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節
落疤
晚上收拾東西, 手機裏先是收到了樊恒的消息,他像往常一樣閑說了幾句話,邀請林書璞哪天去他店裏吃火鍋,最後一句落點是格外有分寸感的:你要是忙就不用回了。
林書璞正跟羅恕生着氣, 幼稚又自欺欺人地用跟別的男人聊天這種方式報複羅恕, 手指噼裏啪啦地在輸入框裏敲字:【劇組要去別的地方取景, 有段時間回不來了。】
樊恒秒回:【那我等你回來。一路順風。】
林書璞把手機放一邊。又聽到震了兩聲,以為還是樊恒,拿起來後看到羅恕給發的消息:
【明天不用坐劇組車, 直接來找我。】
林書璞丢了手機沒理。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跟葛佩一起去坐劇組租的大巴車。
時間還早, 車上不少人都在吃早餐, 食物的香氣混着油腥味飄過來,車子偏後的位置又總盈着一股汽油味,聞得人犯惡心。
葛佩買了生煎包當早餐,也給林書璞帶了盒。
林書璞吃不下去:“我不太餓。”
“你不喜歡吃這個啊?”葛佩指指大巴外的幾家早餐店:“那還有別的,你想吃什麽我陪你去買。”
“不想吃,我吃東西坐大巴車會容易吐。”
“可車要開挺久的, 中途不一定停車, 你不餓嗎?”
林書璞困乏地搖搖頭, 沒精打采靠着車窗。
車上原本很亂,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說話, 後來不知道怎麽了,聲音在一瞬間靜下去,恍若一臺吵個不停的電視節目被人按了暫停鍵。
Advertisement
葛佩正把最後一個生煎包填嘴裏, 在看到從車門處緩緩走過來的羅恕後動作停住,半天也沒把張開的嘴閉上。
羅恕明顯早就有目标, 頂着一張生來矜貴的俊臉停在她面前,朝前排一個空位側了側額,幾乎是命令的語氣:“換個位置。”
葛佩看呆了眼,要不是良心還沒被狗吃了,她就得跟閨蜜為這個禍水一樣的男人反目成仇了。
媽的是真帥到讓人腿軟啊!
“葛佩!”被指定空位旁邊的雷子陵扒着座椅靠背朝她回頭,大大方方地說:“過來坐我旁邊。”
雷子陵雖然就是個小糊咖,可人畢竟還年輕,幹演員這一行的誰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會不會突然就紅了,所以不管什麽時候戀情都是成名路上的大忌。之前他跟葛佩談戀愛都是偷偷摸摸,一到了太陽底下就裝成不認識她,今天還是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面前喊她。葛佩雖然對他積壓了很多不滿,可這一刻還是小小地興奮了下,痛痛快快拿了自己東西跑過去。
羅恕在林書璞身邊坐下。
林書璞睜開眼睛,腦袋不動,眼珠往他那邊斜了斜。只看到他随意敞開的兩條又直又長的腿,一條休閑黑色長褲擋不住他勁瘦有力的腿部肌肉線條,簡單往那一放就有極強的性張力。大巴車不同于他那輛空間極大的邁巴赫,他坐在這裏明顯被拘束,長腿只能往後收。
林書璞沒來得及收視線,羅恕遞過來一盒藥以及一瓶水:“暈車藥吃了。”
“不吃。”她就是要跟他鬧跟他別扭,即使知道自己有多不講理:“你上來幹什麽?沒看見你一來大家都不敢說話了嗎,趕緊下去吧。”
“你跟我一起。”
“我不去。”
“你坐這種車會暈,”羅恕語氣一轉,含了兩分嘲弄:“你忘了暈車的時候是誰哭哭啼啼抱着我不撒手了?”
“……”
他說這種話雖然挺不要臉,但都是事實。
羅恕見過林書璞暈車的樣子,那時候他們兩個還在小鎮裏,有天林書璞的語文老師找上門,說省城會舉辦一場中學生作文比賽,老師自作主張給林書璞報了名,交了兩篇她寫過的作文。結果林書璞通過了初選,被通知去參加明天的決賽。
比賽會在早上九點進行,所以林書璞需要當天趕到省城住下來。曲絹那時候的精神狀态不好,不會同意林書璞去參加什麽比賽。語文老師也知道她家的特殊情況,特地趕過來問她本人的意思,如果她也不想參加,可以直接向主辦方提退賽。
林書璞年紀小,自己不大做得了決定。最後是羅恕跟老師交涉:“我家璞璞會去的,需要準備什麽東西您跟我說。”
林書璞原本無助得想哭,在聽到他的話以後,一顆心瞬間安定下來。
是因為有羅恕在,她才會覺得,自己并沒有被這個世界抛棄。
起碼有一個人會保護她。
在跟語文老師确認過比賽流程後,羅恕買了兩張去省城的大巴車票,帶着林書璞趕過去。
那天發現了林書璞這小丫頭暈大巴車。當天又趕上節假日,高速路上很堵,車子走走停停,開得不太平穩,林書璞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吃了暈車藥也沒什麽用,難受得一直掉眼淚。也不知道是真的太難受還是找了一個借口,她爬到羅恕的腿上,臉鑽進他懷裏,手摟着他不撒手。羅恕只好把她抱在腿上哄,然後林書璞就窩在他懷裏哭。
哭了一路。
好不容易到了省城,她在酒店裏歇了一晚,到第二天也還是沒能歇回來,進場比賽臉色都是慘白的。
但盡管如此,那天她的現場作文也還是獲得了全市比賽一等獎。
想到這些事,林書璞的心腸變軟。她打算松口答應下車,大巴卻緩緩啓動起來。
羅恕并沒有說什麽,只是讓她把暈車藥吃了。
大巴上了高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出京的路格外堵,一公裏的擁堵路段花了十來分鐘才開過去。林書璞最怕車子走走停停,大巴車上人又多,各種香水味、沒散去的飯菜味加上車尾汽油味聞得她越來越惡心,胃裏很不舒服。
她往前坐直,兩只手抓着前排座椅靠背,頭低着。
羅恕知道她一旦這個樣子就是開始暈車了,好在前面不遠就有個服務區,他起身,走之前湊到林書璞耳朵邊,一句氣聲輕飄飄落下:“以後還不聽我話嗎?”
“……”
羅恕去找司機:“前面停車。”
司機不敢不聽,依言把車停進服務區,讓大家下去松松筋骨。
羅恕往後看了一眼,目光落進林書璞眼眸深處。
林書璞跟着他下車,避開衆人走到一處沒幾個人的停車區,馬旭正在那裏等。
羅恕的車裏總有一股清新的薄荷香,聞着提神醒腦。林書璞胃裏舒服了很多,當馬旭買了早餐拿過來給她時,她也接過來吃了。
馬旭在前頭開車,羅恕在後排坐,給幾位導演和制片回了幾條消息,終于騰出功夫問林書璞:“我惹你了?”
林書璞只是看着窗外的風景,人還是有點兒犟:“沒。”
“那是看我不順眼。”有消息進手機,羅恕垂首看了看,漫不經心敲着字:“我變醜了?”
“……”林書璞扭過頭,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宛如藝術品般的絕品側顏,長成這樣委實是女娲她用了心。
“你有時間多照照鏡子吧,”林書璞就算生氣也還是不能昧着良心說他醜,實話實話:“要知道過分謙虛就是虛僞。”
羅恕牽起一邊唇角笑,消息回完,他丢了手機,那只手順勢捏過來,拿着力氣拉扯小姑娘軟軟嫩嫩的臉頰:“挺好,就算生氣了也知道誇我長得好看。”“……”
下午到達安寧鎮,拍攝場地在一處人煙稀少的河邊,旁邊是一棟避世風格的簡約風民宿,會用來拍《冬眠》最後的幾場戲。
如果拍攝順利,劇組待上一周左右就打道回府。住的地方定在了鎮裏條件最好的酒店,羅恕和黃碧欣兩個主要演員的房間在頂層,一左一右相對着。這樣的安排讓黃碧欣激動壞了,放下包迫不及待跑過去敲門。結果來開門的是本劇的導演計盛義,計盛義說羅恕自己安排了住處,已經不在這家酒店了。
黃碧欣空歡喜一場,回屋氣得摔了兩個杯子。
羅恕在安寧鎮有自己的房子,兩年前他回來時買的。那時候林書璞一家早就搬走,原本屬于祖孫三代人住的兩層小樓換了主人。羅恕四處打聽林書璞一家人去了哪兒,被問到的全說不知道。
羅恕出錢把小樓買了下來,小地方的房子不值錢,只出了一百萬就讓當時在小樓裏住着的那家人覺得賺了個大便宜,喜笑顏開地簽了賣房合同,又生怕羅恕會反悔,當天晚上帶着全部家當從裏頭搬出去了。
羅恕找人把房子從裏到外整修了一遍,當時想着林書璞哪天還會回來,得給小丫頭留一間卧室,卧室裝修風格讓人做成了女孩子會喜歡的。
所以當林書璞從車上下來,看到一棟完全改頭換面的小別墅時,她一時沒認出來這裏曾經是她的家。
她不明白羅恕為什麽要把這裏買下來,更不明白為什麽要花時間和金錢把這裏裝修得煥然一新。安寧鎮實在過于幽遠,像個被遺落在舊時光裏的老物件,這邊的房子并沒有多少升值價值,憑他裝修成什麽樣也換不了幾個錢。
她把心裏的困惑說了出來,羅恕眉心壓着一跳,側過頭瞥她:“你覺得我缺錢?”
“那你幹嘛要買這棟房子?”
“我自己住不行?”
“你八百年不回來一次。”
林書璞說完後兩個人都有些沉默。羅恕想起自己考上京大以後,在跟林書璞分開的那天承諾過,他會趁寒暑假時間回來看她。可人生往往太多變故打得人措手不及,他在京大不過上了半個學期的課,母親拿了一份診斷報告過來找他,說她被檢查出來得了癌症。
羅恕花光了身上所有積蓄給母親治病,快要山窮水盡時一位自稱是星探的人找到了他。星探想簽他當演員,說以他的外形條件,不出兩年,公司肯定能把他捧紅。
那個人就是吳家偉。
母親在醫院重症室裏躺着,每天都要交大筆大筆的醫藥費。羅恕沒有了其它辦法,只能選擇相信吳家偉。
那幾年裏他一邊要忙學業,一邊要見縫插針接受公司給他安排的工作,一年到頭學校劇組兩頭跑,人忙得腳不沾地,常常連休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更分不出空閑回小鎮。從京大順利畢業後他就由吳家偉正式帶着在演藝圈裏紮根,随着名氣越來越高,接到的劇本一摞壘着一摞。吳家偉說他現在還年輕,正是該拼搏奮鬥的時候,不能貪圖享樂,總把他的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他更沒有了多少私人時間。
一直到兩年前,他才分出一點時間回小鎮,可那個時候林書璞早就不在這裏了。
兩個人失聯了八年,羅恕不知道這八年裏林書璞究竟在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她又為什麽會從京大休學,過早地步入社會開始工作。
他把林書璞生活的不幸歸咎到了自己身上:“要是我早點兒回來,你現在是不是還在好好地讀大學?”
“沒有。”
林書璞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她明知道羅恕因為幾年前那場荒唐的“認親儀式”,把她完完全全當成了親妹妹,對她抱有一定責任感,她就不該總是說些有的沒的,勾起他莫名的愧疚。
“都跟你說了很多次了,是我自己不想讀下去的,我念書念煩了。”
“如果是這個原因,你現在就給我回學校讀書。”
“不去。”
“林書璞,”羅恕神色危險地沉下去,在這件事情上,對她的耐心不剩了多少:“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老子綁也要把你綁回學校。”
林書璞也煩了:“你是我家長嗎,為什麽要管我上不上學?”
“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管你?”羅恕用眼神緊壓着她,樣子變得兇:“林書璞,你媽跟你姥姥都去了哪兒?這個世界上你僅剩的那兩個親人為什麽一個都不來管你!你還只有十九歲,應該在學校裏讀書,掙錢是你現在該考慮的問題嗎?可你的親人呢,她們到底都在哪兒?為什麽連一個管你的人都不剩了!”
林書璞說不出來,紅着眼睛跟羅恕對視。沒有辦法回答他的話,噙着一汪眼淚委屈巴巴地說:“你兇什麽兇。”
她一這樣羅恕就沒轍了。
什麽火都再發不出來,還會怪自己是不是吓到了小姑娘。她表面上能忍能抗,其實嬌氣得不行。這些年一個人又吃了那麽多苦,他不寵着就算了,怎麽還能兇她?
羅恕認輸般嘆了口氣。
“我錯了。”他輕易就向她服軟,也沒再繼續逼問,一只手拿過林書璞的行李箱,另只手牽住她的手,帶她進了別墅:“走吧,先跟哥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