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節
落疤
羅恕叫來的那幫子人都是清一色的官富二代公子哥, 整天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再把大把大把的錢砸出去,隔個幾天收回十倍百倍的錢,人生樂趣無窮。
他們跟羅恕都是近幾年在生意場上認識的。羅恕表面上是名聲大噪的影帝, 不明真相的人都說他一個京大畢業的精英人才去當演員實在是浪費了國家的教育資源, 很少人知道他私底下有涉及其它産業。
羅恕腦筋活泛, 眼光長遠,最懂怎麽錢生錢,幾番操盤下來在股市裏砸出了不少奇跡, 這才吸引了一些權貴子弟主動找上門請教,一來二去大家就混熟成了朋友。
從陳琪的啓夢傳媒出來以後, 大夥商量着去公館消遣。自然有人替他們張羅一群姿色上乘的妞, 除了羅恕以外,剩下那些人均兩個美女左摟右抱地擁在懷裏,高興了親親這個,不高興就換人。
幾個男人坐沙發裏談事情,身邊跟着做小伏低給他們倒酒的女人。幾個人在拿話筒唱歌,音樂聲被玻璃隔音牆阻隔得徹底。另外還有幾個在抱着妞教她們打臺球, 手時不時地會在女人屁股上拍一下或是捏幾下。
林書璞遠遠地在沙發椅裏坐着, 不管往哪看都能看見混跡在一起談笑調情的男男女女。
最中間的桌臺上還有兩個人一站一坐抱着旁若無人地接吻, 男人的手一收一緊,女人魅聲婉轉。
羅恕打完電話從外面回來, 順着林書璞的視線看到了她目光中心。他走到那兩人旁邊,擡腳照着沙冠膝彎就是一踹,額頭朝外一撇:“出去親去。”
沙冠也不生氣, 摟着美女從球桌上起來:“恕哥,你看哥幾個夠意思吧, 你一召喚,我們立刻就趕回來給你壯聲勢了。”
羅恕抖了根煙銜進嘴裏,漫不經心哼笑了聲:“要不是為了西郊那塊地,你們能跑這麽快?”
“看破不說破嘛。”沙冠張嘴吃下女伴喂到嘴邊的一顆草莓,嚼着香甜的汁液,目光落在羅恕左腕,上面戴着一個廉價到不行的檀木手串。
沙冠揉揉眼睛:“你這手串哪買的?是不是哪個孫子騙你說這是古董,诓你的啊?那人是誰你跟我說,我去把丫揍一頓。”
“你特麽才孫子,”羅恕咬着煙,手抄兜靠坐在臺球桌上:“這是璞璞送我的,禮輕情意重,你丫懂嗎?”頓了頓,又說:“對,你當然不懂,畢竟你沒有真愛。”
“……”
沙冠去看角落裏清水出芙蓉的小美人,他也是最近才聽說羅恕對一女孩動了心,早就想來看看真容。即使他見識過不少美女了,但還是不得不承認,林書璞長得是真漂亮,而比漂亮更抓人眼球的是她恬淡清麗的氣質,有一身幹幹淨淨的書卷氣。
沙冠啧了兩聲:“不得不說,恕哥你眼光是真絕了,給我們找的小嫂子簡直就是天仙一樣嘛。怪不得兄弟們怎麽給你介紹女朋友,你就是不搭茬兒,原來早就有目标了。”
沙冠這話只是試探,意外的是羅恕沒否認,也沒針對“小嫂子”這三個字發表什麽意見。
這就是真有興趣了,沙冠接着說:“只是看小嫂子這樣,好像跟你有點兒隔閡,人也不是很熱情。恕哥,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她拿下?”
羅恕撥燃火機低頭把煙點燃,深吸了一口:“不是拿下,是要好好追她。”
……
楊策見林書璞老一個人待着,拿了瓶酒給她倒上,花言巧語油嘴滑舌地搭了幾句話,端起杯子在她的杯子上碰,請她喝酒。
林書璞手剛伸出去,羅恕把那杯酒拿起來,仰頭一口喝光。
楊策見狀調笑:“要不要管這麽嚴啊,一口酒都不讓小書璞喝?”
羅恕拎起楊策後脖領往前一甩:“滾一邊去。”
“得嘞。”楊策一點兒都不介意,嘻嘻哈哈地走了。
有服務生來送了杯鮮榨果汁,林書璞沒動,看看桌子上還剩下大半的洋酒,故意氣羅恕:“你是不是不舍得給我喝這麽貴的酒?”
“這酒貴嗎?”羅恕朝酒瓶上看了眼,打個響指把服務生叫來:“開瓶路易十三。”
服務員恭敬地說稍等,不多時把酒帶來。
羅恕先給林書璞倒了一杯,等她喝了,問:“什麽味道?”
她品不出來,平時喝酒都只是奔着醉去的,從來也沒覺得酒這種東西好喝過。
“浪費錢的味道。”她說。
羅恕笑。
她覺得他現在溫柔極了,抿了抿唇,問:“我能再喝一杯嗎?”
羅恕沒說什麽,只是又給她倒了杯,看着她被酒辣得皺眉撇嘴的樣子,說:“你不喜歡喝酒,只是想喝醉而已,你想看自己喝醉的時候能不能寫一些原本不想寫的東西。”
他總能把她看得很透,許多事情她從來沒說過,可他就是能弄清楚事實。別的也就算了,只是她從很小就在喜歡他這件事,她一定要藏好。
酒有些烈,口感香醇,萦繞着一股淡淡的煙熏氣息和木質芳香,回味綿長。
她把杯子裏的酒喝光:“你是聽到了我跟陳琪的話才知道我在幫她寫東西,還是之前就知道?”
“之前,你進劇組不久。”
“你是怎麽發現的?”
“跟陳琪聊過幾次,”羅恕把玩着一個銀質打火機,放手裏轉了幾圈:“她就是個腦子裏沒貨又庸俗低級的人,寫不出來有深度的好東西。”
雖然跟陳琪相處不多,可羅恕還是能從她的三言兩語裏看出來她其實腹內空空,根本寫不出《離途》那種驚世駭俗又有些離經叛道的作品。而林書璞雖然年輕,卻是個有想法的女生,一雙眼睛裏藏的滿是故事。而且她父母都是作家,基因這種東西在某種程度上是很神奇的,不能不承認,在概率學中,一個優秀基因所誕育出來的孩子就是要比普通基因更好些,所以一個作家把寫作天分遺傳給自己孩子并不奇怪。而且他在照顧林書璞的那一年裏,總有學校老師來做家訪,說林書璞在寫作上很有天分,還鼓勵她去參加比賽。每逢比賽,林書璞總能獲獎。
“我問了周赫峰,你這三年裏陸陸續續還了他173萬,”羅恕把打火機往桌子上一扔:“這些錢是陳琪給你代筆的酬勞?”
“是。”
“你覺得她給你的酬勞已經很多了嗎?”羅恕只要想到原本屬于林書璞的成就和風光全被陳琪搶走,就極其替她不甘:“你知不知道她其實是看你年紀小在騙你跟她合作,她付你的錢跟她所得到的比起來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可我那個時候沒有別的路了,周赫峰每天都催我還錢,我想了很多辦法推銷我的作品,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沒人願意看我的書。”
林書璞把心裏所想說出來:“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人,是塊金子也不一定能發光,更何況是我這麽普通的人。”
喝下去的路易十三慢慢有些上頭了,臉頰染了層淺淺的粉。她揉揉額角,話說得慢下來:“後來陳琪找到我,問我想不想掙快錢。其實陳琪也不是什麽都不能寫,她寫過幾本書,只是都沒什麽水花,還被嘲沒有深度,就是些文字垃圾。她家裏主業是搞出版的,在文學圈地位很高,他爸花了很多錢捧她都捧不起來。她不想給家裏丢人,所以就開始四處找寫得好的寫手,一次無意中看到了我在網上發表的文章,覺得有火的潛質,就找到我問我有沒有興趣跟她合作。
“陳琪說,現在這個社會資本當道,沒有資本是成功不了的。我一沒有後臺,二沒有人捧,三沒有運氣,不管我寫的東西有多好,都不會被人看見。與其一輩子默默無聞,不如簽給她,她有能力把作品推廣出去。這樣一來她有了名氣,而我能賺到錢,這會是一樁雙贏的買賣。
“我那個時候真的太缺錢了,除了這條路以外我沒有別的路能走。所以我就把合同簽了,進了她的公司,幫她寫書。結果我也不知道是我真的寫得好,還是她宣傳得好,反正第一本《離途》就火了,大火。不僅僅很暢銷,還很受主流文學界的贊賞。然後就改編成了劇本,電視劇播得也特別好,陳琪靠着這本書成了名人,她嫌寫書來錢太慢,就決定以進軍影視業為主,靠着她的名氣敲下了很多合作。”
林書璞低着頭,兩只手撐在身體兩邊:“寫《離途》的時候陳琪還沒什麽名氣,沒人來指手畫腳讓她怎麽寫,所以我整個創作過程都很自由,想到什麽就寫什麽,一切都按自己的想法來。後來她出名了,受到的限制反而多了,是個人都想來插一腳,讓她給一些人物加戲或者讓她改劇情走向。陳琪是無所謂,反正名氣她已經有了,後面的主要目的就變成了掙錢。來找她改戲的人越多,她能拿到的錢就越多。”
說到這裏她的鼻子發酸,停了一會兒才繼續:“她只要上下嘴皮一動就行,可我就得一遍一遍地改自己的文章。那個過程很痛苦,按照別人的指示去寫一個故事,寫下每一個字的時候我都很讨厭自己,感覺寫出來的都是垃圾。然後我就喝酒,等我喝醉以後再寫,我就沒有那麽痛苦了。
“最近陳琪又跟一家影視公司簽了個合作,那邊讓她寫一部仙俠奇幻片,策劃人說一定要把這部戲做的特別宏偉壯觀,裏面的男女主角必須愛得死去活來、驚天動地。寫就寫吧,我不是不能寫這個類型。可是那人把劇情主題給定了,還定了男女主的身份人設。我最讨厭命題作文了。我不是為了別人想輸出什麽樣的價值觀才寫作的,我是因為自己想寫才寫的。我最開始以為我的書不能标上我的名字已經是最痛苦的事了,沒想到更痛苦的是我不但不能有名字,還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有些事情壓在林書璞心裏很久了,她早就想找個人說出來,尤其現在在她身邊的又是她最喜歡的羅恕,羅恕還輕而易舉猜到了她那些秘密,她突然就想不顧一切地把所有想法告訴他。
“而且你知道嗎,那些人給的男主身份是上古最尊貴的神君,女主是生來就肩負着守護蒼生這一責任的神女,而且還必須是六界第一美女。為什麽在他們的認知裏,只有血統高貴的人才配當主角?為什麽只有長得最漂亮的那個人才值得被愛?這樣的話,普通人是不是就都不配活着了?”
她借着酒勁兒說了許多壓抑已久的話。這不像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孩能說出來的,即使她面容幼嫩,而她內心卻極度成熟,甚至有些滄桑,像是早已在這人世間活了幾百年,看遍了人性醜惡。
只有過得不好的人才會過早地明白一些道理,羅恕難以想象她這幾年是怎麽生活的。
“因為那些人寫不出高貴的人格和美好的靈魂,”羅恕放輕語氣,話裏有安慰:“所以他們只能寫高貴的身份和美好的皮囊。”
林書璞含淚笑了笑,問:“那你覺得我寫出了高貴的人格和美好的靈魂嗎?”
“如果你沒有寫出來,我就不會答應出演。當初我推了電影非要來演《冬眠》這部劇,除了想見你以外,就是因為喜歡你塑造出來的人物。”
林書璞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呆怔地看着羅恕,一雙清透的眼睛裏生起了脆弱的希冀。
“你想見我?”她一顆心撲騰撲騰熱熱地跳:“為什麽想見我?”
“怕你過得不好。”
“我一直都想知道,”林書璞表面平靜,但其實緊張到嘴唇發幹,她舔了舔,說:“羅恕哥哥,你對我這麽好,是不是因為可憐我?”
“不是。”羅恕片刻也沒有猶豫,告訴她:“不是可憐,是心疼。”
他說:“我心疼你,不想看你過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