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節
落疤
回去路上, 林書璞想從羅恕手裏接幾個沉甸甸的袋子拎着,羅恕沒讓她碰,只讓她好好扶着姥姥。
到家後,負責把海鮮做出來的人也是羅恕, 林書璞原本想在旁邊打打下手, 可洗螃蟹的時候不小心被割了條口子。口子不深也不長, 溢了一層薄薄的血後就止住了。
羅恕抓着她的手看了半天,找了碘伏消毒,又找來創可貼。
林書璞靜看了他一會兒, 問:“你幫我還了周赫峰的錢?”
“嗯。”
“我會盡快掙了錢還你的。”
“不用,”羅恕給她的手指貼好創可貼, 食指屈着在她鼻梁上刮了下:“你只需要好好待在我身邊, 別再突然玩消失就行。”
林書璞的睫毛顫了顫,心旌無風自動,猛烈地飄搖起來。
“行了,出去待着吧,我做好飯叫你。”羅恕不肯讓她再在廚房裏待着,讓她去客廳陪姥姥看電視。
林書璞去了, 在姥姥身邊坐下來。
姥姥打眼去瞧廚房裏的羅恕, 那麽尊貴的一個大明星, 卻能為了林書璞沾一身廚房煙火氣,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敢相信。
李英梅拍拍外孫女的手, 由衷說:“你羅恕哥哥還是對你很好,像以前一樣。”
林書璞沒說話。
“以後還是跟他好好相處吧,你在這個世界上沒幾個親人, 有一個還抛棄了你跑到國外去了。要是能有個人照顧你,姥姥會放心很多。”
這話說得倒有點兒像安排後事的意思, 林書璞趕忙說:“姥姥,我還有你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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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也想一直陪着我們璞璞,可姥姥年紀大了,上了年紀的人,總會有那麽一遭的。”
林書璞鼻子一酸,喉嚨口越來越澀。
買回來的食材經過羅恕的手做了桌豐盛的海鮮宴,每道菜的味道都不錯,處理得也幹淨。李英梅對羅恕更為驚訝,又見他總是幫林書璞剝螃蟹、剝蝦,細心地把人照顧着,一個離奇的念頭從李英梅腦海裏面竄出來。
她想,如果羅恕沒認林書璞當妹妹,兩個人的年齡差又沒有那麽大,最好是能保持在三歲以內,那他們就能順理成章地在一起,這樣小外孫女以後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這念頭只是剛冒個頭就被她壓下去。她覺得自己可真是老糊塗了,為什麽要想着讓一對兄妹去當情侶?
畢竟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如果的事。
李英梅回過神,拿公筷往羅恕盤子裏放了個螃蟹:“你別總顧着給璞璞剝,自己也多吃點兒。本來今天我是想下廚做幾道菜的,你們非說我身體不好,不讓我進廚房,最後還得勞累你做飯,我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姥姥不用跟我客氣,您這麽說就是不拿我當自己人了。”
“這怎麽會呢,姥姥其實一直都把你看成是一家人。雖然中間有段時間沒聯系,可那是因為璞璞覺得你工作很忙,整天都天南地北國內國外地到處跑,自然沒什麽時間回鎮子裏去。璞璞也是怕她會打擾你的工作,所以平時不敢跟你聯系,你要多體諒體諒她。”
“我知道。”羅恕想到林書璞喝醉酒在他懷裏哭的那天晚上,她問他為什麽說話不算話,寒暑假一次都不回來看她。
“是我的不對,那幾年不管再怎麽忙,我也應該抽時間回家裏看看。”
“你千萬別這麽說,工作哪有不重要的。而且你那些年一直都有寄東西給璞璞,難為你想着她,你不知道,她把那些……”
“姥姥,您多吃點兒這個。”林書璞給姥姥夾菜,打斷了老人家的話。姥姥不大明白這孩子在想什麽,為什麽不讓羅恕知道他寄過來的那些禮物她全都有好好收着。
現在的小孩都比較古怪,姥姥沒深想,說了些別的。
飯吃到一半,林書璞的手機響了。陳琪給她打電話,讓她去公司一趟。
姥姥不滿:“什麽事非得讓你現在去,飯也不讓人好好吃。”
“沒關系的姥姥,您把飯菜給我留着,我晚上回來熱熱也能吃。”
林書璞走到門口打算換鞋,羅恕跟過來:“我開車帶你去。”
“不用。”她還是不大理他,不接受他的好意,就差沒把“在生氣”這三個字寫腦門上。
羅恕就像沒聽見她的話,跟着出了門,出了單元樓拽住她的胳膊,不講道理地扯着她走到他的車前,拉開副駕駛車門讓她進去。
林書璞逃不掉,又實在不想再坐他的副駕,不願意想象他跟周曼知是怎麽在這輛車裏做/愛的。
她把後車車門打開,鑽進去,砰地一聲關上門。
羅恕任她發脾氣,等發動車子上了主幹道,從扶手箱裏拿了瓶AD鈣奶給她:“喝飲料。”
“不喝。”她扭頭看窗外,不看他。
羅恕也不生氣,把AD鈣奶放回去,手扶上方向盤:“生我氣了?”
林書璞以為他問這句話,是因為猜到了她生氣的真正緣由。她絕對不能承認,冷聲道:“為什麽要生你氣?沒什麽可氣的。”
實際羅恕以為她這幾天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因為她記得那天晚上他吻了她。
他以為自己趁人酒醉輕薄了小姑娘,惹她不高興了。
聽她這麽說,他也只以為都是氣話反話。
“那件事情确實是我不對,”他說:“我跟你道歉。”
林書璞心裏重重一墜,眼圈倏地紅了。
他是承認他跟周曼知發生關系了嗎?
“以後如果你不同意,”他又說:“我不會再那麽做。”
林書璞想到了十歲那年,她看到一個接一個女生使着五花八門的技巧追求羅恕,非賴在羅恕家裏不走。林書璞讨厭那些人,又不能說什麽,只能暗戳戳精神萎靡地生悶氣。羅恕看出她的情緒不佳,問她:“是不是覺得太吵了?”
她委屈得掉了幾滴金豆豆,舉胳膊抹眼淚。羅恕看她不管再怎麽傷心都堅持趴在桌上寫作業的樣子,以為她是被影響了學習。
羅恕把那些找過來的女生全趕走了,沒給過誰一點兒面子。回來以後在林書璞身邊坐下,揉揉她頭發:“哥哥以後不會再讓任何人來我們家了,好不好?”
林書璞藏着無限歡喜,輕輕點了點頭。
“以後只要是你不喜歡的人,”羅恕的指腹輕輕擦過她發紅的眼角:“我都不會理的。”
“真的嗎?”她不大相信:“如果那個女生是你喜歡的,你也不會理她,不會跟她談戀愛嗎?”
羅恕驚訝于這麽小年紀的女孩都已經知道“談戀愛”這件事本身了,頗訝異地揚了揚眉。
“你知道談戀愛是什麽意思嗎?”
“就是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林書璞說這些時有些黯然:“你們兩個人每天都想一起去吃好吃的,想去電影院看電影,去游樂園玩一整天,不管做什麽事都想黏在一起,晚上睡覺都想……”
她沒說完羅恕已經把她的嘴捂住。
他的手幹燥溫暖,有着極清新的香氣。
“小破孩,”羅恕對她感到無奈時就總喜歡這麽叫她:“這些話你現在還不能說,以後別再說了,知道嗎?”
她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他,聲音悶悶地從他手掌下傳出來:“知道了。”
羅恕收回手,繼續剛才的話題:“哥哥保證,如果你不同意我跟她在一起,那不管她有多好,我都不會喜歡她的。”
記憶裏搜尋一遍,發現他确實說過這樣的話。
那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說如果她不同意,他以後就會跟周曼知保持距離是嗎?
所以他跟周曼知真的在一起過了?
“我沒有不同意!”林書璞恨不能撲過去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但到底不能這麽做,能發洩的唯一方式只有臭罵他一頓:“誰要管你這個混蛋啊!你愛怎麽樣怎麽樣,愛怎麽做怎麽做,我要是說一個不字我就跟你姓!”
羅恕挑眉。
她這話聽着——
怎麽倒有些鼓勵他做什麽的意思——
車子停在“啓夢傳媒”寫字樓門口,林書璞氣呼呼下了車,一陣風般跑走,連句話都沒再跟羅恕說。
整理了情緒,敲門進陳琪的辦公室。
陳琪在老板椅裏坐着,手裏拿了沓打印出來的A4紙,一邊看一邊笑,笑裏帶了幸災樂禍的意思。
林書璞站她面前:“陳琪姐,您找我有事?”
“哦,是這樣的。我想着你既然要寫新劇本了,題材還是你過去沒有涉及過的仙俠,那在這之前得做些準備,吸收一下市場對你過去作品的一些評價,這樣你能更好地把控作品方向,避免過去出現的一些問題,揚長補短。”
陳琪把一沓A4紙碼好,伸手遞給她:“這些是我讓人在網上找的觀衆評語,你好好看看。”
林書璞接過來,剛看兩行,人就像被一記重錘悶了下。
再開口時嗓子有些啞:“好、我、我回去會好好看。”
“別等回去了,現在就看吧,”陳琪靠在椅子裏,閑閑地抄着胳膊:“一邊看一邊讀。”
林書璞把一沓紙攥緊,用力到骨節發白。
她恨恨咬牙,忍着胸臆間強烈的不适,從第一條開始往下讀。
【都說《離途》是曠世神作,也吹得太離譜了!這部劇的劇本就是一坨屎,這種讓人作嘔的東西是怎麽吹成神作的?作者有後臺吧,營銷得這麽厲害我也是服氣,惹不起惹不起!】
【《離途》的作者是不是童年不幸導致心理扭曲啊?寫得都是些什麽玩意,離譜惡心且反人類,嚴重懷疑她是不是經歷過嚴重創傷導致想寫一部三觀不正的文來達到創死所有人的目的,我已以身試毒,在此勸告還沒看過她文章的人一定一定要避雷她,真的,讀過她的作品後會變得不幸。】
【現在對于曠世神作的要求已經這麽低了嗎?随便一部狗屎味的作品都能被稱為是曠世大作嗎?你這讓曹大家羅大家吳大家施大家情何以堪?古往今來多少名家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她從墳前經過人人都得爬出來往她身上吐一口唾沫。】
【想采訪一下這位作者的精神狀态,請問女主為什麽會愛上一個對她那麽沒禮貌動辄讓她滾的男人呢?是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嗎?只有這一個男人的jb能讓她爽是嗎?作者不要太男主控了我說,真的巨惡心,別跟我說後面有反轉,也別說男主後面付出了多少多少,前面把一男的塑造得這麽惡心,後面的所有行為就都是在給他洗白。簡單點,你給男寶洗白的方式簡單點。】
【這位作者,請你退圈吧,作家圈編劇圈都不歡迎你,真的,你再繼續用屎一樣的文字和劇情來侮辱我的眼睛和大腦,就別怪我罵你八輩祖宗了。】
十幾頁的惡評,林書璞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她感覺到冷水在往身上澆,成片成片的大雪冰凍着她的骨骼,烈火将她身上每一寸皮膚燒得焦黑,百支千支萬支箭把她的血肉/洞開。
陳琪如聽仙樂般閉着眼睛聽這些惡評,等她念完,滿足地睜開眼睛:“現在對你自己有一個基礎的了解了吧?”
林書璞只是看着她,不說話。
“人呢,得多聽聽外界的聲音,聽得全面一點兒,不能只聽好的。”陳琪笑着說:“還得聽聽壞的。”
是啊,那些好的、誇贊的、無盡的溢美之詞,全都有陳琪承受,而那些斷章取義的惡評,每次都落在林書璞身上。
在陳琪的理論裏,她把作品運營得這麽成功,所以多少誇贊她都經得起。而針對作品的批評和謾罵,這些全都應該由文字的真正創作者來承受。
尤其這個創作者近來越來越膽大包天,敢跟她談條件,那就別怪她讓她知道知道,威脅她的下場是什麽。
陳琪聽也聽夠了,往外請人:“行了,你回去好好寫劇本吧,記得一定要規避掉網友提出來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