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溪
08.青溪
包間內。
觥籌交錯,酒至半酣,醉态盡顯的高談闊論。
郁青娩一反常态投入社交,身邊坐着并不算熟的老同學,她卻異常耐心地聽劉婕雨掩面哭訴,比起參與虛情假意的攀富,還是俗氣的小情小愛更叫人松一口氣。
手邊續來一盤接一盤剝好的開心果,郁青娩沒功夫細想,只當這是高價買來精細服務,很自然的借花獻佛。
遞紙巾遞果仁,這輩子的勸人話也快要說盡。
其實郁青娩對劉婕雨印象并不深,高中也并無太多交集,只記得那會她同隔壁班交好,時常瞧見他們三人行,哪曾想那時的三人行,在多年後的今天有人被迫落單。
在劉婕雨梨花帶雨的哽咽哭訴裏,郁青娩大概聽了個明白,她暗戀多年不敢表白的男生同三人行另一位女生戀愛了,悄悄戀愛兩年多就算了,還在她面前極力遮掩,若不是被人戳破,那兩人或許還打算繼續隐瞞下去。
這場哭,不僅是為骨感又現實的暗戀失敗,也是為同時驟然失去的背刺友情。
丢臉丢戀人丢朋友,三重打擊,确實應該痛哭一場。
劉婕雨吸吸鼻子,頂着紅眼圈,鼻音哽咽,“其實我不怎麽喜歡他了,這些年又沒有叫我瞧上眼的,這才沒談戀愛,誰要真傻呼呼等他啊,說到底我就是難過他們騙我!”
她拿起紙巾糊住眼睛,粗劣擦了兩下,“他們沒必要的,就算看出來我暗戀又怎麽樣,這麽多年了不清楚我是什麽人嗎,我知道以後肯定大方送花送祝福,絕不會幹橫插一腳的事啊。”
“他們根本就是沒拿我當朋友啊!”
越想越覺得她當初特像工具人,功能單一,替他們擋去同學間的暧昧猜論,
郁青娩手撫着她後背,順着氣,輕拍着,勸人道理話說到已無新意,幹脆附和她的話,“無友不如己者,眼淚多珍貴,為不值得的人哭,太浪費了!”
劉婕雨将潮濕紙團往桌上一拍,小碟子裏綠白開心果仁被震出幾粒,她撿起塞進嘴裏,含糊揚聲道:“對!才不為他們浪費眼淚!我要振作!洲城女人一生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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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紅着眼圈,又塞兩顆,邊哭邊嚼。
扭過頭,“郁青娩,謝謝你啊,聽我廢話這麽久。”
郁青娩無聲莞爾,“沒事,聽你說話也挺好的。”
接着下巴輕擡了下,意有所指的,“我正愁沒機會躲開那些虛與委蛇。”
劉婕雨順勢望過去,瞧見一個個大肚腩舉杯闊論,不禁破涕為笑,“那我這戀失的也不是全無價值。”
“同學會就是這樣,真心實意沒幾個,大多奔着趨炎顯擺的心态來的。”
她聳聳肩,壓低聲音,帶鼻音繼續說:“大學那會兒,我室友就在念叨,t不管以後混的好不好,同學聚會都要去,還要攢錢買個cf,最起碼要把場面給撐起來!”
當時還覺得室友誇張,可如今置身其中,望着清一色奢牌包包,果真是一語成谶的俗不可耐。
郁青娩收回視線,側身望了下串珠小包,輕笑了聲,心想她這趟來的功課真是不足,恰好踩中了塌場子的雷區。
也恍然明了剛進來時那些明目張膽的打量目光意欲何為。
她端起杯子淺抿了口橙汁,“同學聚會這一次就夠了,多了容易消化不良。”
劉婕雨噗嗤輕笑,“我也是,這同學會也真是沒勁,要不是這幾天我心情不好,不想一個人呆着,真不如正攤在床上看綜藝。”
她翻出手機,遞過去亮亮二維碼,“不失戀不熟識,咱們加個好友吧,以後可以私下約飯。”
以前她同郁青娩交集不多,總覺得學藝術的自帶清冷絕緣氣質,叫人覺得不配跟未來藝術家交朋友,但這場失戀同學會讓劉婕雨徹底改變了态度。
藝術家也很接地氣。
“好啊。”
郁青娩指尖點開右上角小加號,輕“滴”一聲,将好友申請發了過去。
剛要鎖屏,來電卻遽然彈出,她見劉婕雨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便握着手機起身,指尖指了指屏幕,說出去接個電話。
劉婕雨立馬點頭,“你接你接,我已經沒事了。”
郁青娩彎了下嘴角,朝門口走去,推開厚重的包間門,指腹也壓上綠色接通鍵。
是要預約紋身的客戶,出差臨時取消,想這周六過來紋,力求速戰速決,以免橫生枝節,再因猝不及防的出差耽擱。
她走到廊間小窗旁,指下用力,推開一條細縫,潮熱暖風順着窄隙吹進來,一側手臂瞬間暖融融的。
冷熱驟然交替,惹得她微一顫栗,掌心覆在手臂皮膚上輕柔撫了兩下。
“時間上合适,您明天過來就行。”
電話那端明顯松了口氣,“太好了太好了,生怕明天已經約滿了,我這電話打的也是碰運氣,沒想到還真叫我碰上了!”
郁青娩笑了下,“能紋,您是自帶圖,還是過來選圖?”
平時周末,她只零散接幾個預約,保證能有一天休息日,因着今晚的聚會,擔心會喝酒,所以明天直接店休,時間空閑的很,自然能紋。
“嗯嗯,自帶圖,我有想紋的圖案。”
挂斷電話,掌心屏幕漸漸暗掉,郁青娩朝緊閉包廂門望了眼,輕嘆一聲,心想剛剛應該拎包出來,這會兒就能趁機退場。
想到那些假意周旋,她便覺頭疼,也沒着急回去,借此多躲會兒清淨。
郁青娩擡起手臂,裸粉指尖壓在玻璃上,将窗戶推得更開了些,許是室內冷氣太足,指腹下竟凝起幾個水霧小印。
她輕靠在一側窗沿上,微合眼睛,感受着軟風拂面的久違觸感。
淡粉色唇瓣一寸寸彎起,接着深吸了口氣,胸腔被清新微潮的空氣填滿,被酒局熏染倦怠的神經也緩緩活躍起來。
郁青娩緩緩睜開眼睛,輕揚起細頸,看着漆黑如墨的夜幕,嘴角稍彎,幾顆明光爍亮的燦星點綴其中,同高垣綠蔭相接。
真如梵高星夜三部曲浮現眼簾。
深沉神秘,卻又浪漫詩意。
以前在北荟,夜晚時常灰蒙蒙,鮮少能瞧見這般清晰的星穹,如今回到洲城,竟如若初見般心生驚盎。
許是瞧的太過專注,竟沒聽到包廂門開合的聲音,直至耳邊傳來熟悉又微疑的一道男聲。
“你怎麽在這兒?”
郁青娩被吓得身子一顫,指尖瞬時抓緊窗臺,下意識半扭過臉頰,迎光擡眼,眸光清軟,透着驚疑,如香雪蘭枝頭挂着的薄雪,風吹飄零,輕落在趙成溪濃密長睫上,奶白花瓣随之微露。
熾明燈光落在她玉白面頰,照亮眉眼和挺翹鼻尖,粉唇因驚訝而微張細縫。
很低地揚調“嗯”了一聲。
等目光落實在趙成溪臉上時,郁青娩眼底的亮光漸漸變暗,手指輕蜷,指尖劃過粗粝臺面,帶起細弱咯吱聲響,叫她聽着脊背莫名緊繃,掀起一層細密的冷顫。
下一秒,超短粉裙號碼牌莫名浮現在腦海裏。
郁青娩輕擰眉心,移開目光,語氣有些生硬,“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趙成溪本是出來透口氣,沒想到竟在這遇到她,此時見她面露微怒,不僅沒惱,反倒覺得挺有意思,指尖轉着要抽燃的煙支。
鼻腔溢出一聲笑,“能,怎麽不能。”
瓷白煙管在他修長骨節靈活移動,這一幕擠進餘光,惹得郁青娩心生躁意。
她輕翼上移視線,落在他微廓黑襯上,銀鎖扣相連拼接款,扣子扣至最頂端,領下一條淡黃塵月項鏈,襯出一身頑劣禁欲感。
可包間裏一衆粘着號碼牌的短裙女孩,讓此刻這份一本正經顯得愈發可笑。
想到此,她舌尖不禁漫上苦澀。
明知這事是他們那圈子裏的常态,也早該有心理準備,可親眼瞧見的沖擊力仍舊叫人無法短時消化。
郁青娩收緊指骨,指尖陷進掌心,壓出輕微刺痛,佯裝自然的反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趙成溪目光在她微繃的側臉停了幾秒,眉心微斂,似是察覺幾分不對勁,故意含糊,似在試探的:“談事。”
聞聲,郁青娩冷冷扯唇,緊縮半懸的心髒驟然跌落,耳際似有碎裂聲響。
最後那抹垂死掙紮的火苗也徹底熄滅。
什麽事需要那樣的大張旗鼓,似乎在他的閃爍其詞裏變得清晰,失去了沒有追問的必要,她皮裏春秋地“嗯”了一聲。
雙手交攏身前,“朋友還在等我,失陪了。”
側身越過之際,手臂被趙成溪擡手握住,輕阻她前邁的腳步。
郁青娩須臾擰眉,剛要開口叫他松手,便被一道猝聲打斷,在安靜廊間顯得尤為清晰。
“郁青娩,你在這兒啊。”
她聞聲擡眸,越過趙成溪寬闊肩膀,落在朝這走來的男人身上,是高中學委,羅敬文。
高中時他一身板正校服,頂後瓶底眼鏡,同此時西裝革履的精英模樣霄壤之別,她起初并未認出他,還是經班長提醒才記起。
雖同羅敬文不熟,但此時,郁青娩更不想跟趙成溪沾染分毫。
她微勾唇,“出來接了個電話。”
趙成溪輕擡眉骨,側過身,對上羅敬文直遞來的目光,交彙幾秒,便窺透各自瘋狂暗生的心思。
羅敬文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郁青娩,“那你打完了嗎?現在要回去嗎?”
未等她回話,趙成溪先聲奪人,“她不回。”
話音将落,便攥緊她細瘦腕骨,将人往身側一拉,郁青娩被猝不及防的力道拽得一踉跄,裸臂撞上他硬質襯衫。
羅敬文眉心蹙起,看向他的目光帶着敵意和不悅,卻并未因此放棄。
他腼腆一笑,“剛才見你挺愛吃開心果的,我又剝了一碟。”
郁青娩聞言擡眸,瞳孔浮上微訝,沒想到那幾碟開心果是他剝的,那會兒她正被劉婕雨拉着手哭訴,并未注意那鱗次遞上的開心果是誰剝的,還以為是服務好,見過都送剝好的。
那幾碟開心果更是被她做了順水人情。
她略尴尬的扯了扯唇,“那……謝謝你啊。”
羅敬文精英氣瞬褪,有些傻氣撫了撫頸,“你要愛吃,我再給你剝!”
趙成溪聞聲嗤笑,空着的手半撐在窗沿上,半揚下巴,擡颚睨人,嗓音帶着幾分輕嘲,“哥們,想什麽呢?”
“指望幾盤開心果就想追到人?哪這麽便宜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