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節
落疤
羅恕在車裏等了有一個小時, 一直不見林書璞從寫字樓裏出來。
他擔心林書璞遇到了什麽問題,戴了口罩下去找她。
剛進電梯,餘光看到一人從旁邊電梯裏出來。他手扒開關了只剩一道縫的電梯門,朝那人離開的方向跟過去。
林書璞拐過一條走廊, 走到底, 從一道小門出了寫字樓。那邊正對着一個公園, 平時幾乎沒什麽人,牆後根長了一叢叢的雜草,不時有蟲聲從草叢裏透出來。
林書璞往前走了走, 背靠着牆。一到了沒人的地方,她隐忍的情緒終于爆發, 低下頭大顆大顆地掉起了眼淚。
剛開始還忍着沒哭出聲, 慢慢實在控制不住,嗓子裏洩出一聲聲委屈至極痛苦至極的抽噎。哭到站不住,她靠着牆蹲下來,兩只手抱着膝蓋,埋着頭壓抑哭聲。
羅恕站在不遠處的小門旁。
他一直靜默無聲地守着,在她打算離開前先一步回去, 從寫字樓正門出去, 坐上車。
沒兩分鐘後林書璞過來, 她已經把眼淚擦幹,也去洗手間洗過臉, 妄圖洗掉哭過的痕跡和眼角的紅。
就要走過停車區時聽到了一聲汽車鳴笛,她看到熟悉的邁巴赫依舊在剛才的位置上等着。
她走過去,駕駛座車窗緩緩降下, 羅恕坐在車裏,看着車外的她:“上車。”
“你怎麽還沒走?”她問。
“我走了誰接你回家?”
一句簡單的話輕易觸動到林書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看了羅恕兩秒鐘的時間,拉開後車門坐進去。
回去的路上都沒怎麽說話。林書璞剛才哭累了,眼睛發酸,短短幾分鐘就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到了小區樓下,羅恕把她抱下車,手扶掌在她後腦,讓她的臉頰枕在他肩膀上,抱一個孩子般抱着她。
小區很舊了,電梯剛好在修。林書璞和姥姥住的地方在頂樓六層,樓道裏一股腐朽的灰塵氣。
羅恕抱着她爬上六層,到了家門口空出一只手敲了敲門。
姥姥過來開,一眼看見林書璞在他懷裏安然睡着。這事兒要發生在幾年前并不奇怪,可現在林書璞已經是成年人了,姥姥再看見,心裏就有點兒犯嘀咕。
她沒表現出異樣,無奈地說:“這孩子也是,怎麽在哪兒都能睡,害你得抱着她爬這麽高樓層,很累吧?”
“沒事兒,她挺輕的,爬幾層都不累。”
羅恕把林書璞抱進屋,放在床上。姥姥給小孫女蓋了被子,去客廳倒水拿給羅恕。
羅恕沒顧上喝,從冰箱裏找了些冰塊,用毛巾包着給林書璞敷眼睛。
姥姥在外面看見,幾次想進去說點兒什麽。到底是沒有,無聲地走開。
她覺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怎麽會呢,倆孩子明明認了幹親,年齡又差了那麽多,怎麽可能呢?就算林書璞不懂事,可羅恕也不像是拎不清的人啊。
……
羅恕從小區裏出來,坐上車打了個電話。
陳琪今天心情好,在公司裏多待了會兒。這家傳媒公司是家裏的産業,當初交給她時不少人都有反對意見,不認為她能經營好,但她還就是靠着一部《離途》贏了漂亮的一仗,讓父母對她刮目相看,也擋住了那些不看好她的親戚的嘴。
在整個家族裏,像她這樣不到三十歲就名聲大噪的不多,再也沒有人會質疑她的能力和才氣。
事業越是順利,她就越想找些男人來玩玩。之前的小愛豆睡了幾次她嫌沒勁,外形太過細狗也就算了,床上功夫還不好,每次都不能讓她盡興。她琢磨着再找就得找個身材好的,要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臉還得好看。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沓照片,一張張看過去,上面的男人不管是演員還是歌手全都差了點兒意思。
正覺得索然無味,助理領着羅恕進來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陳琪如被電到般從椅子裏站起來,臉上的笑不管誰看了都覺得甜。
她朝羅恕走過去:“羅恕,你怎麽來了?”
羅恕在會客區的沙發裏坐下,進門至今并沒有看她一眼,撈起茶幾上一本雜志翻了翻,說:“不歡迎?”
“怎麽會呢,當然歡迎了。”
憑陳琪再怎麽閱盡千帆,看到羅恕這樣的男人也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帥得過于離譜了,一舉一動随意又迷人,瘦高的個子和硬邦邦的身材讓他渾身透着股致命吸引力,那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性吸引力。
陳琪讓助理去泡茶,她往羅恕身邊一坐,胳膊肘支着沙發靠背,蛇一樣的身子軟軟凹出了個S型:“《冬眠》拍完了,以後不知道我們兩個還有沒有機會合作。”
羅恕在沙發裏靠着,兩條長腿大喇喇敞開,從陳琪的角度能看到這男人包裹在西裝褲下的修長結實的腿。
羅恕翻着雜志:“陳小姐想再跟我合作?”
“是啊,我想沒有哪個編劇能不喜歡用你當男主角,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在寫劇本的時候,腦海裏俞軒的形象就是你。”
羅恕勾起唇角笑,陳琪以為這個笑代表着愉悅,卻沒看到他潛藏在笑裏的譏諷。
“陳小姐,”羅恕從不跟其他人一樣喊陳琪“陳大編劇”,而只叫她小姐:“你覺得俞軒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然是個又冷又酷,極有男子氣概的人。”
“還有嗎?”
“我要是女主角的話,我也會喜歡他,”陳琪說:“畢竟沒有女人能抗拒得了帥哥的誘惑。”
早在劇組拍戲那時,羅恕就知道陳琪的庸俗不堪和大腦空空,只是每次見面,她總能有新方法讓羅恕對她的厭惡更深一層。
助理敲門進來送茶水,陳琪去接,殷勤地給羅恕倒茶。羅恕在這時候放下了那本索然無味的雜志,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沒給陳琪送他的機會就已經消失在了走廊深處。
陳琪從門口回來,回味着剛才跟他坐在一起閑聊的樣子,一顆早在花花世界裏麻木的心就那麽怦然動了起來。
可惜是個太難追、地位又實在太高的人,不然照着陳琪的性子,是一定會出手的。
一天過去,陳琪還是會不間斷地想起羅恕,只要一想到,心裏就如被螞蟻咬了一般得癢。
她沒料到自己這麽快又會見到他,不過就隔了一天而已,羅恕又來了。
這次羅恕不是一個人單獨前來,他帶了兩名助理,之所以會來也不是來找她扯閑篇兒。
“昨天在這丢了塊表,”羅恕一進門,仍是坐在昨天坐過的沙發上,一派閑适裏又帶了些來者不善:“我來找找,陳小姐不介意吧?”
陳琪一時被他美好的外形蠱惑,大方地說:“當然不介意,你找吧。”
倆助理開始在辦公室裏四處翻找起來,略找一圈後對羅恕搖了搖頭:“沒有。”
陳琪說:“那會不會是掉在了別的地方?”
羅恕左胳膊搭在沙發扶手上,腕上戴着檀木手串,不見了之前總戴的名表。修長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兩下,開口時聲音涼薄:“不會,東西肯定在這。”
他收回手,上身前傾,胳膊肘撐在腿上,擡起頭在屋子裏梭巡一圈,伸手指了指牆角亮着燈的監控,說:“查下監控。”
這個要求有些無理了,可陳琪就是被他的美色沖昏了頭腦,毫不介意地說:“可以,查吧。”
監控數據都在陳琪的電腦裏,密碼只有她知道。她輸入幾位數字解鎖,把監控調到昨天羅恕來找她的時間段以後,叫兩個助理去看。
沒幾分鐘,辦公室外有人叫她,她出去安排了下事情。
再回來時,倆助理已經把昨天一整天的監控數據拷貝進微型U盤。
查了陳琪給看的監控,自然也看不出什麽,羅恕起身帶着助理走了。陳琪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事兒有些奇怪,但一時又想不到奇怪的地方。
一出寫字樓,羅恕從助理手裏接過U盤,把他們兩個打發走。
他坐上車,拿了電腦插上U盤,點開監控視頻,把時間條拖動到昨天中午林書璞進入辦公室。
他點開電腦揚聲器,視頻中瘦小單薄的女孩站在陳琪的辦公桌前,慘白着臉在念一條條能殺人的惡評。網友們發表評論時只圖自己痛快,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個個冰冷帶髒的文字是能把人摧毀的。
他們說《離途》的作者腦子有毛病。
他們說《離途》的作者心理扭曲。
他們說《離途》的作者是個精神病人。
他們說《離途》寫得一塌糊塗是一坨屎。
《離途》這部作品的署名作者陳琪臉上帶笑聽着這些評論,惡毒地摧毀着真正的作者林書璞的心理防線。
一切美名和贊揚陳琪受了。
一切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謾罵和侮辱被她一條條精心地整理成冊,不僅讓林書璞看,還讓林書璞讀。
視頻播放到最後,林書璞強忍着眼淚從辦公室裏出去,羅恕的精神瀕臨崩潰。
遭受精神霸淩的人不是他,他卻寧願這一切是他在承受。
他不能允許自己喜歡的女孩遭受這樣的欺辱。
羅恕一把拔掉了U盤,視頻戛然而止,他緊攥起的拳頭在方向盤上狠砸了下。
胸腔裏的怒火無論如何都發洩不出去,他推開車門往啓夢傳媒大樓裏走,快到門口時停下來。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逼自己冷靜。現在就算把陳琪打一頓也不會有任何用處,林書璞受到的委屈依舊還在。
他得好好想想,怎麽樣才能幫林書璞把這口氣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