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溪
06.青溪
憑趙成溪萬事千物,輕撩瞥過的性子,難叫人覺得是真心實意在問怎麽樣,似乎問一句還沒死呢,才該是他的性格。
郁青娩知道他問的不走心,答的自然也沒那麽符心。
“蠻好的。”
她微笑回問,“你呢?這幾年怎麽樣?”
趙成溪啓動車子,浮皮潦草地輕笑了聲,碾過綠燈,駛入湧動車流,“好啊,簡直樂不思蜀。”
有幾分置氣。
不知是氣她話不遂心,還是氣她過的當真蠻好。
郁青娩張了張唇,聲音卻哽在喉嚨。
更何況剛剛在青竺時,他話裏便似綿裏藏針,乍聽似平常關系,實則混着不易察覺的暗諷。
終究是沒再多言。
車廂陷入窒人的寂靜,直到車子減速停在栗塔廣場正門。
郁青娩按開安全帶,抿唇糾結了幾秒,也只是禮貌又疏離的說了句謝謝,她推開車門,剛探出半截纖細小腿,身後男人卻忽然出聲。
“郁青娩。”
聞聲,她踩實柏油地,也扭過頸,下意識應了聲。
不是生疏客氣的郁小姐,而是熟悉的郁青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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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溪半垂着眼,手撐在黑色方向盤上,郁青娩目光落在他冷白眼皮上,安靜的等着,沒有出聲打擾,也沒失耐轉身。
他似在同什麽和解,無聲輕嘆後,擡眸看着她,微彎唇,“好久不見。”
郁青娩鼻腔莫名一酸,熱風吹過濃長睫毛,帶起淺淺濕氣,她按在車座的手指忽的收緊,抓出窸窣皮質聲響,低柔出聲。
“好久不見。”
靜兩秒,她唇角彎起笑弧,緩緩念出他的名字。
“趙成溪。”
講出這句好久不見時,才是他們真正的重逢。
吃完一頓熱氣騰騰的粥底火鍋,兩人從熱火朝天的餐廳出來,陳佳佳揉着撐鼓的肚子,看着門口排起的長龍,慶幸感嘆一句幸好之前錯高峰先來拿了號。
她挽着郁青娩的胳膊,偏過頭問,“青娩,你是不是碰到什麽好事了?”
郁青娩疑惑“嗯”了一聲,沒答反倒問回去,輕笑一聲,“沒有啊,怎麽這麽問?”
“剛才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今晚挺開心的,吃飯的時候嘴角也一直勾着,眼睛還blingbling的,跟中彩票差不多程度的快樂吧!”
“我平時心情不好嗎?”
陳佳佳眉心微擰褶,認真分析,“也不是,就是感覺你今天心情格外好。”
郁青娩笑說哪有這麽誇張,避重就輕的,“今天不是去見了朋友嗎,她帶了她男朋友養的澳牧過來,很漂亮,很讨人喜歡。”
陳佳佳頗為不解,“狗狗有啥稀奇的啊,大馬路上不大都是嗎?”
“自然不是随處可見。”
郁青娩故作神秘般邊說着邊解鎖手機,接着把下午拍的照片拿給陳佳佳看,果然将她的質疑聲統統都堵了回去。
陳佳佳嘴巴張張合合,最終憋出一句感嘆,“确實是不能遍地随處見,這魅人的長睫毛,狗中楊貴妃啊!”
“這樣的狗看久了,男人更入不了眼了。”
她擡手拍拍郁青娩的肩膀,“我現在懂你的快樂了!”
抓娃娃機墜一圈彩燈,散着一圈五顏六色的柔光,忽閃忽閃,像從天上一顆顆摘下的星星,光怪陸離。
兩人混入一群膩歪的情侶裏。
陳佳佳握住透明圓球手柄,目不轉睛地盯着泛銀光的機械爪,在第三次落爪失敗後,徹底偃旗息鼓,她蔫蔫的塌背靠在機器上。
興致另起,繼續未問的話題。
“青娩,雖然你今天這麽開心是因為漂亮狗狗,但我還是挺好奇的,你之前是談過戀愛的吧?”
郁青娩投金屬游戲幣的手指稍頓,兩秒後才将第二顆按入,“咚”一聲滑入機器,如掀開已謝幕的劇場,放映機老舊零件咔噠運轉,投出的熒光粉塵紛飛,虛影顫晃。
她直起身,指尖按下紅色按鈕,手指攏住圓球朝左邊壓去,盯着緩速移動的機械爪,嗓音如穿透陳舊回憶,低吟悠遠,“當然談過。”
哐當幾聲,銀色爪手下墜,陷進玩具柔軟長毛。
緩緩攏緊。
在屏息凝神裏,掉入洞裏,從出口滑出。
郁青娩手指抵開透明擋板,将長絨小兔拿出來,捏在手間晃了兩下,松唇笑起,心情莫名輕松幾分。
“這還是我第一次抓出來。”
陳佳佳雙瞳晶亮,拍手稱贊,“太厲害了吧!我從來沒抓起來過,你不僅抓起來了,還是這麽可愛的兔子!賺到了!果然人開心就走運!”
郁青娩捏了下兔子臉,“還抓嗎?”
“不了不了,本散財童子荷包已癟。”
陳佳佳環着她手臂,手癢地扯了下兔子耳朵,語調掀起剛剛被興奮壓下的驚訝,“真的談過呀?我差點以為是你唬我,其實是心如止水,無心戀愛那一卦。”
一個月相處下來,還是陳佳佳對郁青娩還是有些了解的。
從起初片面認知的溫柔清冷,到後來發現郁青娩也食人間煙火,只是對戀愛态度寡淡,不管男生怎麽示好,一點暧昧機會都不給。
郁青娩嘴角彎着溫柔弧度,眼底散開迷蒙,似破開濃霧重翻舊事,音量稍低,帶着幾分恍如隔世的空落感。
“我的第一只娃娃就是他給我抓的。”
跟趙成溪戀愛前,郁青娩錯失童年般,從沒進過游戲廳,就連入手級的娃娃機也沒嘗試過。
那時他聽說後,二話不說買一滿筐幣,豪言大擲說要給她彌補童年。
郁青娩不懂娃娃機老板的套路,滿心期待投幣,卻次次空爪,瞥一眼滿筐游戲幣,洩氣又失落,賭氣似的将手裏落單的游戲幣丢進小紅筐裏。
“我不玩了。”
趙成溪斜靠着娃娃機,修長手指端着小紅筐,骨節抵了下筐邊,裏面滿當當游戲幣砸出輕響。
“你這跟機器生悶氣呢?”
她垂着睫毛,指尖在紅色按鈕旁輕滑着,別扭否認,但這個“沒”字說的沒半點信服力。
趙成溪戳了下她手背,擡了擡下巴,拽着語調胡扯,“這娃娃機這麽大膽呢?怎麽敢惹我女朋友啊?”
郁青娩擡眸看他一眼,想笑卻忍着,抿了下唇瓣,小聲咕哝他滿嘴鬼扯。
趙成溪笑了聲,手臂抵着機器直起身,拍了下她腦袋,“別氣了,我替你報仇,想要哪個?”
她扭捏兩秒,還是敗于小女生的喜愛,指尖很輕的點了點玻璃,“那只小兔子挂件。”
他挑眉說行,又怪惋惜的感嘆,“沒有鴕鳥挂件,真可惜。”
郁青娩聞言臉頰燒熱,攥指揚聲輕怒喊他。
“趙成溪!”
趙成溪唇角抿住笑,走到她身後,将人圈進懷裏,虛貼着她後背,将人朝機器推近幾步。
他微躬下身,指尖捏着兩枚幣投入。
指腹按下紅色按鈕,掌心覆上她細軟手背,一起握住圓形手柄,移動着銀色機械爪。
郁青娩輕靠着他寬闊胸膛,瘦肩朝裏攏緊幾分,勻速晃動的銀爪如燙目火把,灼得她目光不敢落實,呼吸也變得又細又小,紅暈從臉頰氤氲到耳朵尖和脖頸。
心髒在薄薄胸腔裏小鹿亂撞。
被他攏着的手泛着麻感,她像小心翼翼踩雲前行的修仙人,一腳不慎就跌落雲際,摔走七竅。
在她手裏叛逆的機械爪,在趙成溪手裏卻溫馴又聽話。
指哪抓哪。
心心念念的小兔子挂件掉入洞裏。
咚一聲。
這一聲也砸進她心裏,輕漪漣漣,久暈難消。
看着手裏放大版的長絨兔子,郁青娩眼前光影疊化,如同瞧見當初那只巴掌大的小兔子,嗓子漸漸哽起一層淡淡酸澀。
她呼了一口氣,擡起濃密睫毛,勉強彎起嘴角。
“不過,我跟他已經分手很多年了。”
*
五月裏,難得幾日連晴,半雨未滴。
晨起薄霧,日光透過雲層霧層,灑下幾道耶稣光柱,布滿靜谧的神秘感。
郁青娩将洗好的衣服熨平衣褶,挂進衣櫃,換了香挂替換芯,系在衣櫃撐杆上,藍白相融,是淡淡的陽光味。
她換了件缥碧細繩棉裙,細指勾起小串鑰匙,去沿街小店吃蝦籽銀絲面,熱氣騰騰,清湯鮮甜,筷子卷兩下波浪竹升面。
暖呼呼入胃,才覺得晨起t的沉倦被沖淡。
回家後,郁青娩邊挽低丸子頭邊朝二樓畫室走去。
換了件寬大T,鋪好畫紙,套上圍裙,翻出之前拍的孔雀藍寶藤卷柏。
許是因逃避心态,從觀瀾雅院回來後,這張照片便被鎖入冷宮,她更如驚弓之鳥般避之不及。
不過經上次清竺這一趟,她跟趙成溪之間不像初見時那般劍拔弩張,這會兒看着這藤卷柏,心情平穩很多,平靜下似乎還湧着幾絲浮想。
郁青娩坐在畫板前小凳上,握着細毫毛筆在宣紙上一筆一畫勾勒,現在很多紋身師因方便改為電子板繪,但她卻依舊堅持手繪。
手稿攢了三大箱,搬回洲城時,成了最大件行李。
最後一筆勾完,她拍圖調色,随意上傳佛系經營的微博號,剛要鎖屏去洗手,微信忽地彈出新消息。
是于媛媛,說想帶小姐妹來紋身。
郁青娩這店藏于深巷,暫時沒有野生客,來的都是老客,微博粉,預約固定時間,臨加兩客倒是不緊張,何況最近幾天她實在清閑的很。
大半時間無事,頗有做一休一的架勢。
她回複後,問好時間便去洗手,下樓準備工具。
半小時後,于媛媛和小姐妹成功繞暈在巷子裏,急撥電話求救援,郁青娩七繞八拐才在另條巷子找到兩人。
于媛媛依舊滿身小香,在老舊箱子裏怪顯眼的,郁青娩一眼便認出。
她穿着一條粉紫色花呢短裙,胸口一朵重瓣山茶花,腳上雪白細高跟陷進磚縫,沾上濕泥,淩亂發絲襯得她有些狼狽。
于媛媛順順耳邊碎發,哀怨嘆氣:“這巷子是專克路癡嗎,我倆跟地圖走怎麽還去了鄰巷啊。”
郁青娩扭開門鎖,推門叫她們先進,“這邊都是老巷子,路窄岔路又多,地圖位置也不準确,路生頭次來,一不小心就會繞暈。”
她領兩人進屋,又将存圖的平板遞過去,“這是店裏現有的手繪圖,你們看看有喜歡的嗎,沒有喜歡的,可以定制圖案。”
于媛媛接過去,倒沒着急看圖,反倒對屋裏輕複古風滿目好奇,眼睛滴溜轉幾圈,暗嘆果然是藝術家品味。
郁青娩得頭銜不自知,倒了兩杯檸檬水擱在她們面前,又從抽屜拎出幾袋小零食。
于媛媛笑說謝謝,目光也順勢落在郁青娩身上。
那晚在觀瀾雅院沒細瞧眼前的女生,如今自然光線下,才心生贊嘆,臉又小又精致,頭發烏亮,皮膚很白,但細瞧又是透粉的白,眼神是入世俗後不染分毫的幹淨。
她們圈子裏不缺漂亮的,但大多是金錢堆砌的精英教育,是教科書式的美,而郁青娩這般毫無矯揉造作,又十足松弛感的美,卻是吉光片羽,連随意飄下的一根頭發絲都自帶藝術美感。
于媛媛瞧得入神,直到被小姐妹輕戳手臂,才堪堪回神,幸好郁青娩在收拾工具,沒注意她發呆走神,這才沒上演對人犯癡被當場抓包的尴尬劇情。
她收回發散思維,湊頭翻看手稿,越翻越專注,眼眸也變得亮晶晶,兩人時不時驚嘆哇一聲,當真捧場好手。
“這些都是你手繪的嗎?你大學是學紋身專業的嗎?現在有這個專業嗎?”
來之前于媛媛只聽說郁青娩是藝術生,卻沒細問到底是何專業,現下一瞧便以為是紋身專業。
郁青娩将酒精棉球丢進小桶,對她的連珠問句已适應良好,“嗯,都是手繪稿,大學還沒有紋身專業,紋身是後來兼職時學的。”
“哇,好厲害啊!”
于媛媛垂眼之際,瞥見郁青娩細瘦腳腕上的紅繩,熟悉感頓生,又移回視線細瞧了幾眼。
接着她眼瞳忽地睜大,沒頭沒尾乍起一句,“你也去淺月寺了嗎?”