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溪
51.青溪
等郁青娩看到後備箱各式各樣的祭品, 愣了好久,她沒想到趙成溪會想這麽多, 做這麽多,甚至重視程度比之她過去幾年都更甚。
她愣愣扭頸,“你怎麽準備這麽多?”
趙成溪摸摸後頸,似有點不好意思,“頭次見阿奶,總不能沒禮數吧。”
這話從他嘴裏講出來,可真是叫人難以意料。
他一叫人哄着供着的主,同人情世故絲毫不沾邊,更別提能叫他分出心思去想, 去講究,去顧及了。
那時郁青娩下意識以為是他讓林助理準備的, 可後來某次去公司找他, 聽林助理說起當時為了去見阿奶, 趙先生提前好久就開始做攻略, 細節到哪種水果寓意好, 哪種寓意不好都要一一查清。
那時, 她才後知後覺地恍然, 他真的下足了心思, 用足了真心。
“其實阿奶早就見過你了。”
郁青娩伸出細白手指,很輕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輕輕柔柔的語氣對趙成溪來講卻如一顆深水魚雷,轟然一聲,震天裂地。
聞言, 他難得露出愕然神情,深邃眉骨微揚起, 桃花眸也睜圓幾分,削弱那股拽王氣勢,反倒平添幾分少年氣。
語氣愣滞着,“……什麽時候?”
郁青娩被他可愛到了,眉眼不由彎起,“高中畢業後,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送我回家被阿奶瞧見了。”
她笑着捏捏他手指,“我說阿奶喜歡你,是真的,不是哄你的。”
那時已經高中畢業,同早戀半點不沾,但她仍如禁锢未掙,背着阿奶,自以為隐藏很好的悄悄談起了戀愛,殊不知早在第二次回家時就被阿奶瞧見了。
阿奶是個新思想美人老太,知道孫女面薄,一直裝作不知情,直到最後才同她講,說那個男孩子瞧着很俊俏,蠻不錯,叫她開心戀愛,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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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她只做到了好好生活,如今也終于做到了開心戀愛。
聽到這話,趙成溪始料未及。
未曾料到從前歪打正着見過阿奶,似乎……還得到了認可。
有種氪金買全裝備努力carry,卻一秒躺贏的颠覆。
阿奶的墓園在觀靈山,敬畏萬靈。
上山一路綠樹成蔭,苔生萬物,霧氣環繞,倒是襯出幾分得到成仙前的平靜感。
來到阿奶墓前,趙成溪望着黑白張照片裏銀發慈笑的阿奶時,他卻依舊生出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如初涉社交的生手。
竟有了那麽一瞬不自信,生怕阿奶不滿意如今的自己。
趙成溪單膝跪地,拿着銀質打火機燃蠟燭将鍍金燭臺上的兩根蠟燭點燃,又将有些歪的桃子和蘋果給擺正,這才起身,退半步站到郁青娩身邊。
郁青娩察覺出他此時緊張,拽了拽他衣袖,笑着問,“我阿奶是不是很漂亮?”
照片裏的阿奶,銀發微卷,發髻低挽,耳垂綴着兩顆圓潤的珍珠耳環,黑白也不掩她閃閃發亮的憨笑眉眼,眼尾上揚的紋路盡顯溫柔。
當真歲也不敗美人。
趙成溪也看着阿奶,真心說着漂亮。
想到以前的阿奶,郁青娩不禁拎唇笑,“阿奶不僅漂亮,她還是個時髦的老太太 。”
“她雖然也同其他老太太一樣信佛信神也有點迷信,但她一直都保持着好奇和自由,坦然又快樂迎接變老,也一直嘗試年輕人的生活方式。”
她翹唇笑,“阿奶還能一字馬呢!”
經這生活化一閑聊,趙成溪緊繃的精神倒是真的莫名松弛了下來。
他擡着唇笑,“阿奶真厲害。”
郁青娩仰臉笑了笑,又伸出手指,主動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重新笑着看向阿奶,“阿奶,這就是當年您說好看的男孩子,今天我帶他來看您了。”
趙成溪沒想到阿奶對他是這樣的評價,如今被郁青娩這樣當面講出來,他竟難得面薄得有些臉熱,不自然地低咳了聲。
他緩緩擡起唇角,聲線克制,比平日也柔下幾度。
“阿奶您好,我是有有的男朋友,趙成溪。”
拽王歸順,倒真似一謙謙君子。
聞言,郁青娩眼尾弧度更瞧,如白晝彎月,璀璨銀亮。
她彎唇笑着說:“阿奶,當年我答應您要好好戀愛,好好生活,現在全部都做到了,您也很開心他還是我男朋友吧?”
趙成溪側着頸,垂下眼,瞧着日光下眉眼燦然,睫毛璀如挂星的人,嘴角不禁弧度更盛,目光也愈發溫柔。
不由緊了緊同她十指交扣的手。
郁青娩蜷了蜷另只空着的手,拇指在食指指腹掐了掐,似是給自己打氣般小口呼吸了下,終于鼓起勇氣般,“阿奶,我今天帶他來見您,其實是因為我有好多事沒有告訴他,想讓您陪我一同跟他講。”
聽到這話,趙成溪濃眉不由蹙了下,緊握來下她的手,“不要勉強自己。”
她聞言仰臉,盈着柔光搖了搖頭,“我不勉強,我想告訴你。”
他定定望了她幾秒,見她當真無異,這才應了一聲。
“好。”
郁青娩松開握着趙成溪的手,低頭從包裏拿出兩塊疊得方正的麻布手帕,蹲下身鋪在地上,仰起細頸,擡手拉着他手指叫人坐下。
趙成溪順着她的力道附身坐下,一腿支着,一腿曲着。
燭臺上的兩簇小火苗混着暑熱,徐徐袅袅地撲過來,輕刮着露膚。
郁青娩視線落在阿奶黑白照上,嗓音微虛,似從久遠深谷悠悠傳來,“小的時候,爸媽他們工作很忙,我一直是跟阿奶在洲城讀書生活長大。”
“他們一直在北荟工作,只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平時除了打錢,幾乎不過問我的事情。”
沉默幾秒。
她垂了垂睫,微苦地扯了扯唇角,“直到知道你是我男朋友。”
聽到這話,趙成溪壓平唇線,眉心不由蹙起,眼底浮起微冷情緒,心底生出幾絲猜測。
郁青娩見趙成溪很沉默,微擡臉看向他,見他面露肅色,反倒輕笑了聲,擡手很輕地拉了拉他的指尖,“怎麽這麽嚴肅啊。”
聞聲,他松了松薄唇,扯起些弧度,故作輕松地打趣,“我這不是聽女朋友的話,正經點。”
她彎了彎眉眼,繼續說:“當初我爸不顧阿奶反對,辭了這邊的鐵飯碗去北荟做生意,一路也順風順水賺了不少,但人的欲望總是會變大,高中時他跟別人一起承攬項目,總覺得投得少分紅會少,還追加了貸款投資。”
“沒想到我爸原本的項目出現了問題,資金斷了,那會兒他回來找阿奶要錢,阿奶不給,兩人大吵了一架。 ”
如今想起後來發生的一切,郁青娩依舊能體會到那種窒息。
她眼底生出一層薄薄水汽,深吸了口氣,音量低下來,“誰知我爸後來就跟被錢迷了眼似的,為了能中标去串通了招标負責人,借用別家公司,靠圍标投标,中标沒多久就被舉報了。”
“那時候他發了瘋的托人托關系,不知怎麽就知道了你是我男朋友,想要讓我去求你,求你們家幫他……”
話音剛落下來,郁青娩眼尾凝聚的淚水也順着落下,她吸了吸鼻子,擡手用手腕蹭掉腮頰的水跡,擡頭去看身旁的男人,嗓音微哽的:“阿溪,我沒得選。”
郁政鴻做錯事就該承擔責任,沒有人有義務冒險為他開綠燈,而那個人更不能是趙成溪。
她不能因為這場戀愛讓自己喜歡的人陷入兩難,當下最優解只有分手。
分手了,他便能離肮髒池沼遠遠的,就還是原本的他。
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望着她通紅的眼圈,趙成溪心髒如被重錘,他沉緩地t吞咽了下,擡手捧住郁青娩側臉,指腹蹭幹她眼尾淚跡,“有有受委屈了。”
他曾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料到會是這種可能。
郁青娩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被精準戳到,眼淚瞬間止不住了,如細密雨絲撲簌而墜,微壓的唇角不僅顫了顫,低聲嗚咽起來。
自從阿奶去世後,這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講,有有受委屈了。
當時家裏一團亂,郁政鴻同阿奶鬧僵,将他的錯事都怪在阿奶不願借出的那筆錢上,而路珈東奔西跑找律師,賣人情,只為能找到哪怕一點點減罪的辦法。
從始至終,他們都不關心她的處境,也沒氣力去理她略顯多餘的情緒。
趙成溪擡手撫了撫郁青娩後頸處的皮膚,稍用力将人壓進懷裏摟着,手掌順着脊骨下落,在她背上安撫地拍着。
他哄人不似逗人般萬千招數,只生澀嘴笨地哄着都過去了,沒事了。
郁青娩臉頰埋在他肩窩處,手指緊緊拽着他的西裝口袋,指骨繃出連垣青白,她泣不成聲地啞聲,“我、我……騙你的,我沒有跟你玩玩,沒有、沒有不喜歡你。”
當年那番話如同一把雙尖刃,刺出的同時也狠狠紮向她心髒,鮮血淋漓,卻無藥可治,只能在經年累月裏任其潰爛生瘡。
趙成溪手覆在她後腦,輕柔撫摸着,嗓音低啞的:“我知道寶貝,我都知道。”
他苦澀扯唇,“要能早預見你會遭這種罪,當初也不會被一句’查無此人’給打發,掘地三尺也要在北荟把你找出來。”
年少氣盛的年紀,把自尊看得極重,在戀愛裏還要争一番輸贏,裝模作樣去一趟問一句就仿佛受盡屈辱般,賭氣出國,還要自我警告絕不低頭第二次。
聞言,郁青娩哭聲瞬時滞住,手拽着他腰側衣料,撐起身子,雙眸紅透地望着他,水霧朦胧的瞳面落滿震驚,哽咽的:“你……你去找過我嗎?”
趙成溪點頭應了聲,去擦她濕淋淋的臉頰,緩和氣氛的,帶了點笑腔:“你再哭,阿奶可真要以為我欺負你了。”
她連連搖頭說阿奶才不會,又繼續追問,“那你找到我了嗎?”
問完又覺這實屬廢話。
“寶貝,要是當時找到你,如果你想,現在來見阿奶的可不止兩個人。”
這話沒直接回答,卻信息量巨大。
郁青娩哭得思緒混亂,睫毛濕成細绺,懵懂又不解地張了張唇,“……啊?”
趙成溪只是勾唇望着她,但笑不語,指腹輕擦着依舊如雨絲頻墜的淚跡。
好一會兒,她才琢磨透他話裏暗意。
思及此,雙頰不由浮出兩抹紅暈。
配上那雙哭得濕紅的眼睛,當真像是渣男負心,被欺負慘了。
她羞臊低嗔,“誰要給你生孩子啊!”
趙成溪也不惱,反倒認同地點了點頭,兩指夾住她臉頰肉扯了扯,“我們有有還要追夢,是不是?”
追夢人懵懂望住他,“追什麽夢?”
他好笑的說:“你自己的夢想啊寶貝,這也要問我?”
郁青娩撇撇唇,“你怎麽還自說自話呢,我哪有什麽夢要追啊。”
随即想到什麽,她眨了眨眼,湊近,俏皮笑道,“你算嗎?”
趙成溪聞言微愣,轉瞬笑出了聲,眸眉春風得意,卻又擺着副低姿态,哄人話順手拈來,“這哪用有有追,這個夢很懂事,會上趕着自我實現。”
“所以想想其他的夢,慢慢想。”
郁青娩輕哼一聲,帶着軟軟鼻音,揚了揚下巴,像只高姿态的小瑪麗貓,“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想一想吧。”
這趟來見阿奶的首要目的達成,又同阿奶聊了聊最近的生活,便趁着烈日升至最頂前朝山下走。
雖說是墓園,但現在發家致富道路寬,也是商業化的評A風景區了。
沿路倒是碰到絡繹上山的游客。
郁青娩晃了下兩人交握的手,“你不好奇我為什麽突然跟你說這些嗎?”
從前避之不及,現在又積極主動,任誰看都蹊跷的很。
趙成溪一手握人,一手插兜,氣定神閑的垂眼看她,簡簡單單三個字,“羅敬文。”
“……你怎麽知道?”
郁青娩驚訝睜眸,沒想到他能猜到緣由。
他哼笑了聲,打趣道,“我們有有鴕鳥出了名,能主動擡起頭,只是靠外力。”
而這個外力就是羅敬文。
她很輕微地撇了下嘴角,底氣不足地自辨,“我才沒有。”
現在比以前勇敢多了!
“而且也不完全因為他,以前我就想過在阿奶忌日這天告訴你,只不過……”
趙成溪接下她的話,“只不過羅敬文堅定了你的想法。”
郁青娩默認了,她擡眸定定望住他,“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麽,我只是不想我的家庭靠別人道聽途說。”
“其實那天你回來問我,我也會跟你說的。”
趙成溪毫不猶豫,“沒必要。”
他擡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她臉頰,擡着唇,“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過去也已經過去了,追究沒意義,更何況跟我談戀愛的是你,不是你家裏人。”
誰知,正經話都沒說滿兩句。
“有有,就算你要殺人放火,我也是給你遞刀的從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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