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節
落疤
公館老總從外地趕過來, 特意從草原拐了倆大廚來給這幫公子哥做全羊宴。楊策出去接個朋友，再回來時身邊帶了兩個人。
那兩人是周曼知和周赫峰，最近周家的生意鋪到了京市，在這邊成立了一家影視公司, 周曼知負責管理。周豐也沒指望女兒能把生意做得多大, 不過就是花點兒錢給她玩票, 天大地大都比不上女兒的開心大。
周曼知來京市的第一晚，剛下飛機就迫不及待來見羅恕。她過去幾年在國外留學時認識了楊策，楊策苦追過她一陣, 她挺不給人面子，把楊策貶得一無是處。回國後多方打聽羅恕的消息, 才知道楊策是跟羅恕玩得來的朋友。周曼知臉一抹改了對楊策的态度, 頻頻示好。楊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也沒往深裏想，有美女找上門他就願意帶人玩。
進屋後，周曼知挑了羅恕旁邊的位置落座，在羅恕另一邊是林書璞。周赫峰沒跟着姐姐，倒想去找林書璞。剛挪動一半, 路上被羅恕一個眼神吓了回去。
周赫峰也搞不明白自己怎麽這麽怵羅恕, 明明他才是那個整日裏耍橫鬥狠, 手底下帶着二十來個小弟的人，卻莫名其妙被一幹幹淨淨的明星吓破了膽, 這事兒說出去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人解釋。
一屋子纨绔子弟喝酒吃肉聊天，再對懷裏摟着的妞上下其手，都沒怎麽注意到這邊的異常。周曼知的眼神一直黏在羅恕身上下不來, 楊策幾次叫她她都聽不進去。
慢慢地楊策也明白了，跟沙冠說：“長得帥的人就是能招桃花, 看人家大小姐那眼神，恨不能當場把恕哥睡了一樣。也虧得恕哥那方面自制力跟老僧入定一樣，不然還真睡不過來。”
沙冠喝着酒笑：“老僧入定那都是老黃歷了，以後他就假正經不下去了。”
楊策不信：“你怎麽知道？”
“剛恕哥跟我說他要追一女孩。”沙冠抖了根煙：“咱恕哥，多少美女投懷送抱都能當成路邊的雜草把人扔出門的恕哥，打算去追人，你敢信？”
楊策一臉驚恐：“他要追誰？”
“就他旁邊那小丫頭，書璞。”
“那不是他妹妹嗎？”
“是妹妹，小時候拿她當親妹妹養，現在拿她當情妹妹養。”
楊策一笑，又說：“不過他這棵鐵樹能動心也真是不容易，咱做兄弟的幫幫他，給他撮合撮合。”
沙冠深以為然：“對對對，幫他把感情大事給落停了，也省得以後咱看上的妞全被他給勾走了。”
楊策伸手指他，笑：“就你賊！”
旁人的聊天聲林書璞不大能聽到，周曼知接二連三捏着嗓子叫的“羅恕哥哥”卻異常清晰，電鑽一樣騷擾着她的耳朵。羅恕車上那張照片和半盒避孕套愈發具象地重現在眼前，跟周曼知甜膩膩的聲音一齊幻化成淩厲的刀劍鑽進人肺腑。偏偏她又不能發作，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在被醋泡着。
她若無其事地不動聲色着。
周曼知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被打擊那麽多次也還是沒有放棄羅恕，從小鎮追到了京市。羅恕對這女的煩不勝煩，時刻要注意防止被她碰一下手或者抓一下胳膊。席上有些甚至跟他不認識的女人從剛才開始就在用不友善的目光瞪着周曼知，可林書璞卻該吃吃該喝喝，模樣平靜無波，看不出一點兒吃醋的樣子。
羅恕更煩，起身去外頭抽煙。
不多時周曼知找過來，叫他：“羅恕哥哥。”
他只是抽着煙，沒理。
自從羅恕和周曼知離席後，林書璞的心就高高提着，沒有一刻落下來。
她去了趟洗手間，把水調到最冷洗了把臉，又拿過旁邊盒子裏一條便攜式漱口水，拆開倒進嘴裏，漱過後吐出來。剛才吃了太多東西，她整個胃部都在難受，嘴巴裏也總有股香料的味道。
她拆掉第二條漱口水，漱過後才覺得好些。
抽了張紙巾把臉上的水珠擦掉。她今天沒化妝，只噴了層防曬，被水洗過後基本什麽都不剩了。
出了洗手間，往前走不久，燈光璀璨下的大廳裏有兩人正站着說話。
柔蜜嬌嗔的女聲是周曼知：“我爸給我開了家影視公司，讓我怎麽經營都行，他全部放權給我。以後凡是我手裏的資源我全都給你，拿到的好項目也全都給你。”
她朝羅恕靠得又近了些，眼裏有不加掩飾的癡迷：“羅恕哥哥，你自己也知道的，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能配得上你的人。除了我以外，別人誰都沒資格跟你在一起。”
林書璞怕被人發現，不敢待太久，只聽幾句話後就走了。
羅恕沒注意到她的到來和離開，嘴裏叼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不冷不熱地說：“我還挺想知道，你到底看上我什麽了？”
“你好看啊，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只是個需要打工掙學費的窮小子，除了看上你本人之外，我還能看上你什麽呢？”
羅恕淡嗤，把香煙從嘴裏拿下來，漫不經意的樣子：“可我沒看上你。”
即使被打擊了太多次，聽到這種話還是讓周曼知心裏發痛。她強顏歡笑，問：“我長得不好看？”
羅恕：“在我眼裏，好看的只有一個人。”
他提步往外走，周曼知在身後叫住他：“是林書璞，對嗎？”
羅恕不答。
“可我看着，她好像不喜歡你欸。”周曼知冷靜地說假話，都是女人，她怎麽看不出林書璞那些小心思呢，那丫頭簡直不要太愛羅恕。
“剛我跟你貼得那麽近，她連看都不看一眼，明明就是不在乎的樣子。”周曼知走到他面前：“不過也對，她還那麽小，十九歲嫩生生的一個小姑娘，放着同齡的男生不喜歡，為什麽要喜歡一個大她八歲的男人呢？對我來說你再合适不過，可是對她來說，你是不是有點兒老了呢？”
周曼知是故意說這些話激怒羅恕，好讓他放棄林書璞，而沒想着要打擊他。因為羅恕這樣的男人什麽都有，唯一不該有的是自卑。
可是周曼知看到，在她的這些話以後，羅恕眼裏一層光芒突然間熄滅了。
遺留下的只有無盡黯淡。
帶了點兒自我懷疑，和絕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自卑。
……
在公館待到了晚上，一幫人去了間棋牌室。玩了幾把牌覺得沒勁，沙冠提議再玩就玩大冒險，贏了的莊家可以指定輸家做一件事，只要這件事不是太過分，在正常的玩鬧範圍以內，輸家就必須要完成，不能靠喝酒或是別的辦法來躲避懲罰。
鑒于羅恕把把贏的手氣和賭術，大家夥投票把他投出了牌桌。他只能坐一邊當看客，前幾局一直沒吭聲，疏離頹懶地看那些人鬧。直到有一女的故意玩輸，莊家讓她在現場找一男的，坐人腿上玩騎馬。那女的眼睛一直瞟羅恕，鼓起勇氣朝他走了過來。他冷冷看過去，把那女的吓退到了五步開外。
女的見羅恕實在是個碰不得的人，退而求其次去找了沙冠，把人推倒在一個沙發裏。
現場起哄的尖叫的亂哄哄鬧成一團。
羅恕想帶林書璞走。這麽亂的場子，不知道會不會把小朋友教壞。
好在大家都有分寸，沒做太過分的事。牌桌新開了一局，這次沙冠和楊策幾個人一心要對付林書璞似的，全在圍堵她。羅恕幾次要提醒林書璞怎麽出牌，還沒張口，沙冠不知道從哪兒摸出個黃牌一亮，說：“場外人員請不要随意開口，不然就要被請出去了啊。”
羅恕只能忍耐。
最後毫無意外是林書璞輸。大家全都來了興趣，想看看她會接受什麽樣的大冒險。
沙冠跟楊策對視了一眼，清清嗓子：“這局的輸家要在現場找一個人，送上香吻一枚！”
這個懲罰算比較小了，可因為受懲罰對象是羅恕的妹妹，就變得格外有看頭。一幫人唔唔叫着拍桌子，撺掇林書璞趕緊找人。
林書璞沒被這麽起哄過，臉上紅得不行。沙冠看了眼羅恕的臉色，不敢玩得太過分讓人難堪，補充說：“書璞妹妹年紀小，所以我們大夥也不為難你。你就找個人随便親一下臉頰就行，別的地方不用親。”
周圍的人全在喊，林書璞一直做不了任何動作，整個身體都是僵的。
有女人見她實在為難得厲害，給她解圍：“小妹妹，不想親臭男人沒關系，姐姐給你親一下好了呀。”說完跟幾個姐妹一起笑了起來。
林書璞仍是站在原地不動。
她不想親在場除了羅恕以外的任何一個人。
理智告訴羅恕他必須要把林書璞帶走了。
不過是一場游戲而已，他就算不遵守游戲規則，強行把人帶走也沒什麽。
但內心深處一條線又在拉扯他，讓他想要知道這場游戲的結果。
想看看她最後到底會選誰。
會不會有一點可能，是會選他的。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下一秒，林書璞走到了他的沙發前面，躬下身，柔柔的軟軟的唇在他臉上貼了下。
半秒鐘時間都不到，一觸即離，他卻怔了很久。
眼裏沉黯下去的光重新恢複了色彩。
滿屋子人尖叫的聲音更響了。除了當事人以外，只剩了周曼知和周赫峰沒有因為剛才的畫面而興奮激動，姐弟兩個的心情差到了谷底，一個在吃林書璞的醋，一個在吃羅恕的醋。
房間裏光線昏暗，色調溫軟的燈光落在林書璞身上，羅恕清楚地看到她不加修飾的一張白淨小臉，旁的女生都要往臉上抹厚厚一層粉才能有幾分顏色，只有她，素顏的樣子都能美得超凡脫俗。
在這麽多人的哄鬧下，林書璞無比尴尬，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這種情況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羅恕從沙發裏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
她的心髒突然跳很快。
羅恕把她的手腕牽住。他總喜歡牽她的手腕，不至于太暧昧，又能牢牢地把她帶在身邊。
“行了，一個個的要沒事兒幹就滾回家。”他溫聲提醒在場那些打趣個不停的人：“時間不早了，我帶她先回去，你們也趕緊散。”
沙冠說：“行，都聽恕哥的，今兒就玩到這了。”
……
羅恕牽着林書璞去坐車。
她還是有些在他看來莫名的情緒，不肯坐副駕駛，非要坐在後排。
回去路上，林書璞硬着頭皮為自己玩大冒險時的行為做出解釋：“哥，我剛才沒有別的辦法，你不要怪我啊。”
“我知道。”
羅恕只說了這三個字，卻讓她的尴尬一掃而空，人也沒有那麽緊張了。
她看向前面副駕駛的手套箱，目光剛觸及心裏就一痛。
只是經過這幾天的事，她知道羅恕替她還了四五百萬的債，又看到羅恕為了幫她出氣叫上一大堆朋友去教訓陳琪，這還只是其中的兩件事而已，這些年他為她做的又何止這兩件。
他已經對她很好了，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不能因為自己喜歡他，就得寸進尺奢求他同等程度的愛。
畢竟羅恕不喜歡她這件事本身就很正常。
他身上又沒有寫着“林書璞的”這四個字。
所以她又有什麽資格，因為羅恕在跟別的女生交往甚至有了肉/體關系，就生他的氣呢。
真的有些無理取鬧了。
車子停在小區樓下，她仍發着呆，羅恕幫她拉開車門。
林書璞下了車擡頭看他，一雙清澈的眼睛比今晚月色還美。
羅恕滾了滾喉結，壓下腦子裏産生的不幹不淨的想法：“我送你上樓。”
“不用了。”
“走吧。”
羅恕關上車，在前面走着。
她在後面跟。這小區實在太老舊，電梯三不五時就壞，好幾層樓道的聲控燈也不起作用了，羅恕打開手機上的電筒給她照明。
她身體不好，爬幾層樓就覺得累，微微地喘着氣。羅恕側低頭看了看她，問：“累了？”
她嘴硬：“還好。”
“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提議，林書璞呆了呆，搖頭：“不用！”
羅恕朝她伸手：“那牽着。”
林書璞的腦袋發暈，剛要拒絕，手就被他拉住，人被帶着往上一層一層爬樓梯。
有他牽着，她奇跡般感覺不再那麽累了。眼睛往下找，能看到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裏，他常戴的腕表不見了，腕上只剩餘她送的佛珠手串。
到了六層，林書璞把手抽出來，低着頭：“陳琪的那件事，謝謝你幫我。”
羅恕摁滅燈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你要真想謝我，答應我一件事。”
感謝他是應該的，林書璞問：“什麽事？”
“把我從黑名單裏拉出來。”
沒想到會這麽簡單，她怔了怔：“只有這個？”
“嗯。”
林書璞當場把手機拿出來，把他從所有黑名單裏解除，做完後手機亮給他看：“可以了。”
羅恕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下巴朝前一揚：“回去吧。”
他轉身要走，林書璞趕在他下樓梯前叫住他：“哥。”
羅恕回身看她。
林書璞想到周曼知的那幾句話。是啊，她這種身份的人，怎麽配得上羅恕呢。能跟羅恕相匹配的，是像周曼知那種大小姐才對。
她忍着刮骨療毒般的痛，強制笑了笑：“其實你年紀也不小了，談個女朋友挺正常的。不管你跟誰談戀愛，我都支持你。”
羅恕剛維持了一會兒的好心情，被她這幾句話打得一點兒都不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