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青溪
31.青溪
郁青娩被這話逗笑。
“好,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想的。”
确實好好想了, 只不過這一好好想徹底叫她心緒紊亂。
下午一點鐘,彩發小妹下午來紋後腰圖,她之前來紋過好幾次,慢慢便同郁青娩也相熟起來,嘴甜的喊一聲姐姐。
這會兒,彩發小妹越瞧越覺得不對,她不禁半撐起身子,扭頭關心問到,“郁姐姐, 你是不是碰見什麽煩心事了?”
郁青娩聞聲微愣,擡起腕骨, 将刺針移開皮膚, 指腹在光滑機器上碾滑幾下, 她搖了搖頭, 彎了下眉眼, “沒有。”
“沒有嗎?那就好, 我就是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呢。”
郁青娩瞳孔睜大幾分, 沒曾想她情緒竟這般外露,幾秒後, 收起眼底情緒,随意扯了個借口,“可能沒休息好。”
彩發小妹哦了聲, 重新趴回去,下巴墊在手臂上, 說:“那确實,睡好真是挺重要的,前兩天跟室友通宵打游戲,第二天起來感覺人要沒了。”
“是啊。” 她淺笑着應了聲。
見彩發小妹沒再追問,繃緊的心才放松下來。
郁青娩擡手将口罩拽低了些,露出鼻尖,小幅度深呼吸了兩下,努力調整着狀态,心情穩定些後才重新戴好口罩。
她微垂下頸,細眉輕擰着,一手按着腰後皮膚,另只手捏着紋身機仔細下針,給腰窩處繞花的小蛇刺入淡藍色。
後面客人是花背補色,面積不算小,她也沒休息,一口氣将兩個預約連着做完了。
可人閑下來,便忍不住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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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俱樂部的路上,郁青娩望着窗外快閃的街景發呆,思緒更是肆虐延伸,将她好不容易靜下的心再次攪亂。
車子停在門口時,她才堪堪回神。
俱樂部女經理瞧見郁青娩推門進來,立馬笑迎過去,趙先生為了教這位郁小姐學車,不僅買了輛教練車,更是将那塊閑置場地改造成小型訓練場,能叫這位難伺候的主這般費心思,明眼人誰瞧不出其中隐意。
女經理先貼心遞過一瓶水,又說趙先生有個視頻短會,郁小姐您稍坐會兒等等。
郁青娩接過水,笑着說了句謝謝。
話音剛落,餘光便瞧見趙成溪的身影,他穿了件黑白微镂針織衫,袖口被肌肉撐得微緊,高挺鼻骨上架着一副細腿墨鏡,手插着兜,微晃着走過來。
同他視線相撞的那刻,所有心理準備摧枯拉朽般坍塌。
郁青娩呼吸也跟着忽窒一分,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手心微微生汗,她無端拘束起來,眼皮輕顫兩下後移開視線。
明明只是思考要不要主動一點,卻像揣着難以啓齒的豺狼心思,未做賊心先虛。
女經理順着郁青娩的視線看過去,見趙成溪過來,便有眼力見地退開,還将站在接待桌那暗戳戳瞧幾眼的小姑娘也拉走,給兩人騰出空間。
趙成溪察覺到郁青娩目光躲閃,視線在她臉上細掃一圈,瞧着她緊抿的唇角,他下意識蹙起濃眉,兩秒後又松開,佯裝無異。
他走近兩步,擡手虛扶了下她的肩,嘴角撩起些弧度,端起慣常語調,“走吧?現在去練?”
郁青娩“啊”了聲,眼神微懵的望了他一眼,慢半拍的:“哦,好啊。”
趙成溪擡了擡下巴,示意道,“那走吧。”
“哦。”
郁青娩轉身之際,趙成溪唇角弧度凝住,半眯着眼望着那道伶仃身影,若有所思跟在她身後,插兜的手指随之攥緊幾分,手背青筋盡顯。
從室內場到室外場有一小段路,沒遮陰處,太陽落半山腰,燦陽刺目且燙。
郁青娩被日光耀得微眯起眼,剛要擡手遮在額前,鼻梁上便被架上一副墨鏡,鏡腿還帶着空調的涼意。
她微愣幾秒,接着擡起細頸,看向身側男人,“你不戴了嗎?”
趙成溪垂眼,看着她秀氣鼻骨上滑下幾寸的眼睛,擡了擡下巴,答非所問,“陽光刺眼,戴好。”
明明是關心話,卻叫他講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拽勁。
但仍舊叫郁青娩心口簇簇怦然,微甜,如細砂糖漸漸融化。
她輕“哦”了聲,嘴角矜持拎起笑弧,擡指扶了下鏡腿,茶墨鏡t片後,長睫輕眨,眼尾緩緩勾起好看小弧。
第一天來俱樂部練車,見趙成溪将場地改得跟駕校無二,大費周章到叫郁青娩心生惶然,甚至想當場另報駕校,後來得知這塊室外場已閑置很久,這才松了口氣。
郁青娩擡頸,隔着墨色鏡片瞧着身前的男人。
倏時想到陳佳佳那番話,她攥緊手指,穩住突怦心跳,試探着開口講。
“其實駕校也挺賺錢的。”
趙成溪聽出她話裏深意,勾起單側唇角哼笑一聲,挑高眉骨,不可一世的:“我缺那點錢?”
郁青娩故作無辜,搬出他講過的話,“你不是說沒人會嫌錢多嗎?”
趙成溪垂眸瞧她一眼,心底淡啧一聲,挺好,這噎人功夫見長。
接着收回視線,若無其事提不往前走,邊躬身拉開車門邊拽聲說,“我太貴,他們請不起。”
他故意頓一秒,直起身,微曲手臂搭在車門上,聳了下肩,
“再說了,哪有老板親自打工的?”
郁青娩聽懂了他話裏深意。
他不會教別人。
如此想着,郁青娩嘴角悄悄勾起淺弧,卻一秒壓平,故作淡定的“哦”了聲,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那也是。”
她忍着笑意走過去,坐進副駕駛。
車廂本就狹小,座位間距也稍近,他們坐下後手臂偶時會蹭到,很短暫的輕碰,卻如烙印般叫人覺得灼燙。
郁青娩心底微躁,動作局促微僵,生怕碰到再碰到趙成溪,會因反應劇烈而釀成事故,後來甚至連他那側的車鏡都不敢瞧一眼。
幾次倒車下來,頻頻壓線,很不在狀态。
就在郁青娩想要再試一把側方停車時,方向盤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控住,她疑惑擡頸,視線順着修長骨節朝上移,落在他微斂的深邃眉眼上。
車廂裏很安靜,只餘兩人輕淺呼吸聲裏和細弱的撲簌冷氣聲。
前車窗透進大片碎金暖陽,落在趙成溪臉側,映亮立挺眉眼,濃長睫毛盈着光,襯得那雙桃花眸愈發深邃勾人,兩人目光對視,叫郁青娩心髒瞬間漏跳一拍。
匆匆側過細頸時,陽光恰時落在眼皮上,微燙膚。
她垂下眼,睫毛微顫着,不知因為刺目,還是為遮起一瞬而的慌亂。
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也蜷緊,秀氣骨節繃出青白,指尖在皮質表面壓出幾道細彎甲痕。
趙成溪單臂扶着方向盤,斜側着身子,寬闊肩背遮住小半刺目霞光,視線在郁青娩臉上細掃一圈,在她眉心擰起的淺褶上停頓幾秒,他不由抿緊唇線,眉心更是倏時蹙緊。
兩人同坐一車,他怎會沒察覺出她愈發心不在焉。
想到在夜市提到阿奶時,郁青娩毫無遮掩的低落,還有前兩天助理說的話,趙成溪極其自然的将她情緒誤解徹底。
以為她的魂不守舍,是因為臨近阿奶生日,想念阿奶。
那晚在羨仙巷分開,趙成溪便交代助理去查阿奶去世的原因,同他猜測的如出一轍,阿奶是在他們分手一周,因心髒病突發病逝。
這兩件事看似毫不相關,但巧合的又叫他不得不多想。
當年郁青娩單方面冷戰分手又斷聯,而趙成溪年少氣盛,金嬌玉貴,哪曾受過這般冷待,後來主動去北荟找她,在他看來,已經是天大的讓步了,哪曾想得到的結果卻是美術系沒有叫郁青娩的大一新生。
那時他瞬覺自尊心受挫,又正值氣頭,賭氣出國的那些年,不知是在跟誰較勁,拗着股氣就是不去查有管她的消息,似是查了便是輸了。
如今趙成溪隐約觸碰冰山一角,掀翻整座冰山對他來講更是易如反掌,可他卻遽然生出股無從入手的束縛感,生怕盤根錯節裏傷害到她。
更何況,很多難抵深究的粗劣事在滄海轉睫裏裹滿青苔污泥,多年後想再探究竟時,卻發現很難瞧清原本模樣。
此時此刻,狹小車廂裏,趙成溪落在郁青娩身上的目光是不自知的溫柔,不想她沉浸在低落的情緒裏,可偏在安慰人這事上,他是十足生手。
他如臨大敵般鎖緊濃眉,嗓音克制的:“今天就到這吧,不練了。”
郁青娩驚訝擡眸,眼瞳下意識睜大幾分,微愣低喃問,“……不練了嗎?”
趙成溪嗓音磁啞的“嗯”了聲,探指按下紅色按扣,“咔噠”一聲輕響,安全帶繞過胸膛處緩慢的撲簌回縮着,他擡眸,直視着她那雙微瞠圓的眸子,“不練了。”
他彎了彎唇,試圖叫氣氛輕松些,“晚上梁潮他們要去Loop跑race,想不想去?”
聞聲,郁青娩眼眸亮了亮,“戶外比賽嗎?”
他勾着唇點頭,“是,去嗎?”
“去!”
Loop是趙成溪投資的一個國際賽車場,FIA認證的二級賽道,東西兩個獨立運行的賽道,承辦過多場國際賽事,The King是業餘圈裏的天花板,Loop則是洲城職業車手圈衆星拱月的存在。
比賽晚上七點開始,兩人從俱樂部出來時,才剛過五點鐘。
趙成溪朝後側過幾寸身子,陽光刺得濃眉微蹙,“時間還早,先帶你去吃飯?”
郁青娩聞聲擡眸,視線猝不及防相撞,那秒如小石子簌然墜入湖面,空靈一響驚起幾圈漣漪,心髒也不争氣地伏起蕩漾。
她掐了掐掌心亂文,輕翼地咽了咽喉,下意識點頭應好。
接着曲起細臂,手指撫了下肚子,經他這麽一提,竟莫名覺得胃裏空蕩蕩,倒真有些餓了。
正值高峰期,一路堵堵停停,半個多小時才來到餐廳。
蒼木翠葉半遮的一棟三層小樓,深灰混凝土牆壁,暗調玻璃,不同角度侵來的橙霞獻給給這座平素建築的畫作神工意匠。
推開玻璃門,迎面是同色調拼接牆壁,嵌着一行淡灰色字母,是餐廳的名字。
Fragmentary。
兩人剛進門,餐廳經理便笑臉迎過來,雙手交疊抵在身前,恭敬颔首一聲“趙先生”,又很識眼色地對着郁青娩半躬了下。
郁青娩眉心微跳了下,微愣後禮貌地彎了彎唇,揣着疑惑走進內廳,在臨街落地窗前坐下,另一側是整面暗色紋理酒櫃,高低錯落,斷層底燈映出淡色光暈。
等服務生拿着菜單離開後,她才稍前傾幾寸身子,壓低音量,小聲問出疑問,“你認識這裏的老板?”
聞言,趙成溪喝水的動作微頓,垂下手臂,将棱角玻璃杯擱在桌上,單側眉骨太高幾分,擡眼瞧着她,模棱兩可的“嗯”了一聲。
他曲指在桌面輕敲着,瞧着她眸底疑惑半褪半凝,唇角一瞬勾起淡弧,懶腔開口。
“嚴格來說,我也是老板。”
郁青娩神色如常的“哦”了聲,心想難怪經理見了他都畢恭畢敬地,原來他也是老……話還沒從腦中過完,便忽覺其中不對。
她瞳孔頃刻睜大幾分,微張唇望着他,驚疑揚聲問:“你……是老板?”
趙成溪瞧着她雙眸瞠圓,驚疑不已的模樣,不禁輕笑出聲,擡高下巴,慵着調子“昂”了一聲,挑了下眉問道,“這麽驚訝?”
郁青娩下意識否認,“也沒……”
但又覺實在沒什麽說服力,繼而抿唇啞聲。
趙家的懷渡集團作為洲城餐飲巨頭,哪怕整城餐廳一朝易主也不值驚訝,只是在她潛意識裏,趙成溪是自由翛然且放浪,同規矩繁多的鐘鳴貴胄不搭調,更何況這餐廳格調實在不像趙老先生的風格。
趙成溪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這兒老板是我在舊金山的朋友,私人投的,跟懷渡沒關系。”
話音剛落,剛剛的經理去而複返,帶着白線手套的手裏捧着一瓶粉标香槟。
“趙先生,陳總知道您來,特意叫人從酒窖取來的的酒。”
趙成溪半掀眼皮,輕掃了眼瓶身淡粉色标貼,薄唇微擡,鼻腔溢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淡哼,接着小幅度擡了擡下巴,“放下吧。”
經理将香槟擱進冰桶裏,微欠身說了句您慢用,便很有眼力地走開了。
郁青娩看了眼冰桶裏斜倒的香槟,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擡眸看了眼對面的男人,“你今晚要喝嗎?”
趙成溪幹脆的,“不喝。”
下一秒,他朝香槟桶揚了揚下巴,哼笑一聲,“更何況人老板也沒打算讓我喝。”
郁青娩微懵地“嗯”了聲,迷茫地看着他,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下意識問,“剛剛不是說特意叫人取來的嗎?”
趙成溪擡了擡眉骨,點頭應了聲,扯唇哼笑,“不過是專門取來給你喝的。”
接着他朝那只細柄笛型杯揚了揚下巴,“連杯子都只備了一只。”
這酒名眼一t瞧就不是趙成溪常喝的,剛看見經理送過來,他就看出陳逍這酒送的不單純,什麽特意叫人取來,分明是聽得消息,遠在舊金山都要湊一趟熱鬧。
果不其然,下一秒被他擱在桌上的手機乍然亮屏,彈入一條新消息。
【chen:夠意思吧,出差都不忘替你讨人歡心。】
趙成溪半垂着眼皮,淡嗤一聲,修長骨節微曲,在屏幕上輕點了幾下,慢條斯理發出去一個簡短明了的“滾”字。
郁青娩瞧着桌上形單影只的細柄笛型杯,眼睫因驚訝微擡了擡,視線又落到手側的黛釉矮陶杯上,擡指握住,指腹輕挲了幾下,這喝水的杯子倒是兩邊各擱了一只。
她同那位陳老板素不相識,能叫他費周章另眼相待,原因只會是趙成溪。
所以那位陳老板是誤會了他們的關系嗎?
思及此,郁青娩心跳下意識快跳兩下,臉頰也有微微泛熱的跡象,她驀地咬了下唇,暗自腹诽沒出息,明明沒人這麽講,她倒先自我攻略得害羞了。
似是怕趙成溪瞧出端倪,郁青娩輕咳了一聲,曲指蹭了下鼻尖,聲音低弱的“哦”了聲,稍有舌結的問,“那、那是不是有點麻煩他了?”
話音剛落,她瞬間懊惱,眉心輕擰,這講的什麽官話。
趙成溪聞聲直覺好笑,聲音帶着笑腔顫意,“他讨好你,他還嫌麻煩?”
“要嫌也該是你嫌他麻煩。”
“……?”
郁青娩懵然睜大了些瞳仁,張了張唇,想反駁卻又覺詞窮,幹脆抿唇不語。
明明聽着像歪理,卻叫他講得頭頭是道,似乎被添麻煩的真成了她,而非費周折的陳老板。
郁青娩收緊指骨,指腹下粗粝觸感明顯,她垂眸看着溫熱的陶杯,杯口薄翹不規則,玄黛中洇着灰白,古樸浸着股放浪形骸。
餐具風格同店裏裝修如出一轍,淡素調,是隐奢質樸的侘寂美學。
可追至返璞歸真的老莊哲學,以及靜空虛的禪宗意境。
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
在郁青娩看來,這樣暗調又略沉悶的風格很難同趙成溪挂鈎,便下意識以為這是那位陳先生的喜好。
她手撐着下巴,四處環視了一圈後,随口問道,“陳先生喜歡侘寂風?”
趙成溪喝水的動作微頓,将杯子擱在桌面上,指腹随意摩挲着,随意撩了眼周圍的裝修,淡哼了聲,不答反問。
“就不能是我喜歡?”
郁青娩打量牆壁挂畫的目光倏時凝滞,對趙成溪的話很是意外,她收回視線,擡眸看向對面的男人,眸中漸漸生出疑惑,眉心擰起一道淺淺的褶。
她略帶疑惑,又似喃喃般低語。
“你喜歡嗎,我以為你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