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溪
32.青溪
趙成溪略顯意外地挑了挑眉, “為什麽這麽覺得?”
郁青娩愣了愣,其實她沒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只是下意識,又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不會是他喜歡的風格。
現下想不出新奇原因,她只好實話實說:“因為我覺得你是侘寂風的一切對立面。”
尾音帶着不明顯的墜音,指甲在桌布上小幅扣了幾下。
趙成溪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講,聞言輕笑一聲,似是并不惱這答案,嘴角反倒擡起淺淺的弧度,眼尾也微揚着。
他曲臂撐着額,手指在眉骨處點了點, 嗓音沉肅了幾分,“或許以前是吧。”
郁青娩眸中驚訝更甚, 納惑地張了張唇, 終究未言一字。
趙成溪超前傾了傾身子, 曲着手臂搭在桌邊上, 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故意逗人似的, “以前戀愛白談了?半點不了解你前男友。”
那段戀愛似是禁忌, 兩人都故意避着, 甚少談起,算上卷毛學弟那次, 這是甚少幾次講起同過去有關的事。
聽着趙成溪不着調的話,郁青娩腮頰隐隐燒熱,擡指在耳側随意刮了幾下, 不知是臊的,還是被他話裏的怨怼刺激到, 她清了清嗓子,不由回嗆,“你自己都講了,是前男友,要了解也不會是’前’了。”
趙成溪樂了,笑得肩膀都跟着顫了兩下,“行。”
郁青娩捏着銀叉在綢調方巾上随意滑着,壓出不深不淺的細痕,她半垂着濃長睫毛,聲音低柔的:“而且以前是你自己說過。”
“什麽?”
她擡眼望着他深潋的眸子,語氣軟輕又固執,“是你說,有瑕疵的東西沒意義。”
聞聲,趙成溪嘴角的笑弧瞬時凝斂,緩緩壓迫,明明對面的姑娘仍舊表情平靜,可從她水潤的眼瞳裏,就是叫他瞧出了怨氣和委屈,似是在為過去鳴不平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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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蜷起擱在桌上的手,手背上的脈絡凸顯,心口也跟着收緊幾寸,湧動着一股莫名又有些陌生的情緒。
開口時,聲音不由帶着服軟的柔,“那我跟你道歉?”
“我真忘了講過這話。”
此時再回想,趙成溪想不起是何時講的,大約是以前随口一說,他那時沒當真的話,卻叫郁青娩記在心裏,或許還為此耿耿了很多年。
不想叫氣氛這麽凝重,他扯唇笑了笑,擡了擡眉骨,故作輕松地繼續說:“我那時才幾歲,免不了說些不着調的話。”
郁青娩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在心裏暗暗吐槽他現在也沒少講不着調的話。
見她沉默不語,趙成溪只當她不信,便搬出佐證,“若是不信,改天我帶你去一昭公館,要是我當真覺得殘缺了就沒意義,也沒必要把家裏也裝成我讨厭的風格。”
郁青娩摳方巾上的刺繡,聞言停下指尖的小動作,半垂的長睫下意識上掀,卻又稍怯垂下,遮住眼瞳裏的閃過的漣漪。
她壓住嘴角想要上揚的沖動,故作淡定又無所謂地說:“我又沒說不信,哪用得着這麽大費周章。”
剛剛也确實沒有不信他,只是陡然發現對他了解的延遲,心底不由冒出一絲難掩的不舒服。
這時服務生正好過來送餐,木質托盤上擱着份牛肉塔塔,啞光小碗裏擱着圓潤金黃的蟹芋酥,緊接着又上了幾道菜,剛剛的話題也恰好就此翻篇。
郁青娩夾起一塊金燦燦的蟹芋酥,小口咬下去,軟糯的酥皮裏裹着芋泥和滿滿的蟹肉,酥酥糯糯,她頭次吃這樣的搭配,很意外的搭配,但蠻好吃的。
她又夾起一片剔透的螢火鱿魚,微涼脆甜。
接着淺淺揚了下細眉,眼眸亮了亮,“都很好吃哎。”
趙成溪薄唇勾起,見她真喜歡,便說:“陳逍還開了幾家分店,菜系不同,改天帶你過去。”
郁青娩應了聲好,指腹捏了捏筷子,細尖抵着瓷盤,試探着問道,“你也投資了?”
趙成溪擡了擡眉骨,故意曲解,“怎麽?這是要打探我家底?”
“…… ”
郁青娩微愣,雙眸瞪大幾分,滿臉寫着難以置信的神情,很是驚愕他能如此理直氣壯的給她扣帽子。
什麽打探家底,她才沒有!更何況他的家底根本沒有打探的必要!
幾秒後,她捏着筷子夾了一小筷尖牛肉,腮邊微鼓,小口嚼着,低聲反駁道:“我才沒有,只是好奇而已。”
明明沒存歪心思,卻被他理所當然的眼神瞧得心虛,連反駁都莫名沒底氣了。
趙成溪心情極好地重複了句“好奇啊”,接着大方滿足了她的好奇心,半開玩笑的:“’化敵為友’的買賣,自然要投。”
郁青娩低應了聲,沒再追問,似是怕被他抓到話裏把柄,又被噎得面頰燒熱。
瞧着她眼底隐隐的幽怨,趙成溪眼尾笑意難掩,曲指遮在鼻骨前,唇角弧度肆意深陷,寬闊肩頸都隐隐有輕顫趨勢。
他也見好就收,難得主動遞話閑聊,随口聊起沈時斜和姜吟下半年的婚禮。
一頓飯吃得慢條斯理,兩人幾乎要将賽車的事抛之腦後,直到梁潮的催人電話打來,聽到趙成溪電話那邊的嚷聲,郁青娩按亮桌上手機,看了眼時間,這才驚覺這頓飯吃得有些久。
她壓低聲音,近乎用口型說着:“我們現在走吧?”
趙成溪唇邊嗆人的話瞬時止住,難得耐心了回,語氣還算平緩地對電話那端講了句,“半小時後到。”
他們起身朝外走着,便瞧見餐廳經理迎面走來。
餐廳經理笑臉迎過來,先對趙成溪應了聲好,接着走到郁青娩面前,雙手遞過一張油墨印制的票券,“這是陳總送給您的展票,歡迎您空閑時來看展覽。”
頓一秒,又補充道,“或者您可以直接報趙先生的名字。”
郁青娩眸中浮現詫異,接過展t票後,垂眸仔細瞧了瞧,又略帶疑惑地側眸看向身後的男人,未等她問,便聽到他出聲解釋,“一二層是用餐區,三層是合作展區。”
她下意識朝內廳望了眼,沒想到這裏別有洞天。
趙成溪出聲問,“上去看看?”
郁青娩是有點好奇,但想到梁潮他們還在等着又作罷,搖搖頭說:“以後再來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聞聲,趙成溪眉心微動了下,只不過是簡單的“以後”而字,也沒明講是以後同他來,卻将他心口隐隐悸動。
但他面上未顯,還端着副清淡表情,故作平靜擡了擡下巴,“行,那走吧。”
說完便先一步提步繞過窄廊,朝門口走去。
郁青娩跟餐廳經理道謝後,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見兩人走後,躲在櫃臺旁悄悄觀察的店員走過來,按捺不住八卦,悄悄跟經理咬耳朵,“經理,那是趙先生的新女友嗎?”
餐廳經理剛要回“大概是”,下秒想到什麽,立馬止聲,肅起聲線,“上班時間禁止八卦,忘了?”
店員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不講就不講嘛,反正八成是新女友。
*
餘晖四散,月華輕漫,透過郁密枝杈搖曳。
Loop建在半山腰的平臺上,另側靠海,沿山路而上時,窗外刮過的風裏彌着一股淺淡鹹濕味。
夜晚的海風仍混着熱氣,從冷氣充足的車廂裏出來,郁青娩被溫風裹得眉心微擰,指間攥着的手機莫名生出股不适的黏膩感。
趙成溪将鑰匙扔給等在門口的男生,便帶着郁青娩朝頂層包間走去。
推開包間門,屋裏等着的人聞聲看來,瞬間戲精上身,梁潮将西瓜皮朝果盤裏一丢,高聲埋怨兩人來得晚。
趙成溪直接無視,擡臂示意,叫郁青娩坐下,接着又給她到了杯冰水。
衆人瞧見這一幕,知情不知情的都瞬間門清。
上回在No.25a碰過一面的崔煦也在,他目光在郁青娩身上掃過一眼,撞了撞趙成溪的肩膀,笑眯眯挑眉,明知故問地暧昧道,“不給大家介紹介紹?這麽一美女是你誰啊?”
趙成溪淡嗤一聲,稍掀起一點眼皮,瞥了他一眼,又輕描淡寫收回,倒是難得開了口,“郁青娩。”
目光落在她捏着玻璃杯的細指上,薄唇輕掀,又補充道,“我朋友。”
他們靠得很近,一前一後,郁青娩後背幾乎虛貼着趙成溪的微曲手臂,甚至能感受到他講話時胸腔的震顫,叫她脊背微僵,連心髒都不禁輕顫,不由想起以前碰見他朋友那次。
如今一字之差的介紹,意義卻天差地別。
還未等她回神,手臂驀地叫人挽住,接着便聽到于媛媛在耳邊講,“差不多得了,起哄還沒完了!”
“青娩是溪哥朋友,也是我朋友,你們說話注意點,不準欺負她!”
聽見這位大小姐的埋怨,在場各個抱屈,真是不白之冤。
于媛媛才不管,扭頭去瞧趙成溪,似是瞬間找到給撐腰的人一般,氣焰很足的:“溪哥,你說他們是不是欺負人?”
趙成溪聞聲擡眼,目光落在郁青娩垂着發絲的細頸上,她似有所覺地擡起脖頸,直直對上他垂下的眼眸,視線瞬時相撞,平海生漪。
他嘴角随即勾起若有似無的淺弧,在四面投來的目光裏點了點頭,淡淡吐出一個“是”字。
“靠——!”
梁潮頭一個受不住,簡直被酸得牙倒,将杯子扔在桌面上,“碰”一聲響,手撐着膝蓋站起來,“一個個的還跑不跑了?”
幾人也是眼力見的,懂得适可而止,簇擁着起身,勾肩搭背朝外走着。
趙成溪也跟着起身,手插在兜裏,微側過身,垂眸看了眼郁青娩,“我先去換衣服,你們先去外場,需要什麽直接告訴服務生。”
郁青娩迎着光擡眸,映得眼睫顫了顫,“好。”
他擡了擡下巴,淡淡扔下句“走了”,擡腳虛踢了下梁潮小腿,催人趕緊走。
于媛媛瞧見男友吃癟,很不厚道地笑倒在沙發裏,手指晃了下郁青娩的手臂,“梁潮每次碰上溪哥還有他哥都讨不到好處。”
郁青娩笑了下,“你不幫幫他?”
于媛媛瞬時搖頭,“才不,多好玩啊。”
接着挽着她手臂,将人拉起身朝外走,歪了下頭,彎眉着八卦道,“你跟溪哥什麽進度啦?”
郁青娩愣住幾秒,下意識回了句,“沒進展,我跟他就是朋友。”
但這話講得沒底氣,她不由覺得心虛,擡手摸了摸耳際,又微不可察地偏了下臉,細頸彎出小弧,逃避心态在一連串小動作裏暴露無遺。
于媛媛微擰眉,立聲反駁,“怎麽可能呢,你們不是一起練車很久了嗎?”
郁青娩看着她雙眼瞪圓,難以置信的模樣,不由輕聲失笑,心底的不自在消散大半,更沒想到她竟同陳佳佳是同一論調。
似乎沒人相信他們是很單純地學車。
還未等她出聲解釋,就聽到于媛媛言之鑿鑿的:“青娩,我可不是亂說,我真覺得溪哥喜歡你,就算沒到喜歡,最起碼是挺在意你的。”
郁青娩微愣,唇角弧度斂起幾分,眸光輕晃一下,“……為什麽這樣說?”
于媛媛理所當然道:“因為這就是事實啊。”
“換句話說,就算溪哥對你好是因為看在沈先生的面子上,但這份面子總不至于叫他特意去跟教練學一遍再來教你吧?”
聽到這話,郁青娩雙眸微睜,心跳被攫取,腳步也溘然頓住。
廊間頂燈光傾斜而下,落在她身上,肩頭小巧細潤,耳垂上淡金牛角包折着碎光,輕晃着映在她瓷白的臉頰上。
她張了張唇,幾秒後,聲音虛軟微疑的:“……你說什麽?”
于媛媛毫不意外她此時的反應,粉濕美甲勾開肩側垂下發卷,彎唇笑了下,“我剛聽梁潮說的時候也是這反應,當時我還以為他逗我玩呢,誰知道竟然是真的。”
接着感嘆般地,拖長音嗯了聲,“怎麽說呢,我認識溪哥蠻久的,但真熟起來是跟梁潮戀愛後,這幾年我雖然也見過不少女生,但溪哥拽死了,壓根不會接送女生,更別提親自學親自教了。”
“所以說,他怎麽可能一點都不在意你啊!”
郁青娩眼皮輕顫了下,瞳孔像星光驟落般微張大,心髒湧來溫灼血液,又似被幾片羽毛輕輕刮過,微微泛脹。
垂在身側的手指半蜷縮着,指甲斷斷續續掐着指腹。
粉唇小幅度張合,似有千言萬語,卻因驚訝而凝滞,只餘氣音一句,“……是嗎?”
于媛媛似未覺她反常,連連點頭,興致勃勃地挽着人邊走邊嘀嘀咕咕。
從包間到外場這段路,郁青娩走的艱難,有些心猿意馬,腳底泛着軟,若不是穿了雙平底鞋,大概已經摔了好幾跤了。
深掩在心底的情緒卻愈發呼之欲出。
甚至有那麽一秒,她想跑到他面前,向他求證,不管不顧,不計後果。
可等熱風刮到面頰上時,郁青娩又轉瞬清醒。
明明置身暑氣,臉頰熱度卻飛速褪去,頭腦逐漸清晰起來。
不管趙成溪如何想,不管這段時間發生何事,他們之間并非喜歡就能萬事易的關系,那些擋在面前的阻礙,她還沒想好,也還沒鼓足勇氣去一一面對。
她輕吐了口氣,壓下心底起伏的心緒,抿抿唇,不由出聲叮囑道,“媛媛,剛剛的話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暫時先不要跟別人講。”
于媛媛愣了下,下意識疑惑地“嗯”了下。
郁青娩垂了垂眸,嗓音在夜風下襯得有些低落,似深谷低語,緩緩回音,“我跟趙成溪之間……有些複雜。”
話沒明說,可于媛媛卻瞬間悟了,蹭得擡起頭,雙眸瞬間瞪圓,淺灰美瞳在燈光下愈加粼粼,雖然很好奇,但她知分寸,壓下心底八卦之欲,識時務地沒追問,擡手握住郁青娩的手指,笑着保證,“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梁潮我也不講。”
接着俏皮地眨了眨眼,“但是,如果有那一天,我要做主桌!”
這次輪到郁青娩愣住,好一會才明白于媛媛在講什麽,白皙面頰隐隐綽綽暈上紅暈,擡手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微揚聲,“什麽啊,哪有的事!”
于媛媛彎唇嘻了一聲,但笑不語,只是挽着她的手臂,拉着人朝賽道區走去。
面上雖不顯,心裏跟明鏡似的,這不早晚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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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道區寂谧悶熱,幾排圓燈燦星般亮着,觀看區前排兩個最佳觀看位擺着果汁零食,還貼心放了t一滿桶冰和小風扇。
風扇搖擺吹着,帶起一縷縷微涼軟風。
雖然只是私下娛樂跑一跑,最近夜賽也逐漸興起,但念在安全第一,還是選在少彎短道區跑,而且坐在觀衆席可以直接看完全程。
她們剛坐下沒多久,趙成溪幾人便出現在賽道。
最高調的當屬一身紅色的梁潮,還不住朝觀衆席揮手比心,招搖過市,排場堪比明星出街。
但在郁青娩眼裏,最惹人注目的卻是穿一身低調純黑賽車服的男人。
她目遙遙落定在他寬闊背影上,看着他走到車邊,躬身拉開車門,下一秒便瞧見他忽地直起身,倏爾擡頸,隔着半昧半亮的夜色,直直望進她眼底。
趙成溪手搭在車門上,望着前排那道瘦削身影,似在确定她的存在,幾秒後,蹙緊眉心才漸漸舒展,他舔了舔唇,掩在頭盔下的唇角終是勾起。
他複又低下頭,垂着眼,深呼吸着壓住心口鼓噪。
再次擡頭時,細彎眼尾揚着笑弧,重新端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拽氣,朝她微揚下巴,後彎身坐進車廂裏。
夜色朦胧昏暗,遮掩了兩人隐秘的小動作,也無限放大着一切情緒。
動作無聲,卻震耳欲聾,同疾顫心跳一起撞着郁青娩的耳膜。
她一寸寸攥緊擱在膝上的手指,指脈失序跳動,彷佛那些難以言明的情愫也被一同鑽入掌心,溫潮旖旎裏,肆意發酵。
于媛媛收回朝梁潮揮着的手,臉頰微紅,語氣興奮的:“太激動了!好久沒看他們跑戶外了!”
郁青娩聞聲回神,松開攥到泛麻的指骨,撫平上蹿的米麻短褲,掌心壓着裸膝,抻了抻手指,嘴角彎起,“這還是我第一次看現場賽車。”
于媛媛訝異擡眸,“第一次嗎?那你肯定不會失望的!他們技術都不錯,尤其是溪哥,在職業車手裏也不遜色!”
“這要是白天就能跑另條賽道了,E布局16彎角才是真刺激!”
以前戀愛時,郁青娩就知道趙成溪愛車,那時她以為他只是單純愛收藏,直到這次重逢,她才漸漸糾正過去片面又單薄的理解。
他愛車,也愛賽車。
或許更愛的是血脈噴張裏的刺激。
她不禁開口問道,“他參加過職業賽事嗎?”
“參加過,像thunderhill,還有Dakar Rally,溪哥都去過,梁潮還去看過。”
于媛媛咬了咬吸管,很是惋惜地嘆了一聲,“不過溪哥現在都不去跑了,也沒機會去現場當一回親友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