心至純,沈惟慕開口:“不用看太醫,已有神醫為我診治,阿爹不必擔心。”
若被太醫診出散脈,吓到沈玉章是次要,被當成重病患看護,不得機會出門,才最麻煩。
“我看這神醫沒什麽用,否則你怎會還吐血。”
“吐血是在排毒。”
“喔,那還可以。”
“那你這身體還能出門嗎?”沈玉章又問。
“能。”
答得這麽快速幹脆,看來确實沒什麽大事。沈玉章選擇相信小兒子,便不在這問題上糾結了。
随後擺了晚飯,父子二人對坐用飯。
沈家雖然富庶,但在吃飯的事上向來從簡,可以想吃什麽弄什麽,但必須吃多少弄多少,絕不能浪費。
紅燒肉一寸見方,帶皮,瘦七肥三,被炖成亮晶晶棕紅色,碰一下嘟嘟彈彈,入口即化。
一塊粘着湯汁的紅燒肉配上一大口米飯,在口中咀嚼,別提多美味了,能把人的魂兒給香沒了。
紅燒肉裏的豇豆幹也很好吃,吸收了肉裏的油香,飽滿而口感勁道,是米飯的絕佳搭配。
沈惟慕一共吃了五碗飯,看呆了沈玉章。
當然兒子這麽能吃,沈玉章很高興。這下他完全相信兒子的身體沒什麽問題了。
“今天找你來,是有一事。”
沈玉章拿出一疊信,依次在桌上排開,最後有幾封實在排不開了,沈玉章幹脆扔在地上。
“你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總之很多哥,都想讓你去串門子,你選一個去吧。
唉,讓你有這麽多煩人的兄長們,是為父的失職。”
沈家老太爺沈京華是狀元出身,沒去世前在朝為禦史大夫,位同副相。
他有三個嫡子。
長子沈玉文,乙醜科狀元,現如今任工部尚書。
次子沈玉瓊,進士及第,尤擅治水,在魏州任知府。
三子沈玉章,庚子科狀元,現任京兆尹。
父子四人全是進士,有三位還是狀元,在朝大家都戲稱沈家是“狀元窩”,一家子都會讀書做學問,而且都讀到頂尖的那種。
更惹人嫉妒的是他們不止會讀書,還子嗣頗豐。
沈玉文有八個兒子,沈玉瓊十個,沈玉章算少的了,只有五個。
三房兄弟都在一起論排行,沈惟慕最小,排名二十三。
論容貌,沈惟慕長得最好,性情也溫和。恃寵不驕的沈小公子,便十分得長輩和兄長們的喜歡。
沈惟慕都拒了。
“好樣的,爹跟你想法一樣!”
沈玉章贊嘆之餘,嘆口氣。
“可在此之前,爹已經幫你拒了半年了,你這次再一家都不去,不太好。”
“那這家吧。”沈惟慕随手拿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