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溪
07.青溪
郁青娩愣了下,下意識看了眼腳踝上的紅繩,頓兩秒輕笑着“嗯”了聲,“周五正好得空,就跟朋友去了趟。”
聞聲,于媛媛眼睛睜得更大,夾翹的睫毛都虛抵眼皮。
幾秒沉默後,面露大悟般的了然,神神叨叨嘀咕了句“難怪啊難怪”。
郁青娩聞聲稍愣,不自覺朝後收了下腳,冷玉細踝隐入暗影裏,“什麽難怪?”
于媛媛眨眨眼,扮無辜相,擺出傻白甜微笑,“沒什麽沒什麽。”
“我剛剛就是看你腳踝上的紅繩有點眼熟,之前不是在網上很火嘛,沒想到你也跟風去淺月寺了。”
郁青娩雖心裏生疑,但于媛媛的理由乍一聽,倒是挺自圓其說,不似扯謊般漏洞百出,她輕“嗯”了聲,說了句你們繼續看吧,也沒再追問。
于媛媛垂眼,滑屏幕的手稍快了些,悄悄松了口氣。
心生的某種猜測可不能因言洩敗。
花了十幾分鐘将手稿都看了一遍,不是張揚舞爪的惡煞圖案,反倒是柔和小清新風格,純熟畫工下更錦上添花,誤入者瞧了也要蠢蠢欲動。
于媛媛掌心拂了下沾冷氣的手臂,很心動,又生出點臨上陣的膽怯。
有點怕痛。
她咽咽喉,擡起頸,稍顯糾結的問,“那個……除了紋身,你這裏可以定制紋身貼嗎?”
郁青娩将她剛才撫臂時候猶豫神态納入眼中,早已有所預料,所以聽到她這麽問時并未驚訝,她笑了下,“當然可以。”
人情世故也通曉,很自然順着話講,體面留的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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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紋身後也可以洗掉,但洗紋身比紋的時候痛感要明顯,不僅遭罪,還會留下淡淡的印跡,要是覺得糾結,沒徹底下定決心,不如買些喜歡的紋身貼,效果也不差。”
“太好了!”
于媛媛随之松了口氣,她不曉得紋身規矩,生怕臨陣反悔還提紋身貼會觸忌諱。
不過她也蠻好奇,“每個客人你都會勸嗎?”
郁青娩将玻璃杯擱在一旁桌子上,輕輕笑了聲,打趣道,“不會,我開店也是要賺錢的,個個要勸,豈不是要喝西北風了。“
于媛媛聞聲噗嗤一笑。
接着又聽她說,“有的客人一來就能看出是堅定信念要紋,也有不少客人是抱着獵奇心态,多半會後悔,與其再受一次疼,倒不如不紋。”
于媛媛恍然點頭,通俗總結,“就是看面相,我倆一看就是獵奇面相。”
講完還自我肯定再次點點頭。
郁青娩失笑,話說的稍顯玄學,倒也确實如此。
于媛媛跟小姐妹商量了下,決定先定制些紋身貼,免得心血來潮紋了又後悔,其實也怕真頂花臂回家會挨訓。
“那我倆要多定些樣式,粉色蝴蝶,絲帶小捧花,還有彩色煙花都好好看啊,都各定制一份吧!”
東挑西選,加上圖片定制,選了三十多款。
付錢時,于媛媛撐腮閑聊,想起門口那別具一格的舊木牌匾,好奇問她真的不接男性客人嗎?
郁青娩低頭輸着金額,聞聲莞爾,“真的不接。”
“為什麽啊?”
“女孩子來紋身比較省事。”
話很委婉,沒說透,但于媛媛秒懂,美女的通用煩惱嘛,比起她濃顏,郁青娩是典型淡顏,念念不忘更勝乍見驚豔。
來紋身的男生十分真心裏存着九分假意,有後患的錢倒不如不賺。
她惋嘆,“那倒是,不過就是覺得可惜,還想叫我男朋友來找你紋的,他愛紋,愛紋的朋友也多。”
頓兩秒,眼一亮,“我男朋友你見過的。”
郁青娩聞言擡眸望過去,疑惑“嗯”了聲,微訝的:“我……見過?”
陳佳佳點點頭,說是啊。
“就吃飯那晚,穿印花西裝的那個,梁潮,梁塵弟弟。”
郁青娩眼神有幾秒茫然,試圖從那晚回憶裏搜尋,良久才想起跟趙成溪勾肩的男人,Monogram西裝萬分紮眼,她這才将人和名對上號,原來是那位大名鼎鼎,鐘愛奢牌的燒錢二世祖。
那晚她心不在焉,除了趙成溪,沒多在乎旁的人,完全沒察覺他們的親昵舉動。
自然沒想到他們是一對。
于媛媛撇嘴嫌棄,“他還說全場就他滿身老花logo,肯定叫人印象深刻,得瑟死了,回去我要好好嘲笑他,這招又土又沒用。”
郁青娩聞言回神,從桌上拿起黑色掃碼器,試圖找補,“還是挺顯眼的。”
但正牌女朋友毫不給他留情面,邊撇嘴嫌棄說不用他留面子,他就是個嘩衆啞炮,邊調出手機付款碼。
紅光下一掃,滴一聲,付款成功。
郁青娩失笑,沒再多言,“你們定的款式有點多,工期會長一些,大概半個月,做好後自取或快遞都行。”
“好呀,那我們到時候微信聯系!”
于媛媛收起手機,無意間看見郁青娩的美甲,雙眸晶亮,追問在哪做的。
方圓甲描摹着肉桂色,甲緣一寸很短的亮銀色,前兩天陳佳佳閑來無事做的,還拍了店鋪宣傳圖,有個好聽的名字,腮紅極光。
郁青娩回:“就在隔壁,一家叫佳期的美甲店。”
兩人挽手朝外走,于媛媛嘻嘻笑着說要去做美甲,還說回去要在t朋友圈給她宣傳,叫圈子裏小姐妹來買紋身貼。
郁青娩彎唇笑着說了聲謝謝,送兩人到門口,指明陳佳佳的店在哪兒,見她們拐進店門才轉身回小院。
屋外油桐花越檐,茂密枝葉投下大片陰涼,翠綠葉間層疊開滿白花,如整樹落雲,這沒多會兒青石磚面又薄薄鋪一層,倒真襯五月雪這一別名。
郁青娩拿下牆上挂着的彩線紮捆掃帚,彎身清理着落花,餘光瞧見腳踝上紅繩,不由又想起于媛媛的話。
現下細細一想,覺得稍顯怪異。
掃帚芒草毛拂地漸緩。
聽着無漏的理由似乎經不起細細推敲。
可偏又琢磨不出怪異在哪兒,她同于媛媛不過兩面之緣,僅有的關聯是姜吟,再者就是——趙成溪。
但這一想法剛冒芽,便被迅速壓倒。
就算真同他有關,就算那日在淺月寺恰好撞見,可他哪是會信月老的人,更別提會去買這鋪天營銷的紅繩了。
她将滿屜落花倒入矮叢。
如此一想,襯得剛剛猜測像異想天開。
*
晌午一過,預約客人到店。
郁青娩将針頭消好毒,開始給客人紋身,是一簇定稿的三花水楊梅。
毛茸茸細長瓣,蓬松又可愛,繞着細長鎖骨飄動。
屋外日頭正盛,陳佳佳推門進來,身後熱氣随之猛然湧灌,刮得人在冷氣裏都手臂升溫。
“青娩,你從哪認識這兩個活寶美女啊,人美錢多,大單要砸暈我了。”
營業這麽久,還是頭次碰見狂用最近大火的輕奢鑽球花的客人,毫不手軟,往奢華裏造,客人沒暈,她這老板倒是先有些暈了。
郁青娩垂着頸,軟發半遮耳廓,細白手指握着手柄穩速刺着圖案,彎了下唇,“前幾天吃飯認識的,人很活潑。”
陳佳佳朝空調走近些,不過幾步路,都熱出一身薄汗,冷氣刮身,舒爽無比,喟嘆一聲後扭頸看着她。
“你朋友訂婚請客那次?”
郁青娩應了聲,察覺到冷氣漸小,微擡腕骨,針尖離膚,朝後瞧了眼,便見陳佳佳叉腰閉眼,對着空調猛吹。
她哭笑不得,“佳佳,空調直吹容易中風。”
“啊?真的假的?”
未等郁青娩出聲,紋身床上的女生半撐起身,正容亢色接話,“是真的,我高中時老師中過,眼睛和嘴都歪斜着,正常講話都很費勁的,還是不要對着吹了!”
一聽這話,本就不是美貌絕頂,再眼歪嘴斜,還能見人嗎!
陳佳佳吓的立馬撤開,對着手機屏幕猛照,後怕拍胸脯,念叨着還好還好,眼睛鼻子嘴巴位置都正着呢。
這話逗得郁青娩跟趴在皮長塌上的女生樂不可支。
臉保住後,陳佳佳八卦欲又旺盛起來,機器低嗡聲裏,好奇追問,“你朋友是富婆嗎?還是她老公是富二代?這妥妥揮土如金的有錢人啊!”
“她自己也有錢。”
一語雙關。
陳佳佳眨眨眼,感嘆果然沒有現實灰姑娘。
不過——
“這要在圈子裏一宣傳,你這準大單來襲啊,” 她美夢做得極好,雙手一合,拍掌下結論,“你要發達了啊寶,蝴蝶效應一煽翅膀,說不定還能把大單刮到我這裏來嘿嘿!”
陳佳佳靈驗也不靈驗。
大單沒見到,倒是再次碰見了趙成溪。
從前沒覺得洲城是兩步走完的尺寸之地,可這趟重新回來卻三步一熟面孔,上周末郁青娩在栗塔廣場碰見高中同學,她沒印象,對方卻一眼認出,熱絡大方到叫人避君三舍,加微信拉進群,一條龍服務。
前腳剛再見,微信後腳緊接續起,熱情邀請同學聚會。
拒絕話剛要發出,郁青娩溘地猶豫起來,指腹長按删掉重發,終是應了下來。
倒不是多念那份同學情,而是覺得離開太久,人地兩生,對“敘舊”場合平生幾分神往。
似乎覺得這樣就能填補些空缺。
同學聚會定在周五,下午六點鐘。
郁青娩從衣櫃挑了件霧灰色連衣裙,漣漪小飛邊,微褶垂墜裙擺,很簡單的披發,只耳垂上兩顆圓潤珍珠耳釘被碎鑽簇擁,稍顯亮眼。
腳踩一雙舒服平底涼鞋,三簇扭結款,細帶繞踝,同紅繩交疊。
聚會餐廳在市中心,No.25A,洲城老牌會所,人均最低四位數,私密性自然也高。
郁青娩拎包推開車門,探出一雙皎玉細腿,裙擺下,紅繩串着的一顆小彩珠,在夕陽下浮起小片流光溢彩。
合上車門,她站在原地,隔街望向對面奢麗大氣的裝潢,想起剛剛大數據推送的加粗大字标題,同學會雖是場打着憶峥嵘歲月的高端飯局,但實則吃的是人情世故。
赴一場巴高望上,杯酒釋權,又力求賓主盡歡的高端飯局,全副武裝,故弄玄虛,或許才能堪堪逃過攀炎和殺熟。
暮雲合璧,赤濃橘霞落在琉璃頂,浮光躍金,更襯奢靡鋪張。
似将那标題充分演繹。
郁青娩收回視線,輕嘆一聲,忽覺這場聚會當會以寡淡掃興收場。
會所安靜至極,只剩細弱腳步聲。
冷氣也給的很足。
郁青娩抿了下唇,細眉淺淺一蹙,懊惱沒帶件外衣,她撫握着微栗手臂,腳步加快幾分,緊跟領路服務生。
他們訂好的包間在走廊盡頭,踩完最後一層臺階,擡頸間,她瞧見幾個身穿抹胸超短裙的女生輕快越過,微蓬裙擺堪堪遮臀。
末尾那位腰間別着圓形貼紙,寫着黑粗數字6。
她原未多在意,路過漸合門縫,本能好奇瞥去一眼,稍暗光線裏襯出一張前不久剛瞧見的臉,熟悉又深邃的五官,夾着煙蒂的手依舊帶着那塊AP手表。
他身前落下整排陰影,門縫半露的小片粉色如一片流雲,門閉而消。
郁青娩下意識捏緊指尖小包細袋,腳步稍頓片刻,又匆匆加快腳步,襯出幾分折戟沉沙,稍顯淩亂的落腳聲,同那慌張失衡的心跳同頻。
包間內,那粉色會開出怎樣極致潋滟的紅。
那人眼裏又要迸裂幾分旖旎,勁臂與數截細腰,又會怎樣如膠投漆。
郁青娩不敢想。
可偏偏,那番悱恻纏綿直往她腦中撞。
梵寺撞鐘似的。
沖撞着她脆弱易碎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